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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粪花冠:憨子封狐王憨子憨子前文+后续

福里登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一沂水往西,山势渐起,碾庄便卧在这山褶子里。一条瘦河懒洋洋绕村而过,水色浑浊,唤作泥河,河堤经年累月被冲刷得坑坑洼洼。庄子里的人家,日子也如同这泥河水,浑浊而缓慢,一眼望得到头。村东头把角,立着王憨子那三间低矮土屋,墙皮剥落,露出里头掺着麦秸的黄土,歪歪斜斜,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揉碎。王憨子生得五大三粗,一身力气能扛起磨盘,偏生就一副木讷心肠。爹娘去得早,留下他孤零零一个,守着这破屋和屋后一小片薄田过活。他那股子不合时宜的实诚,像钝刀子割肉,总让村人觉得别扭又好笑。帮邻家收麦,旁人只割九分,留一分麦茬好让主家看着舒坦,他偏要割到地皮,累得自己汗如雨下,反落主家埋怨“憨子,割恁干净作甚?留点茬子,牲口还能啃啃!”他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

主角:王憨子憨子   更新:2025-06-03 19: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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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王憨子憨子的其他类型小说《牛粪花冠:憨子封狐王憨子憨子前文+后续》,由网络作家“福里登”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沂水往西,山势渐起,碾庄便卧在这山褶子里。一条瘦河懒洋洋绕村而过,水色浑浊,唤作泥河,河堤经年累月被冲刷得坑坑洼洼。庄子里的人家,日子也如同这泥河水,浑浊而缓慢,一眼望得到头。村东头把角,立着王憨子那三间低矮土屋,墙皮剥落,露出里头掺着麦秸的黄土,歪歪斜斜,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揉碎。王憨子生得五大三粗,一身力气能扛起磨盘,偏生就一副木讷心肠。爹娘去得早,留下他孤零零一个,守着这破屋和屋后一小片薄田过活。他那股子不合时宜的实诚,像钝刀子割肉,总让村人觉得别扭又好笑。帮邻家收麦,旁人只割九分,留一分麦茬好让主家看着舒坦,他偏要割到地皮,累得自己汗如雨下,反落主家埋怨“憨子,割恁干净作甚?留点茬子,牲口还能啃啃!”他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

《牛粪花冠:憨子封狐王憨子憨子前文+后续》精彩片段

一沂水往西,山势渐起,碾庄便卧在这山褶子里。

一条瘦河懒洋洋绕村而过,水色浑浊,唤作泥河,河堤经年累月被冲刷得坑坑洼洼。

庄子里的人家,日子也如同这泥河水,浑浊而缓慢,一眼望得到头。

村东头把角,立着王憨子那三间低矮土屋,墙皮剥落,露出里头掺着麦秸的黄土,歪歪斜斜,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揉碎。

王憨子生得五大三粗,一身力气能扛起磨盘,偏生就一副木讷心肠。

爹娘去得早,留下他孤零零一个,守着这破屋和屋后一小片薄田过活。

他那股子不合时宜的实诚,像钝刀子割肉,总让村人觉得别扭又好笑。

帮邻家收麦,旁人只割九分,留一分麦茬好让主家看着舒坦,他偏要割到地皮,累得自己汗如雨下,反落主家埋怨“憨子,割恁干净作甚?

留点茬子,牲口还能啃啃!”

他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黑红脸膛上汗水混着尘土淌下几道沟,嘴里只讷讷道:“地……地就该割干净哩。”

日子久了,“王憨子”这名号便钉死了他。

谁家有事,喊一声“憨子”,他便闷头来帮忙,饭管饱就行,工钱是决计不要的。

村人当面背后都这般叫他,他也只是咧着嘴应,仿佛那真是他本名。

这年的夏末,七月将尽,天却反常地燥热难当。

泥河的水位一日低过一日,露出大片龟裂的河床,黑黢黢的淤泥被晒得卷了边,散发着一股子陈腐的腥气。

连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几百年的老槐树,叶子都蔫蔫地打着卷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怪事偏在这时节多了起来。

先是村西头李寡妇家养了七八年的老黄狗,半夜里毫无征兆地狂吠起来,声音凄厉得瘆人,直叫到口吐白沫,天亮就断了气。

接着,后山那片老林子里,半夜三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动静,呜呜咽咽,似哭非哭,听得人脊梁骨发凉。

村里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夜里常被魇住,醒来便白着脸,絮叨些“狐大仙过路”、“黄皮子讨封”之类的古话。

连平日里最是泼辣的孙婆子,也偷偷在自家门楣上挂了串红布条辟邪。

王憨子对这些传言浑然不觉。

他依旧每日顶着毒日头下地。

这天,鸡叫三遍,天边刚透出一点蟹壳青,他便扛着锄头出了门。


河堤上,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乳汁,黏稠地贴着地面流动,几步开外就看不清人影。

四下里死寂一片,连惯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他脚下草鞋踩过枯草的沙沙声,单调地撕扯着凝滞的空气。

王憨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浓雾裹着他粗壮的身躯。

露水很快打湿了他的粗布裤脚,凉飕飕地贴在腿上。

他脑子里盘算着地里那垄豆子该除草了,心思单纯得像脚下的泥地。

雾太浓了,他不得不眯缝着眼,努力辨认着脚下那条模糊的路。

就在这时,前方的浓雾深处,影影绰绰地,浮出一团刺目的红。

王憨子脚步一顿,粗壮的胳膊下意识地握紧了肩上的锄头柄。

那红影在雾中飘忽不定,正朝着他这边缓缓移动。

一股子极其怪异的气味也顺着雾气飘了过来——不是草木泥土的清气,而是一种浓烈得刺鼻的、甜腻腻的脂粉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野物膻气,直往他鼻孔里钻。

他心头莫名一跳,停下脚步,杵在堤上,锄头尖深深扎进松软的泥土里。

那团红影越来越近,轮廓也渐渐清晰。

那竟是个人形!

一个穿着崭新大红袄子、同色红裤的“小人儿”。

那红袄红裤像是从富贵人家小孩身上扒下来的,布料鲜亮得扎眼,只是尺寸明显小了,紧紧裹着,勒出底下异常纤细的、非人的肢体轮廓。

更怪的是那张脸——惨白的粉一直抹到脖子根,衬得两团圆圆的胭脂红得滴血,眉毛用炭笔画得又细又弯,像两条僵死的黑虫子,一张小嘴更是涂得猩红刺目。

王憨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微张,粗重的呼吸喷在雾气里,形成一小团白气。

他活了二十多年,碾庄方圆几十里,哪见过这般妖异的景象?

那“人”越走越近,姿态僵硬而诡异,两只脚板直挺挺地踏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两只前爪——没错,分明是覆盖着杏黄色绒毛的爪子——就那么直愣愣地垂在穿着红袄的肚子前,随着“走路”的姿势一摆一摆。

是只狐狸!

一只穿着人衣、学着人样走路的狐狸!

它一身油亮亮的杏黄色皮毛,在浓雾和刺目的红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邪异光泽。

王憨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皮
阵阵发麻。

他想跑,两条腿却像灌满了泥河的淤泥,沉重得抬不起来。

那狐狸径直走到了他面前,离他不过三步远,生生堵住了狭窄的河堤。

一股混合着劣质脂粉、野兽体味和某种腐败气息的怪味,浓烈地扑面而来。

狐狸站定了,那双嵌在惨白粉脸和猩红胭脂之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憨子。

那眼神极其复杂,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审视,又隐约透出几分焦灼和热切,像是在等待什么极其重要的宣判。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浓雾弥漫的河堤上。

狐狸的胸腔微微起伏,细碎的绒毛在红袄的紧缚下轻轻颤动。

它尖尖的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王憨子粗重呼吸里的每一个颤抖。

王憨子只觉那双眼睛像两个幽深的漩涡,要把他的魂儿都吸进去,手心全是冷汗,黏糊糊地攥着锄头柄。

狐狸忽然动了。

它极快地侧过身,覆盖着杏黄绒毛的前爪灵巧地探向河堤旁的草丛。

那里躺着一块风干发硬、边缘卷曲的牛粪饼,黑褐色,布满干裂的纹路。

狐狸的爪子迅捷地一捞,便将那物事抓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端端正正地扣在了自己那顶着一头可笑红绒花的脑袋上。

干硬的牛粪块被它头顶的红绒花顶住,斜斜地歪着,像顶了一坨肮脏的破瓦。

做完这一切,狐狸猛地转回头,重新正对着王憨子。

它努力地昂起戴着“帽子”的头颅,竭力模仿着人类女子柔媚的姿态,甚至还扭了扭裹在红裤里的腰胯。

它尖细的嗓子挤出一种刻意拖长、甜腻得发齁、完全不似人声的调子:“小哥——小哥——”声音在浓雾里打着旋儿,钻进王憨子的耳朵,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恁看……恁看妹妹我头上戴的这顶花帽子……”它顿了顿,细长的眼睛死死锁住王憨子呆滞的脸,猩红的嘴唇咧开一个极其古怪、期待的笑容,“……好看不好看啊?”

最后一个“啊”字,拖得又轻又颤,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求意味。

它前爪局促地在红袄前绞动着,仿佛一个紧张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只是那双眼睛深处,闪烁的却是孤注一掷的疯狂火光。

王憨子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眼前这荒诞到极致的一幕冲垮了他本就迟钝的神经。

那刺鼻
的脂粉混合着牛粪的土腥气,熏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恐惧、厌恶、还有一种被愚弄的憋闷感,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盯着狐狸头上那块干硬发黑、形状丑陋的牛粪,只觉得一股浊气直冲喉咙口。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他那惯常的、打雷般的粗嘎嗓子吼了出来,声音震得雾气都似乎散开了一丝:“哪来好看?!”

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恁头上戴得不是块干巴牛粪嘛!

硬邦邦,臭烘烘的!”

话音砸落,河堤上死一般的寂静。

二狐狸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扭曲的媚笑瞬间冻结,像一层劣质的白粉簌簌剥落。

它那双杏核似的眼睛里,方才还燃烧着期待与疯狂的火光,骤然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凝固的黑暗。

那黑暗深处,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汹涌的羞愤和暴怒彻底淹没。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狐鸣的尖啸猛地撕裂浓雾,带着刺骨的怨毒,直冲王憨子面门!

那顶在它头上的干牛粪块,被它暴怒的前爪狠狠一掼,带着一股恶风,不偏不倚,正砸在王憨子惊愕的脸上!

“啪叽!”

干硬冰冷的碎块混合着尘土和说不清的腥气糊了他一脸,几片碎屑甚至崩进了他张开的嘴里。

王憨子被砸得一个趔趄,眼前发黑,嘴里全是苦涩恶心的土腥味。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抹脸。

就在这瞬间,那狐狸已然狂暴。

它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抓住身上那件刺目的红袄,“嗤啦——嗤啦——”几声裂帛脆响,崭新的红袄红裤被它锋利的爪子撕扯得粉碎!

鲜艳的碎布片如同染血的蝴蝶,在浓浊的雾气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它身上油亮的杏黄色皮毛彻底暴露出来,在灰白的晨雾里像一团燃烧的、愤怒的火焰。

它不再看王憨子一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噜声,猛地伏下身体,四肢着地,像一道离弦的、燃烧着的黄色闪电,嗖地一声便窜下河堤,消失在堤下那片茂密枯黄的芦苇荡深处。

只留下几缕残存的、甜腻得发臭的脂粉气,和满地狼藉的红布碎片,无声地控诉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王憨子僵在原地,脸上糊着冰冷的牛粪渣,手里还死死攥着锄头柄,半晌没回过神。

直到一阵冷风吹散了些许浓雾,他才猛地打了个寒
噤,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一股浓烈的腥臊气直冲鼻腔。

他茫然地看了看狐狸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瞅瞅地上刺眼的红布片,心头那点懵懂的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茫然和疲惫取代。

他弯腰捡起锄头,扛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自家地里走去。

泥河浑浊的水在低洼处呜咽流淌,仿佛也在为刚才那一幕感到不安。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王憨子在地里挥汗如雨,锄头翻起干燥的土块。

他试图把河堤上那惊悚诡异的一幕从脑子里赶出去,但那狐狸最后怨毒的眼神和那声凄厉的尖啸,却像跗骨之蛆,时不时地在他心头闪现。

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甩掉那份沉甸甸的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日头偏西,王憨子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扛着锄头,踩着夕阳的余晖往家走。

临近村口,空气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很淡,却让他心头莫名一跳,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院门,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禽类羽毛的骚气,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鼻子里!

王憨子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门槛上。

院子里,他昨天傍晚还喂过的十几只鸡鸭鹅,此刻全都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散乱的羽毛,只有脖颈处那被利齿精准咬断的致命伤口,皮开肉绽,露出森白的骨头茬子。

暗红的血液早已凝固发黑,在地上洇开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深色印记。

一只花翎大公鸡歪着头,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几只鸭子长长的脖子软塌塌地扭向一边;那只养了三年、下蛋最勤快的大白鹅,雪白的羽毛被血染得斑驳,僵硬的翅膀微微张开,仿佛在最后一刻还想护住什么。

整个院子,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王憨子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拉风箱般的声音,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片修罗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看着满
地朝夕相处的家禽尸体,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哎呀我的老天爷!”

一声惊骇的尖叫从院门口传来。

隔壁孙婆子探进半个身子,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脸色煞白,拍着大腿嚷起来:“作孽啊!

这是遭了啥邪乎东西了?!

咬得恁干净!”

孙婆子的尖叫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引来了更多村人。

小小的破院子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看着满院狼藉的死禽,无不倒抽冷气,议论声嗡嗡作响。

“啧啧,这咬的……真狠啊,一只活口没留!”

“瞧这口子,尖牙利齿的,不是黄皮子就是狐狸!”

“王憨子,你招谁惹谁了?

这分明是冲你来的啊!”

“我看啊,就是冲他来的!

憨子,你好好想想,白日里撞见啥邪乎事儿没?”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王憨子呆立在一地禽尸中央,魁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脸色惨白如纸。

他嘴唇哆嗦着,脑子里一片混沌,只剩下河堤浓雾中那抹刺眼的红,那双怨毒的眼睛,还有那句“恁看妹妹我头上戴的这顶花帽子好看不好看啊?”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让让,都让让。”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布满刀刻般皱纹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棍,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正是村里辈分最高、年轻时在山林里闯荡了大半辈子的老猎户孙老栓。

他浑浊但锐利的目光扫过满院死禽,又缓缓抬起,落在王憨子失魂落魄的脸上,眉头紧紧锁成一个疙瘩。

“憨子,”孙老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住了所有的嘈杂,“跟栓爷说实话,今早……你是不是在泥河堤上,撞见东西了?”

王憨子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看着孙老栓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巨大的委屈和恐惧终于冲垮了堤坝,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个受尽惊吓的孩子,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把早上河堤上那荒诞又恐怖的遭遇,原原本本、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

“……它、它戴着牛粪……问我……花帽子好看不……”王憨子指着自己脸上还未完全擦净的污迹,声音嘶哑,“我、我就说……那是牛粪……”随着他的讲述,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
上,充满了惊疑、恐惧,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孙老栓的脸色却越来越沉,眼神也愈发凝重,最后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仿佛承载了碾庄百年的风霜。

“唉……造孽啊!”

孙老栓用枣木棍重重地顿了一下地面,扬起一小片尘土,“憨子,你糊涂啊!

那是只修行的老狐,到了讨口封的关口了!

它顶着那秽物问你,就是求个口彩,求个‘人话’!

你若当时顺嘴夸它一句‘好看’,哪怕就说个‘还行’,它得了这口‘人气’,过了这‘人言’的劫,立马就能脱了这身皮毛,得道成人形了!”

老猎户的声音不高,却像炸雷一样在众人耳边响起。

讨口封!

这三个字带着某种古老禁忌的力量,让所有村民都噤若寒蝉,脸上血色褪尽。

“它堵你的路,捡牛粪顶头上,学人说话,都是耗尽了它不知多少年的道行,孤注一掷啊!”

孙老栓看着王憨子,浑浊的老眼里有惋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你那一句大实话,破了它的法,碎了它的道行……它几百年的苦熬,全让你这一句话给毁了。

它焉能不恨?

它这一口怨气冲了顶,才下此绝户的狠手啊!”

院子里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只有风吹过破败院墙的呜咽。

众人看向王憨子的眼神复杂极了,有同情,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待“惹祸精”的疏离。

王憨子呆呆地听着,孙老栓的话像烧红的烙铁,一字一句烫在他心上。

他低下头,看着脚边那只被咬断脖子、羽毛凌乱的大白鹅。

这鹅下蛋最勤快,每次他下地回来,它都嘎嘎叫着扑上来。

他慢慢蹲下身,伸出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轻轻地抚摸着鹅冰凉僵硬的脖颈。

那里伤口狰狞,羽毛被血黏成一绺一绺。

众人围着他,沉默着,像看一个异类。

孙老栓的叹息还在耳边回荡。

王憨子抬起头,那张被汗水和尘土污渍覆盖的憨厚脸庞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惊恐或懊悔,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空洞的茫然。

他环视了一圈沉默的乡邻,目光最后落在孙老栓脸上,咧了咧干裂的嘴唇,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憨傻的笑容,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在自言自语,又像
在问这满院的死寂:“可……可它戴的……”他顿了顿,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去理解这桩颠覆他认知的祸事根源,眼神困惑地投向院门口,仿佛还能看见河堤上那荒诞的一幕。

“……真就是块牛粪啊。”

三暮色四合,碾庄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死寂里。

王憨子破败的小院成了无人敢靠近的凶地。

他独自蹲在死禽堆中,用那柄翻地的锄头,在院角那棵歪脖子枣树下,刨开坚硬冰冷的泥土。

泥土混着禽血,黏腻得沾手。

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机械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将那些陪伴了他许久的、尚有余温的尸体,一具具拖进深坑。

血腥气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埋得很深,仿佛要将那份浓稠的恐惧和不解也一同掩埋。

填平最后一抔土,夯得结结实实,他直起酸痛的腰背,望着那微微隆起的新土包,脸上依旧是那副木然的神情,只有汗珠混着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的污迹,在黝黑的脸上划出几道亮痕。

夜风呜咽着穿过破败的篱笆,带来后山老林深处一阵阵压抑的、非哭非笑的呜咽,时断时续,丝丝缕缕,如同冤魂的絮语。

那声音贴着地面盘旋,钻进王憨子低矮的土屋缝隙。

他蜷在冰冷的土炕上,裹紧散发着霉味的破被,那呜咽声却仿佛直接响在骨头缝里,带着刻骨的怨毒,一遍遍提醒着他河堤上那个荒诞的清晨。

他死死捂住耳朵,粗重的呼吸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

碾庄人心惶惶。

白日里,再无人敢独自走近泥河堤那片浓雾弥漫的河滩。

入夜,家家户户早早紧闭门窗,连最顽皮的孩童也被大人厉声呵斥着拖回屋里。

门楣上悬挂的红布条、桃木枝骤然多了起来,在夜风中瑟瑟抖动,像一片片怯懦的符咒。

王憨子成了村中的“瘟神”。

人们远远看见他扛着锄头走过,便如避蛇蝎般匆匆躲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和厌弃。

偶尔有避不开的,也只勉强点个头,便飞快地擦身而过,仿佛他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招灾引祸的不祥。

连平日喊他帮忙的邻家,也再没了声响。

他成了碾庄这潭死水里一个突兀的孤岛,被无声地隔绝开来。

只有村东头的老猎户孙老栓,在一个黄昏,拄着枣木棍踱到了王憨
子冷清的院门外。

老人没进去,隔着低矮的篱笆,看着蹲在灶房门口就着凉水啃硬窝头的王憨子,浑浊的老眼里情绪复杂。

“憨子,”孙老栓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枯叶摩擦,“离那后山远些。

那东西……怨气未散,道行虽损,兽性却更凶了。”

王憨子啃窝头的动作顿住,抬起茫然的脸,望向孙老栓。

老猎户叹了口气,目光投向暮霭沉沉的后山轮廓,那里林木幽深如墨染。

“成了精的畜生,最恨的就是功亏一篑。

它这一口怨气憋在腔子里,比砒霜还毒。

如今它讨封不成,反损道基,怕是……怕是要堕入邪道了。”

老人顿了顿,枣木棍在地上重重一磕,“离山脚那片老林子,越远越好!

听见没?”

王憨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嘴里干硬的窝头碎屑噎得他喉咙发紧。

孙老栓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转身蹒跚离去,背影在苍茫暮色里显得格外萧索。

孙老栓的警告像冰冷的刺,扎进了王憨子混沌的意识。

他确实不敢再去后山脚那片他常去捡柴火的密林了。

然而,山不去就人,那邪异的气息却仿佛循着某种执念,悄然弥漫开来。

先是山脚李老蔫家刚下崽的母猪,一夜之间连同七八只滚圆粉嫩的猪崽,尽数僵死在圈里。

脖颈处同样是被利齿撕裂的致命伤,干净利落,与王憨子院里的禽尸如出一辙。

接着,是孙老栓家看羊的机灵黑狗“老黑”,被发现死在后山通往村子的岔路口,狗头被啃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地染血的皮毛和碎骨。

每一次发现新的惨状,碾庄的空气就凝固一分,恐惧如同瘟疫般无声扩散。

村人望向王憨子那孤零零土屋的眼神,也愈发冰冷刺骨。

王憨子缩在自己的小院里,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不再下地,薄田荒芜。

家中余粮渐尽,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的胃囊。

昏沉与清醒的边缘,河堤上那抹刺目的红,那双怨毒冰冷的眼睛,总在眼前晃动。

那一声“恁看妹妹我头上戴的这顶花帽子好看不好看啊?”

如同魔咒,日夜在耳边回响。

这天午后,饥饿烧灼着肠胃,一阵强过一阵的眩晕袭来。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
唇,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院角那片小小的菜畦。

几根瘦弱的黄瓜藤蔫蔫地趴在架子上,顶端挂着两根顶花带刺、却明显营养不良的小黄瓜,成了这死寂院落里唯一的活气。

他犹豫着,挣扎着。

孙老栓的警告在耳边轰鸣。

然而,腹中的绞痛最终压倒了恐惧。

他抓起墙角一个豁了口的破竹篮,一步一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挪出了院门。

午后的泥河堤异常安静。

河水无声流淌,反射着白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痛。

堤上野草疯长,几乎淹没了小路。

王憨子佝偻着高大的身躯,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堤岸两侧茂密的芦苇丛和远处的林子,仿佛那里面随时会扑出那团燃烧的杏黄火焰。

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后背,黏腻冰凉。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下堤坡,扑到自家那块紧挨着河滩、同样荒芜的菜地旁。

那两根小黄瓜在枯黄的叶片间显得格外珍贵。

他伸出手,颤抖着,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瓜身——“呜……”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毫无征兆地从旁边浓密的芦苇丛深处传来。

那声音虚弱、断续,带着一种幼兽特有的、令人心颤的哀鸣。

王憨子浑身一僵,伸出的手猛地停在半空,血液瞬间涌向头顶!

狐狸!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想转身就逃,双腿却像被钉在了泥地里,动弹不得。

芦苇丛簌簌抖动了几下,那呜咽声更清晰了,充满了痛苦和无助。

紧接着,一小团湿漉漉的、沾满泥浆的杏黄色毛球,从芦苇根部艰难地滚了出来,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

不是那只穿红袄的狐狸。

那是一只极小极小的幼崽,眼睛尚未完全睁开,身上沾满了黏腻的河泥和枯草屑。

它的一条后腿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受了重伤。

它似乎耗尽了力气,滚出来后便只能侧躺在滚烫的泥地上,粉嫩的小嘴微弱地张合着,发出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哀鸣,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

王憨子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随即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淹没。

他死死盯着那团小小的、垂死的生命,河堤上那怨毒的眼睛、满院死禽的惨状、村人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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