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陈默陈铁山的其他类型小说《元烬:逆鳞陈默陈铁山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乌龟匪”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夜雨敲打着茅草屋顶的窟窿,浑浊的水滴溅在陈默脸上。他猛地睁开眼,四肢被刺骨的阴寒浸透,那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又回到了鄱阳湖水底,浑身插满箭矢,冰冷湖水灌入肺腑的窒息感攫紧心脏。他挣扎着弓起身子,剧烈咳嗽,喉间却干得像烧着焦炭。手掌下意识捂住胸口,前世的箭疮早已了无痕迹,指尖触到的,是少年时代瘦弱的胸膛。昏暗油灯下,漏风的土墙嵌着那块锈迹斑斑的匠户铁券,黑沉沉的铁牌上用蒙汉两种文字铸刻着“陈”字,犹如一口钉进家族血肉的棺材钉。几张贴在土墙上充当御寒破纸的“至正钞”被漏下的雨水晕染了墨迹,模糊的字迹像一串串凝固的泪痕。“呼哧...呼哧...”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从泥灶方向传来。陈默循声望去。父亲陈铁山佝偻的影子,被灶膛里奄奄一息的火苗投在斑...
《元烬:逆鳞陈默陈铁山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夜雨敲打着茅草屋顶的窟窿,浑浊的水滴溅在陈默脸上。他猛地睁开眼,四肢被刺骨的阴寒浸透,那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又回到了鄱阳湖水底,浑身插满箭矢,冰冷湖水灌入肺腑的窒息感攫紧心脏。他挣扎着弓起身子,剧烈咳嗽,喉间却干得像烧着焦炭。
手掌下意识捂住胸口,前世的箭疮早已了无痕迹,指尖触到的,是少年时代瘦弱的胸膛。昏暗油灯下,漏风的土墙嵌着那块锈迹斑斑的匠户铁券,黑沉沉的铁牌上用蒙汉两种文字铸刻着“陈”字,犹如一口钉进家族血肉的棺材钉。几张贴在土墙上充当御寒破纸的“至正钞”被漏下的雨水晕染了墨迹,模糊的字迹像一串串凝固的泪痕。
“呼哧...呼哧...”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从泥灶方向传来。
陈默循声望去。父亲陈铁山佝偻的影子,被灶膛里奄奄一息的火苗投在斑驳土墙上,扭曲放大。他正用力按在一块生铁上——是那柄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淬火铁钳——蘸着冰冷的雨水,在那块粗石上反复打磨。金属刮擦石面的咯吱声,尖利地锯着寂静的寒夜,也锯在陈默心尖上。钳柄早已被陈铁山的汗水浸透,显出深褐色的油光。每一次推动,他肩臂虬结的肌肉都在细微颤动,那不是研磨工具该有的姿态,那是在打磨一副压垮命运的沉重镣铐。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冰冷的日子砸落在他记忆中——就在三天后,这柄铁钳将成为父亲陈铁山命运的催命符。官府如狼似虎的差役会将父亲和他视若生命的淬火钳一并带走,送往那人间炼狱般的官造军器坊。监工的鞭挞、非人的劳役、饥病的折磨……父亲会在三个月后的一个雪夜,耗干最后一滴心血,无声无息地倒毙在一堆冰冷的兵器模具旁,连半卷草席都无。
前世,他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儿子陈二狗,眼睁睁看着爹被拖走,只顾在墙角瑟瑟发抖。这一次,他不再是陈二狗,他是从地狱爬回来讨债的陈默!
“哥……”一声细若蚊蚋的呼唤从角落响起。
陈默循声望去。灶台角落蜷缩着妹妹小满。单薄的破衣裹着八岁女童瘦小的身子,像只营养不良的猫崽。她的右腿微微蜷着,不甚自然的姿势——那是去年大旱逃荒时,被抢粮的溃兵一脚踹断的,虽然后来接上,却永远落下微跛的残疾。此刻,她抱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小罐,小小的舌头正小心翼翼地一下下舔着罐口内壁粘附的点点盐粒,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近乎虔诚的满足。昏暗中,那双过于早慧的眼睛映着灶里快熄灭的余烬,像蒙尘的珠子。
墙角传来窸窣啃噬声。一只灶鼠,瘦得皮包骨头,黑豆似的眼睛冒着凶光,正死死啃咬着小满那双破烂草鞋的鞋帮,妄图从腐烂的稻草中汲取一丝可怜的热量。饥饿笼罩着这个家,像一层粘稠阴冷的油膜,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连老鼠都绝望得如此明目张胆。
陈默撑着冰凉的地面站起身,骨头发出细碎的喀啦声。他走到水缸边,舀起半瓢刺骨的雨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水滴顺着下颌流过脖颈,滑向后背。忽然,左肩胛骨处传来一阵异样的滚烫感,仿佛有团火焰在皮肤下点燃。
他惊疑地抬手去摸,指尖触及的皮肤光滑,但那诡异的灼热感却挥之不去。他费力地反手摸向后背,想借着微弱的光亮仔细看看。
“哎呀!”小满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爬到他身后,一声低呼。
她冰凉的小手突兀地戳在陈默后背那滚烫的一点上:“哥,你背上着火啦?好烫!红红的一大块,像只…张大嘴巴的火鸟呢!”她幼嫩的声音里充满了童稚的好奇和一丝不解的担忧,“疼吗?我昨天也梦见一只大火凤凰来着,它飞到咱家屋顶上,叫得可好听啦……”
后背的火烧感骤然灼烈起来。火焰胎记!前世绝无此物!重生带来的异变?是福是祸?陈默猛地转身,喉头发紧。梦境与现实在幼妹的童言稚语中诡异交错。
“咯吱——咯吱——”
那冰冷的研磨声还在持续,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
“爹!”陈默再也无法忍受,一步跨到父亲身边,声音因急切而嘶哑,“别磨了!这东西打磨得再亮,难道能照出我们的活路吗?它只会把你拖进官造坊的鬼门关!”
陈铁山浑身猛地一僵,像被冻结的石像。片刻的死寂后,他缓缓抬起头。油灯昏黄的光线描摹着他刻满风霜沟壑的脸,每一道褶皱里都沉淀着疲惫和沉重的无奈。那双曾经因专注锻造而熠熠生辉的眸子,如今是死水般的浑浊。“啪嗒”一声,一滴混浊的水珠落下,砸在冰冷的铁钳上,迅速洇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光。
“二狗啊……”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沙砾摩擦,粗粝得吓人,“你懂啥?户帖就是咱家三代的骨头钉成的铁枷!应了征,不过是这把骨头烂在官家的臭水沟里;可不应征……”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悲怆,干枯的手猛地指向蜷缩在墙角的小满和无声站在一旁的妻子王氏,“不应征!官府会先活剥了你妹子的皮,把你们娘俩拖去做营妓!再一根根拆了你娘这把老骨头喂狗!”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破了压抑的沉默!积压的绝望如火山喷发,陈铁山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猛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手中那柄伴随了他大半辈子的淬火铁钳狠狠掼在磨石之上!金属与顽石撞击,火星四溅,刺耳的锐响宛如灵魂的尖啸!半截钳口瞬间崩飞,旋转着嵌入泥墙深处,留下一个狰狞的豁口。陈铁山死死盯着地上那扭曲变形却仍旧顽固地指向他的残钳,胸膛剧烈起伏,沙哑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字字泣血:
“用它?用它打什么?造刀!造枪!造出屠尽我们汉人的凶器,塞进蒙元鞑子的手里,让他们砍下父老乡亲的头颅?让我们的同胞,像被宰杀的牲口一样滚在泥地里?我陈铁山就算是个贱籍烂命的匠奴,也不做这阎王殿的帮凶!”
灶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跳了一下,倏然熄灭。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吞没了寒窑。只有陈铁山粗重的喘息和崩飞钳头在墙上撞击的嗡鸣余音在黑暗中回荡。
王氏猛地扑上前跪倒在地,死死抱住陈铁山剧烈颤抖的腿,压抑的呜咽再也忍不住,从她的指缝里泄漏出来。小满吓坏了,缩在墙角无声地发抖。
在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陈默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像被这声怒吼劈开了一道裂隙——在那军器坊肮脏的地牢角落,父亲枯槁的手指在土墙上刻划的最后遗言,是三个扭曲却力透绝望的字迹——造弑亲刀?父亲知道!原来父亲一直都知道他打出的刀会染上谁的血!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变得锐利如鹰隼,紧紧盯住那块嵌在泥墙里的冰冷残钳碎片。前世自己是无用的陈二狗,这一世,他早已不是!
陈默悄无声息地向前半步,膝盖顶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他的手极其精准而迅捷地探入那片刚刚激起的烟尘碎屑中,指尖触到了断裂铁器特有的森然冰冷。崩飞的那截尖锐的淬火钳残片,被他死死攥入掌心!锋利的钢铁边缘瞬间割破了皮肉,黏稠温热的血立刻渗了出来,沿着掌纹缓缓蔓延,与他心中那团同样炽烈滚烫的火焰融为一体。
黑暗中,陈默无声地咧开了嘴角,那笑容在无光的世界里如同潜伏的野兽露出獠牙。父亲砸碎的是认命的枷锁,而他,即将握住的是撕裂命运的利刃!
爹,这一次,我来替你,替你斩断这操蛋的命!
油灯重新点亮了。微弱的火苗驱散了令人窒息的黑暗,也照亮了一地狼藉:被砸得扭曲的淬火钳残骸,磨石上刺眼的火星溅痕,泥墙上那道狰狞的创口,还有地上几滴已经半凝固的暗色血珠——属于陈默的。
小满瑟缩着爬过来,用脏污的袖口去擦陈默掌心模糊的血痕,大眼睛里噙着惊恐的泪:“哥……血……”
“脏东西,擦破点皮而已,没事。”陈默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手指用力缩紧,将那道细小的伤口和更重要的断钳残片一起,牢牢包裹在血肉之中。那片冰冷的钢铁,汲取着他掌心的温热,此刻已成为燃烧在骨骼深处的火种。
王氏扶着瘫软的丈夫重新在冰冷的土炕坐下,她看向儿子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忧虑和慈爱,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某种近乎祈求的绝望。刚才那黑暗里的低语呢喃——“爹……这次我断枷!”,那少年沙哑声音里蕴含的决绝凶悍,是她从未在二狗身上感受过的。儿子变了,变得像一块正在铁砧上被仇恨和苦难反复锤炼的生铁。
陈铁山垂着头,盯着自己布满厚茧的双手,那双手曾打出无数精巧器具,却无法握住自己的命运。他沉默了许久,才像用尽所有力气般,抬手指了指墙角那歪斜的小木箱:“铁签……水盆底下,还有点儿硫磺渣……是年前给王癞子他们家釉缸补漏时剩下的,天干物燥……该烧一烧了……把那霉味儿熏熏……”最后几个字含糊不清,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暗示,又像是穷途末路下仅存的挣扎。他没有再对陈默说什么劝慰或训斥的话,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屋角的灶鼠大概是被刚才的巨响彻底惊走,再无半点声息,只有雨水从屋顶窟窿漏下,滴答、滴答、滴答……声声敲打着无尽的绝望和等待。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藏在脏污角落的破木箱,瞳孔深处寒芒闪动。硫磺渣……熏霉味儿?父亲这是……在指路!一个充斥着血腥焦臭味的、刀锋舔血的路!
窗外雨势更疾,豆大的雨点狂暴地击打着泥地,溅起点点浑浊的水花。没有人注意到,在远处巷口那片最深的黑暗里,一个如鬼魅般的干瘦影子,正佝偻着贴在冰冷的墙角,身上灰败的斗篷已被完全浸透。一双混浊而精明的眼睛,穿过淋漓的雨幕,死死锁定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破败寒窑。白莲教江淮分坛的“守火人”,已悄然抵达。当陈默那肩背上的火焰状胎记在油灯下偶然一现的瞬间,早已落入了窥视的眼底。
一道惨白的裂痕骤然撕开浓墨般的雨夜穹顶,惊天动地的雷鸣猛然炸响,如同混沌之初巨神的咆哮!惨白电光直劈而下,将窗棂内外瞬间照亮!
寒窑如扁舟悬于巨浪,沉浮于暴烈的雷鸣电闪。那雷霆万钧之力,究竟是上苍的怒火,还是乱世开启的前奏?陈默紧握断钳残片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命运的齿轮,已被少年掌中之血和那团神秘烙印彻底点燃。
断枷,不是终点。是更深邃风暴前的寂静!
雨停后的清晨,寒窑里弥漫着一股泥腥混杂着铁锈的浊气。陈默用一截脏布死死裹住掌心伤口,踏着泥泞向镇上的铁匠铺走去。每一步,地上淤积的泥水都不怀好意地包裹着他破旧的草鞋,仿佛无数只来自阴间的手在拖拽。昨夜那半截冰冷刺骨的淬火钳碎片就紧贴在他大腿内侧,用细麻绳捆着,锋锐棱角透过薄薄的裤布抵着皮肉,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清晰的锐痛和警醒——这是悬在颈上的绳索,要么绞断敌人,要么勒死自己。
转过街角,铁匠铺低矮破败的门面已近在眼前。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如同腐烂内脏混着铁腥的混合气味,提前扑面而来,霸道地钻入鼻腔,瞬间扼住了喉咙。陈默胃里一阵翻搅,前世的记忆碎片骤然闪回:是血,是汗,是尸体在烈日下缓慢发酵的气味。
铺门半开着,里头光线昏暗,叮叮当当的铁锤敲打声有气无力。七八个面黄肌瘦的匠人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行尸,在各自位置上机械劳作着。他们赤裸着沾满炭灰的上身,嶙峋的肋骨根根分明,每一次挥锤,干瘪的胸膛都剧烈起伏。空气里浮动着细密的粉尘,那是铁屑与煤灰的混合物。
陈默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铺梁。昏暗的光线下,几大条暗红发黑、爬满莹绿色蛆虫的腌肉像古怪的腊肠般高高悬挂着,油脂正缓慢地向下滴落。其中一条的油亮表皮上甚至鼓起一个硕大的脓包,一只肥硕的绿头苍蝇正贪婪地趴在脓包上吮吸。蛆虫们蠕动着钻过腐烂的肉层,又从那暗红色的孔洞里探出油腻发白的头,贪婪地呼吸着这充满死亡气息的作坊空气。
胃酸猛地涌上喉头。陈默死死咬住后槽牙,才将那股强烈的呕吐感压了下去。这就是官府赏给匠户的“劳绩粮”——一群用尽骨血为虎作伥者的最终酬劳!比喂猪的馊水还不如!这恶臭,便是元帝国腐烂躯体上最直接的脓疮。
“啪!啪!啪!”
清脆刺耳的抽打声伴随着下流的哄笑从角落传来,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默循声望去。一个身材粗壮如熊罴的混血汉子正懒洋洋地坐在一把沾满黑油腻垢的竹椅上。这人便是王癞子,铺头的监工头目。他那张布满麻子坑洼的黑脸泛着兴奋的油光,一条狰狞刀疤从嘴角划至耳根,像条扭曲的蜈蚣。粗壮的脖颈上挂着一条粗劣的狼牙项链,兽齿在昏暗的光线中幽幽反射着青光——那是据说能辟邪消灾的萨满信物。
他手里挥动的不是鞭子,而是一柄刻着狰狞“教化万民”隶书的硬木戒尺!那方方正正的厚重木板沾着星星点点的陈旧乌黑血渍,末端则被磨得光滑发亮。
三个脸色煞白的年轻匠人跪在他面前石板地上,赤裸上身,布满灰土的脊背绷紧如弓弦。其中一个瘦弱少年正战战兢兢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平摊在半空。
“赌啊!怂包!”王癞子咧着一口黄牙,眼里闪动着变态的快意,“老子赌三记板子之内,这软骨头必定尿上裤子!张屠,李掌柜,买定离手!”他朝着旁边两个同样面色凶狠的打手吆喝着。
话音未落,王癞子手中的戒尺带着沉闷破风之声,“啪!”重重地抽在少年掌心!清脆的骨裂声细小却清晰可闻。少年一声凄厉的惨呼,身体剧烈痉挛,那摊开的掌心瞬间红肿撕裂!
王癞子看都不看那少年涕泪横流的惨状,目光贪婪地盯着地上散落的几枚沾着血污和油垢的铜钱。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次戒尺扬起、落下,都伴随着赌徒们疯狂的叫嚷和匠人们压抑至极的喘息。污浊的汗珠顺着王癞子粗糙的脖颈滑落,滴在微微隆起的肥厚肚腩上。
就在这时,铺子里间那扇紧闭的破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蓝布长衫、身形矮瘦如鼠的中年男人闪身而出。此人李有财,本县汉人县丞,名义上掌管匠户征调事宜。他面孔蜡黄干瘪,稀疏的八字胡下掩藏着一双时刻滴溜溜乱转、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奸猾与贪婪的小眼睛。他快步走向王癞子,手里攥着一本裹着蓝色油布的薄薄册子。
“老王,”李县丞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热,“上次那批‘废料’清干净了?”
“李爷放心,”王癞子随手又狠抽了一记,打得另一个匠人惨呼翻滚,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顺手将那戒尺插在后腰布带上,嘿嘿笑着凑近,“后山秃鹫沟的兄弟们全料理了,骨头渣子都烧成灰,半钱银子都没吞……对了,北边又捎话来了……”
李有财蜡黄的脸上堆出谄媚的笑容,动作却警惕如鼠,迅速撩开蓝色油布,露出那本用粗糙黄麻纸订成的账簿。在递出的瞬间,恰好一阵穿堂风刮过,纸页哗啦翻动!
陈默瞳孔骤缩!借着那短暂的一瞥,他清晰地看到其中一页的行首用极其潦草怪异的文字记录着数字——既非汉字,亦非蒙文,笔划扭曲弯转,如同某种隐秘的符咒!是波斯文? 一个词如冰锥刺入脑中——军械倒卖!前世血战沙场,他见过太多缴获的战利品文书,这文字绝不会错!李有财勾结的,恐怕不是简单的流寇或商帮!
账簿被李有财迅速塞回油布,严密裹好。他低声与王癞子嘀咕了几句,又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尤其在那几坨悬挂的霉烂腌肉上多看了几眼,才匆匆夹着簿子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街角阴冷处。
那眼神像冰冷的爬行动物滑过肌肤,陈默后颈寒毛竖起。那是检查“货物”的眼神!父亲陈铁山和铺子里匠人们在这些酷吏眼中,不过是一块块悬挂在钩子上、会喘气的腐肉!
王癞子啐了口浓痰在地上,对着李有财消失的方向无声咒骂了一句什么,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回地上的铜钱。匠人们麻木而机械地拖着伤痛的身体回到位置,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沉默。
陈默强压着胸口翻腾的杀意,装作替父领料的学徒,悄然靠近墙角那堆黑乎乎混杂着碎石煤屑的垃圾堆。硫磺渣! 他此行的目标。前世记忆中,正是这看似无用的废料,最终以“伪天罚”的震撼方式,劈开了父亲命运的枷锁,也烧掉了这座罪恶的炼狱。
他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扒拉着碎石煤块。很快,几块散发着刺鼻酸涩气味的灰黄色结晶体暴露在指间。触感粗糙,带着砂砾的颗粒感。分量不多,大半袋子都被雨水浸泡成了粘稠的黑黄色污迹。陈默心中飞速盘算着分量——够用了!他迅速用准备好的破布片卷起这些珍贵的“碎金”,贴身塞入怀中,那微弱但清晰的温热感仿佛孕育着雷霆。
揣好硫磺渣,陈默正要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熟悉的气息。他猛地回头。
母亲王氏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门外狭窄的阴影里,枯瘦的身影几乎与暗黑的泥墙融为一体。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中交织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玉石俱焚的决绝。她紧紧盯着陈默胸前微鼓的破布包裹,眼神如同确认了什么。
一个褪色发白、针脚却异常细密结实的旧绣囊被王氏颤抖得不成样的双手塞进陈默怀中。
“默……默儿……”她的声音嘶哑如沙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喉咙,带着死亡的寒气。她沾满污泥的指甲死死掐进陈默的胳膊肉里,那双饱经风霜、浑浊不堪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泪水沿着脸颊深刻的皱纹蜿蜒爬下,混着脸上的污泥。
绣囊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奇异的寒凉。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指尖透过粗布感受到里面是细腻的粉末。分量不大,却足以……
“不到万不得已……”王氏的声音撕裂颤抖,喉咙里滚动着绝望的呜咽,如同濒死的野兽,“不……不到……万一……万一你爹的事……没扳转过来……”她眼神飘向铺内,目光钉在王癞子那壮硕的身影和别在后腰的沾血戒尺上,“万一……”
她没有说完,但那意思比说出来更恐怖。她用枯干的手死死捂住陈默欲言的口,滚烫浑浊的老泪滴在陈默捂着她嘴的手背上,烫得像硫酸:“万一败露了风声!万一叫衙门拿住!你记住!是我!王氏!是我这个疯婆娘!是我毒杀了自家汉子!跟你们没关系!你跟小满……”她整个人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嘴唇被咬出血痕,“你们……要给我活……活下去……娘……顶罪……”
陈默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投入冰窖!母亲塞进他怀中的砒霜粉,冰寒刺骨。这绣囊里装的不是药,是她决绝赴死的判决书!为了给他铺一条可能的活路,她甘愿将自己钉在弑夫的万劫不复之地!
一股狂躁的暴戾混合着尖锐的心痛在陈默胸腔里爆炸开来。前世母亲在父亲死后悲郁自尽的场景骤然闪现,与眼前母亲这张被巨大恐惧与牺牲意志碾碎的脸庞重叠!他眼眶瞬间血红!他猛地反手攥紧那装着白色粉末的绣囊,同时也牢牢握住了那卷着硫磺渣的温热破布!一冷一热,如同他此刻冰火交织的脏腑!
他抬眼,视线越过母亲瑟瑟发抖的肩头,精准地锁在铺内角落。那里,王癞子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个打手吹嘘着什么,他伸出厚实的巴掌,得意地摩挲着他脖颈上那枚挂着狼牙项链的护身符,脸上尽是满足后的懈怠与狂妄。
“天罚?”陈默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毒刃,死死钉在王癞子后腰那柄刻着“教化万民”的染血戒尺上,声音低得像深渊底的诅咒,只有耳旁的母亲隐约听到,“这‘教化万民’的尺子……它的尖,该先尝尝你主人的血!”
天空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滚雷,仿佛远古巨神的压抑咆哮,在厚重压抑的云层中酝酿着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陈默怀中硫磺渣的颗粒隔着布层,似乎正在被这无形的雷霆之力引燃,隐隐散发出更为强烈的、混合着铁锈与火硝的前兆气息。
他藏在胸前紧贴的硫磺包骤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热感。这温热迅速扩散,瞬间点燃了他后背肩胛骨处那块神秘的火焰胎记!
“嘶——!”仿佛烧红的烙铁猛地按上肌肤!那胎记所在之处猛地升腾起一股钻心的剧痛!比掌心伤口强烈十倍、百倍!如同滚烫的岩浆正在皮肤下奔腾翻涌,又似有野兽的利爪试图撕开皮囊钻出来!
陈默猝不及防,身形剧震,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渗出。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按住后背那点足以将理智烧穿的剧痛源头!
然而,就在这时——
巷口更远处,昨夜寒窑外那片凝滞的黑暗阴影里,一道低沉得如同蛇类吐信的骨哨声若有若无地传了进来。那哨音极低极冷,穿破这凝重的空气,混杂在愈发急促的闷雷声中,精准地、鬼祟地,钉入陈默疼痛欲裂的耳膜深处!
胎记的灼痛骤然加剧!宛如呼应那神秘召唤!
硫磺在怀中跳跃,砒霜在指尖发颤!胎记在燃烧!骨哨在呼唤!
这一切混乱的征兆,都凝聚成风暴前刺破宁静的那一道惊心闪电!
风,更腥了。
天幕低垂,如浸透了浓墨的巨幅破絮,沉沉压在破败城镇的枯骨之上。狂风卷着湿冷刺骨的腥气在街巷间奔突嘶吼,撕扯着一切腐朽的附着物。断裂的招牌、干枯的茅草漫天乱飞,狠狠抽打在泥墙上,发出啪啦的脆响,如同魔鬼饥饿的鞭笞。
硫磺!
陈默怀中那包湿冷的粉末,却随着这愈演愈烈的风势,隐隐散发出一种辛辣、刺鼻、仿佛来自地狱熔炉边缘的气息。这微弱的信号被他敏锐地捕捉到,如同死寂战场上吹响的冲锋号角。他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夜枭,悄无声息地翻过铁匠铺后院那段坍塌半截的矮墙。
落脚之处是后院最荒僻的角落,堆积着炉渣、煤屑和废弃的破陶烂罐,在污浊的泥水中浸泡发酵。陈默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精准地扫过泥泞的地面,一处微微隆起的泥窝引起他的注意。他用脚拨开上面的烂草和碎陶片——
一根碗口粗细、焦黑皲裂的巨大陶制烟道! 这东西一端深深埋入地下,另一端斜插入铺子主体高耸的墙壁之中,是为锻造炉膛排烟排热的主通道。通道口堆积着厚厚的黑灰色油垢和烟尘,在雨水的冲刷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糊味。
风!更急的风从烟道口倒灌进去,发出呜呜的沉闷呜咽,如同垂死巨兽残破的胸腔在费力抽吸。烟道内壁积聚百年、厚如绒毯的黑灰被气流扰动,细微的粉尘开始不安地流动、旋转。
就是这里!风暴中心!伪天罚的心脏所在!
陈默胸腔中那颗冰冷的心脏疯狂鼓动起来。他迅速扯开怀中包裹硫磺渣的破布,将那堆灰黄泛着暗哑光泽的结晶体一股脑倾倒在烟道口堆积的油垢黑灰之中。浓烈的、带着金属锈蚀感的酸腥气味瞬间弥散开。他掏出火折子,但狂风肆虐下,微弱的火苗刚一露头就被吹熄。一次!两次!三次!湿冷的空气仿佛都在嘲笑他的徒劳!
汗水混杂着冰冷的雨水从他紧绷的额角滑落。时间!他最需要的就是这点燃劫火前稍纵即逝的机会!
就在这时!——
“咔嚓!!!”
一道惨白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巨蟒骤然撕裂漆黑的天幕!刺眼的光芒将整个后院连同那高耸的巨大烟道照得纤毫毕现!紧随其后的,是足以将耳膜撕裂、把大地都撼动的恐怖雷鸣!
“轰隆隆隆——!!!”
那声音如同天柱倾折,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轰然炸响!整个铁匠铺在这神威之下瑟瑟发抖,瓦砾乱颤!
烟道口,借着这惨白光芒一闪而过的瞬间——
一个身影!一个庞大粗壮的身影!正跪伏在后院一角一个积水洼旁!是王癞子!他双手死死护着脖颈上那根挂着灰黄狼牙项链的萨满护符,粗壮的身躯匍匐在地,像一头被吓破了胆的肥猪,虔诚而恐惧地朝那高天之上的雷神像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萨满教的古老祷词,乞求着神灵的宽恕!
“天锻……神兵……恕我……恕我……”他浑身肥肉都在白光中筛糠般抖动!
就是现在!就在这雷声余威尚在、王癞子心神被神威震慑的刹那!陈默手中的火折子再次摩擦!那微弱的一点火星,如投入滚烫油锅的一滴水!落进了混合着致命硫磺和百年火硝灰的黑色巢穴之中!
“噗!”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风雷掩盖的闷响。
紧接着,是一道刺眼得令人无法直视的紫红色光芒从烟道口猛地喷吐而出!如同被禁锢千年的妖魔睁开了它的血瞳!
“嗤啦——噼啪!!!”
烟道内仿佛有一颗沉眠千年的熔岩地核被骤然惊醒!沉闷而狂暴的爆鸣声穿透厚厚的泥砖烟道壁炸开!那不是寻常火焰燃烧的噼啪,而是硫磺混合物在狭窄空间内被瞬间引爆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闷雷炸裂之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冲击波混合着滚烫的灰烬、灼热的火星和浓密的呛人黑烟,如同被压抑了太久的地狱岩浆,轰然从烟道口喷涌而出!呈巨大的蘑菇状,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直冲昏暗的雨幕!
爆炸引发的强大冲击力,让整个后院如同狂风巨浪中的舢板,剧烈震动!堆积的破陶烂罐哗啦啦碎了一地!靠近烟道的半堵矮墙直接被掀飞,砖石碎块如雨点般砸向四面八方!
“神罚!!!”铺子里传来匠人们惊恐绝望的尖叫,随后被剧烈的咳嗽和呕吐声淹没!浓烟裹挟着刺鼻呛人的硫磺味和焦糊的恶臭,如同瘟疫般瞬间灌满了整个昏暗的铁匠铺!
“咳!咳咳咳!妈……妈的!”王癞子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猪咆哮,充满了惊惧和暴怒。他被巨大的冲击和浓烟呛得睁不开眼,肺部像被灌了滚烫的岩浆,灼烧剧痛!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耳朵里残留的沉闷炸响和鼻腔里那地狱般的硫磺气味——难道……难道真是雷神爷爷发怒,降下天火要锻了他这个污秽?!
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甚至顾不上被飞溅砖石砸得生疼的后背,连滚带爬地就想往相对干净的前门扑去,逃离这炼狱般的后院!
混乱!浓烟滚滚!无数匠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哭喊着摸索、推搡、碰撞!烟道爆破带来的可怕破坏和“天罚”的恐怖联想,彻底摧毁了所有人的心智!
就在这片目不能视、呛咳连连、彻底陷入末日恐慌的鬼蜮中!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动!
陈默!他早已算准了王癞子受惊后会本能的反应方向!他像一匹嗅到血腥的野狼,压低身体,逆着呛人的浓烟和疯狂逃窜的人流,用湿布捂着口鼻,凭借着爆炸后稍纵即逝的混乱和浓烟的掩护,双眼燃着冰冷的地狱之火,目标只有一个——王癞子腰间那柄刻着“教化万民”的染血戒尺!
近了!更近了!王癞子庞大的身影在浓烟里翻滚挣扎,那柄插在后腰皮带上、沾满匠人血肉的凶器如同血腥的灯塔!
陈默的指尖几乎已经触到那冰凉光滑的硬木戒尺尾端!胸腔中压抑已久的狂喜即将喷薄而出!弑父之仇的利刃,就在此刻!
“畜生!住手!!”
一声破开浓烟的沙哑怒吼陡然在陈默左侧炸响!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绝望和拼尽性命的决绝!父亲陈铁山! 他竟然拖着虚弱的身体,不知何时冲进了这翻滚的浓烟炼狱!他浑浊的瞳孔里此刻只剩下一个景象:他的儿子!正手持利刃(在浓烟和角度下,陈默拾捡散落铁片的身影被误认为刺杀),扑向挣扎的王癞子!
护犊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铁山那瘦骨嶙峋的身体里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凶猛力量!他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陈默和王癞子之间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去!想要撞开儿子,阻止他可能被千刀万剐的刺杀行为!
“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混乱!彻底的混乱!在陈铁山扑来的瞬间,陈默正全神贯注于那柄戒尺!身体被父亲这舍命一撞撞得一个趔趄!握向戒尺的手偏离了方向!
而王癞子在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惊惧逃窜的当口,突然感到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
“嗷!”一声痛极的惨嚎!
不是预想中被刺中要害的剧痛,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失重感和贯穿膝盖的可怕冲击!王癞子庞大的身体如同被伐倒的枯树,狠狠地朝地面扑倒!他的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内扭曲,膝盖处白骨森森支离破碎地刺穿了皮肉!戒尺!那柄“教化万民”的凶器,在剧烈的推撞混乱之中,硬木的尖端狠狠砸在了一块崩飞的尖锐铸铁砧块上!巨大的冲击力下,竟然被生生折断!半截断裂的坚硬木齿,如同死神的獠牙,不偏不倚地深深刺穿了他的左小腿肌肉!鲜血瞬间染红了泥泞的地面!
剧痛和绝望让王癞子瞬间明白了什么!他那张被烟灰糊满的麻子脸因剧痛而疯狂扭曲,充血的眼睛穿透滚滚浓烟,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怨毒的诅咒,死死锁定被陈铁山撞开的陈默:“陈家小杂种!你给老子等着!老子告你爹……告你爹私藏精铁铸……私兵! 老子要你陈家……全家……点天灯!!”
“爹!”陈默肝胆俱裂!他眼睁睁看着父亲撞开他的同时,王癞子手中挥舞的什么东西(实际是断裂戒尺溅起的铁块)狠狠砸在了陈铁山的侧腰!父亲痛哼一声,脸色瞬间灰败!像一片失去所有支撑的破布,软软地向后倒去!
“轰隆——”又一道刺眼的白电猛然撕裂浓重黑云!惨白的光芒如同巨大的探照灯,短暂地照亮了整个被浓烟包裹、如同鬼域降临的后院残骸!
就在这如同神祇降世般的光明一闪而逝的瞬间——
一道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陈默后颈流淌下去!是父亲的血!但伴随着这温热流淌的,是他后背肩胛骨处那块火焰胎记——从未有过的滚烫!从未有过的明亮!
“啊——!”剧烈的灼痛让他无法自持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回头!
在闪电消失前最后一秒的光芒残影里,在离后院不远的一条更幽深窄巷尽头,在暴雨和浓烟的掩护下,紧贴着阴影泥墙的地方——
一顶被雨水完全浸透、肮脏灰败的斗笠下沿微微抬起!斗笠下,一张瘦得如同裹着人皮的骷髅般的老脸正对着他!那张脸上没有丝毫活人的血色,灰白的皮肤紧贴着高耸的颧骨,嘴唇干瘪如两片干裂树皮。唯独那双眼睛! 浑浊泛黄,却像吸饱了血的毒蚊,正死死地、贪婪地、带着无边狂热和一丝冰冷的评估,聚焦在陈默的后背!聚焦在那片在闪电下因灼痛而更加狰狞鲜亮的火焰胎记之上!
他肩上扛着的,是一根如同惨白人腿骨打磨而成、表面刻满诡异蛇纹的长长骨笛!笛尾几个小孔被雨滴润湿,在电光下如同吸血的蚊口!
“火……火德……圣子……”沙哑干涩如同铁锨刮过骨片的声音,被狂风骤雨撕扯得断断续续,如同冰冷的诅咒,清晰地透过雨幕钉入陈默的耳中!“……竟藏此贱籍……”
“爹!!!”
陈默的吼声穿破雷雨,带着濒死野兽般的凄厉!他根本无暇顾及那阴影中的窥伺!父亲的体温在怀中急速流失!侧腰的衣襟被某种尖锐铁片划破的口子里,正泊泊地、滚烫地涌出暗红色的粘稠血液!那是内脏受伤的征兆!
愤怒!如同火山底部最炽热的熔岩!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也奇异地将后背那胎记灼烧灵魂的剧痛强行压下!他猛地抬眼,如同发狂的凶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在泥水中因腿断刺骨剧痛而鬼哭狼嚎翻滚的王癞子!他死死盯着那截沾满父亲和自己鲜血的断裂戒尺残片!“教化万民”四字,在雨水的冲刷下更加狰狞刺目!
那是父亲用血染红的凶器!是元廷这座食人巨兽伸向底层最锋利的獠牙!
“啊啊啊啊啊——!”
一声暴烈狂怒的吼叫撕裂雨幕!陈默甚至没看清自己如何动作!他的手如同装了机括般弹出!准确无误地捞起了泥水中那块沾血的断裂戒尺!一股无法形容的、来自前世喋血战场、来自灵魂深处、来自胎记灼烧烙印的狠戾凶暴气息瞬间充斥四肢百骸!
没有思考!只有毁灭!
“噗嗤!”
坚硬冰冷的断木尖端,混杂着雨水和狂啸的狂风,裹挟着陈默全身的力量和他两世为人积压的滔天怨毒!
狠狠刺入了王癞子刚刚因咒骂而大张的、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臭气熏天的口中!
“唔呃——!”恐怖的碎裂感和无法言喻的剧痛让王癞子凸出的眼球瞬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剩下半截恶毒的诅咒被硬生生捅回了咽喉深处!只剩下呜呜噜噜的恐怖吞咽声和大量的血沫从被撑开的嘴角喷溅而出!
这一刺!干净!利落!狠绝!带着一种发泄式的、撕裂命运枷锁的狂暴快感!
“老狗!”陈默的身体因巨大的爆发力和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冷得如同冰封深渊刮出的风,死死盯着王癞子那双因剧痛和濒死而涣散、充满无边恐惧的眼瞳,像宣读神祇的最终审判,“这‘教化万民’的印!烙你嘴里!下辈子记得做条好畜生!”
“呼啦——!”
就在这时,浓烟翻腾的后院与铺子连通的一扇破窗突然在狂风的催逼下被猛地吹开!强烈的气流涌入!后院深处,那堆因爆炸而散落、浸泡在雨水中的煤屑、浸透了油脂的废弃破麻布、陈年干燥的木屑,被溅落的火星点燃!
“轰!”一小片炽烈的火焰猛地腾起!贪婪的火舌舔舐着湿冷的空气,发出噼啪的欢叫,并迅速在狂风助长下蔓延开来!后院,化作了一片熊熊燃烧的小型火场!
“贼老天……助我!”陈默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后院这把火来得正是时候!
“小满!娘!”他厉声嘶吼,不顾一切地将重伤昏迷的父亲背起,用颤抖的手死死护住父亲腰侧的伤口!血!父亲温热的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与冰冷的雨水交织!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念头——必须制造灭门假象!伪造一家被这把天罚雷火烧死的铁证!
他如同负伤的凶兽,背着奄奄一息的父亲,撞开浓烟滚滚的侧门,在狂风暴雨和身后逐渐燃起的熊熊火光中亡命狂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血水浸透了他的后背,父亲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胎记处的灼痛如跗骨之蛆再次疯狂啃噬神经!巷口尽头,那双如附骨之疽的、来自深渊角落的血蚊之眼,仍在黑暗中死死锁定着他的后背!
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如鞭子抽在脸上。陈默每一步踏在泥泞中,都沉重得像是拖着千钧的铁链。父亲伏在背上,滚烫的侧腰伤口不断涌出粘稠的血液,将陈默破烂的后背染成一片暗红,又在滂沱大雨的冲刷下变得冰凉刺骨。每一次颠簸,都让背后传来父亲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哼。
“爹…撑住…”他喉头发紧,声音被风雨撕碎,更像是对自己的呓语。
寒窑在视野中显露轮廓,如同蜷缩在泥沼中的垂死巨兽。王氏和小满正死死扒着漏风的门框,在倾盆大雨中望眼欲穿,如同两尊被雨水浇透的石雕。当她们看见陈默背上那血人般的陈铁山时,小满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王氏则踉跄着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接,枯瘦的手指拂过丈夫被血染透的腰侧,再触到他冰凉如死灰的脸颊,浑身剧烈地抖了起来。
“快…进去!”陈默根本不敢停下脚步,低吼着撞入寒窑。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潮气和霉味扑面而来,这里也并非安全港。
“听我说!”他把父亲小心翼翼放在冰冷的土炕上,回身一把攥紧母亲因恐惧和悲伤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的眼睛因为背光的阴影显得异常幽暗,里面翻腾着如同岩浆般炽烈冷酷的火焰。
“外面起大火了!风声会传开!官府的人很快就会到!李有财…王癞子知道是爹!”陈默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他们现在要么死透了,要么还剩一口气,但一定会攀咬我们‘私藏精铁’,那是要诛九族!点天灯的罪!唯一的活路,是我们全家都‘死’在这里!死在这场‘天雷’引起的大火里!”
王氏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要软倒在地,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咯咯的牙齿撞击声。私藏精铁?!她猛地想起什么,目光如刀般射向陈默!那把淬火的断钳!是它!这东西怎么会……
“没时间了!”陈默根本不给母亲思考的余地,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钉在王氏怀中那个褪色的绣囊上!砒霜!
“娘!”他一把夺过那个散发着诡异寒气的绣囊!“您给的药,就用在这里!”
王氏浑身剧震!她瞬间明白了儿子的计划——用砒霜制造被烧死者的焦黑! 那是绝望的、自毁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她的目光落在炕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丈夫脸上,又落在年幼惊恐的小满身上。那孩子赤着脚,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脚丫踩在冰冷的泥地上,一双大眼里全是恐惧和不解的泪水。
“哥…娘…”小满怯怯地、带着无尽惊恐地喊着。她没听懂那些话,但她感觉到一种比外面的狂风暴雨更可怕的寒冷,正从哥哥身上散发出来。
就在这时——
陈默猛地弯腰,从积水的墙角,一把拖出一个早已被雨水泡得肿胀、微微腐烂发臭的豕(猪)蹄!那是前几日饿死的野猪,被他们冒险拖回勉强充饥后剩下的残肢!
他将那散发着腐臭的豕蹄塞到母亲冰冷僵直的手中!然后,将他的柴斧——一把锈迹斑斑、刀口布满缺口的钝斧,狠狠拍在豕蹄旁边!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如同丧钟!
最后,他指着寒窑最里面那块相对干燥的、堆满破烂稻草的角落!
“娘!”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地狱判官的断喝,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他一把夺过王氏手里那把冰冷的钝斧,强行塞进她发抖的手中,“斩断它!塞进火堆里!让它烧!烧成‘父亲的残骨’!”他手指猛地点向那根腐败恶臭的豕蹄,“这是咱全家最后的生路!斩!”
王氏呆滞地看着被强行塞进手里的斧柄,粗糙冰冷的木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麻木的手心。她抬头看向儿子,那双她生养了十六年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的是何等陌生而恐怖的火焰!狂野!决绝!吞噬一切!那不是她的二狗,那是一尊被仇恨和绝境塑造成的复仇凶神!
“好…”一声破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飘出,随即被一声如同野兽濒死前哀嚎的悲泣取代!“啊啊啊——!”
她枯槁的脸上爆发出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狰狞!那是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最原始的疯狂!浑浊的老泪如同喷涌的泉水般滚下!她高举起了那柄锈蚀钝重的柴斧!不是斩向那根恶腐的豕蹄!
“好!好!娘当修罗!!”她嘶声尖叫,声音刺破雨幕,带着无边怨毒和毁天灭地的牺牲!“娘把这身人皮撕了!换你们俩的生路!”
钝重的斧刃带着风声,狠狠劈下!
“咔嚓!”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异响!
腐肉飞溅!浑浊的脓血夹杂着碎骨渣滓溅了王氏满头满脸!更溅上了小满惨白如纸的小脸和惊恐欲绝的眼睛! 那孩子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利呜咽,浑身痉挛着向墙角缩去,如同见了鬼!
王氏握着染血的钝斧,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魂魄。她脸上糊满了恶臭的污血,呆滞地看着地上那根被从中间劈开、露出森森白骨和腐败组织的豕蹄。她完成了。
在距离寒窑不远的、一处能够俯瞰这摇摇欲坠之地的更高处矮墙后。
那道披着湿透灰败斗篷的影子,宛如融化的黑暗本身,在雨水的冲刷下纹丝不动。那颗藏在斗笠阴影下如同骷髅般的干瘪头颅微微抬起。那双浑浊泛黄、如同嗜血毒蚊般的眼睛,穿透如织的雨幕和摇曳的雨丝,将寒窑门口那疯狂、血腥、决绝的骇人一幕尽收眼底!
他的嘴角,那两片干裂如树皮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提起,牵出一个毫无温度、如同墓穴裂口般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狂喜的发现!
骨笛冰冷湿润的边缘,轻轻贴在他同样冰冷的唇边。他没有吹响。
然而,一种无声而诡异尖利、仿佛用指甲刮擦朽骨的精神嘶鸣,却如同无形的毒蛇,猛地灌入陈默狂跳的心脏深处!那是对地狱火种的认证!对背负“火德”之名却挣扎于泥沼的“圣子”最终降落的冰冷召唤!
陈默蓦然抬头!背脊上那块胎记如同感受到回应的烙印般疯狂灼烧!目光如同闪电般射向那矮墙之上的黑暗阴影——他看到了那张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枯瘦鬼脸!看到了那支如人骨惨白的长笛!更清晰无比地看到了那支笛的末端——
几个深深的孔洞边缘,残留着模糊不清的暗红色印记,如同凝固干涸的陈旧血迹!
不是幻觉!那个在铁匠铺后巷用骨笛召唤胎记的存在,一直跟到了这里!
他的路断在漫天暴雨里,断在母亲手中劈开腐肉溅起的血泥中,而前方的暗影里,一支染血的骨笛正无声指向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雨势渐歇,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将烧成废墟的陈家寒窑笼罩在死寂的粘稠里。空气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湿木头闷燃的呛人烟气,以及一种更深的、皮肉油脂被烈焰舔舐后残留的、混合着奇异甜腥的恶臭。几缕残烟如同不甘的怨魂,从坍塌焦黑的梁木缝隙中幽幽升起。
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份死寂的粘稠。李县丞那张蜡黄干瘪的脸在几个衙役簇拥下出现在废墟边缘。他勒住马,细长的眼睛如同毒蛇的信子,扫过这片狼藉,蜡黄的脸上没有丝毫悲悯,只有一种事态失控后的阴鸷恼怒和急于掩盖什么的焦躁。他翻身下马,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官威,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内心的不宁。
“仵作!”李有财的声音尖利,穿透潮湿的空气,“给本官仔细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陈家上下,一个都不能少!”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废墟中心那几坨蜷缩焦黑、几乎与炭化木梁融为一体的扭曲人形上。那是王氏和陈默精心布置的“杰作”——用稻草、破布裹着那根被劈开的腐败豕蹄,再泼上仅存的灯油焚烧而成。
一个穿着油腻皂衣、佝偻着背的老仵作应声上前,脸上带着见惯生死的麻木。他打开一个破旧的木箱,取出一柄细长弯曲、闪着冷光的铜质小钩和一柄边缘磨得极薄的小刀。他蹲下身,动作熟练而冷漠,如同处理案板上的猪肉。铜钩精准地探入其中一具“焦尸”的口腔,小心翼翼地撬开那被烧得粘连在一起的、焦炭般的下颌。
李县丞凑近几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仵作的动作,呼吸都屏住了。他需要确认!确认陈铁山这个最大的隐患,已经化成了灰!
“大人,”老仵作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职业性的漠然,“按《大元检验格目》,需以齿痕定身。”他枯瘦的手指捏着铜钩,用力将那焦黑下颌掰开一个更大的缝隙,露出里面几颗同样被熏得乌黑、但尚未完全碎裂的牙齿。“取户帖齿图册来比对。”
一个衙役立刻捧上一本用粗糙黄麻纸钉成的册子,上面用墨线勾勒着辖区内匠户的牙齿特征简图——这是元廷控制贱籍的残酷手段之一。
老仵作眯起昏花的老眼,凑近那焦尸的口腔,仔细辨认着牙齿的形状、排列、缺失的位置。他的手指沾了点唾沫,试图抹去牙齿表面的黑灰。李县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蜡黄的脸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王癞子临死前那恶毒的嘶吼——“私藏精铁!”——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一旦坐实,他李有财倒卖军械给北元残部的勾当,顷刻就会暴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唔……”老仵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费力地从焦尸牙缝深处,用细薄的小刀尖,极其小心地剔出了一小撮极其细微的、暗黄色的粉末状残留物。那东西混在焦炭和唾液凝结的污垢里,毫不起眼。
“这是……”老仵作凑到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眉头瞬间紧锁!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硫磺酸涩气味钻入鼻腔!他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李县丞!
李县丞的心猛地一沉!硫磺?!官造坊爆炸的残留?!难道……
就在李县丞和仵作被那细微硫磺残留搅得心神不宁之际,距离废墟不过百丈之遥的浑浊运河边,一场更为残酷的告别正在上演。
一艘破旧不堪、吃水极深的运粮船紧贴着泥泞的河岸。船舱里塞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如同沙丁鱼罐头。船板缝隙里渗出污浊的泥水,混杂着汗臭、霉味和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如同死鱼在烈日下暴晒多日后的浓烈腥腐气。
船舷阴影处,王氏死死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陈铁山。丈夫腰侧简陋包扎的布条早已被血水和泥浆浸透,暗红一片,体温低得吓人。她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后的死寂。她那双曾经为家人缝补浆洗、布满老茧的手,此刻正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蘸着怀中那个褪色绣囊里的砒霜粉末,涂抹在陈铁山裸露在外的、沾满泥污的脚踝和小腿上!
白色的粉末混着泥水和丈夫伤口渗出的血水,在她指下变成一种诡异粘稠的灰黑色糊状物,散发出淡淡的、令人心悸的苦杏仁气息。她涂抹得极其认真,如同在完成一件神圣的祭品,要将丈夫身上属于“陈铁山”的最后一点痕迹彻底抹去,变成一具无人认领的“焦尸”!
“娘……”一声微弱、颤抖、带着无尽惊恐和破碎的呜咽从旁边传来。
小满蜷缩在湿冷的船板角落,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暴雨打落巢穴的雏鸟。她那双曾经清澈懵懂的大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瞳孔深处映照着母亲那疯狂涂抹毒药的侧影,以及父亲腿上那不断扩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灰黑色斑块。王氏脸上溅到的几点腐败豕蹄的脓血早已干涸发黑,如同烙印在她枯槁面颊上的罪恶图腾。 寒窑里母亲挥斧劈开腐肉、脓血飞溅的恐怖画面,与眼前这更加诡异阴森的景象重叠、撕裂!
“嗬…嗬…”小满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极度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碾碎了她的神智。她失语了。世界在她眼中只剩下灰黑和粘稠的血色。
陈默的心如同被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他看着妹妹空洞的眼神和母亲那近乎癫狂的麻木,一股混合着滔天恨意和尖锐心痛的洪流几乎将他冲垮!他猛地别过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更迫切的危机上——如何将重伤的父亲藏进船舱深处那堆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压舱“盐尸”之中!
这些是运河漕运的潜规则——用饿殍的尸体压舱底,一来增加重量吃水深不易被查,二来尸体腐败产生的气体能顶起船身。这些尸体被粗暴地用破草席或麻袋包裹,胡乱堆叠在船舱最底层,浸泡在渗入的污浊河水中,早已肿胀发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快!搭把手!”陈默低吼着,和临时搭伙的一个沉默寡言的退伍老兵赵铁柱一起,费力地将昏迷的陈铁山抬起。赵铁柱脸上那道从眉骨划至嘴角的狰狞刀疤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抽动,他没说话,只用独臂死死托住陈铁山的腰,避免触碰那致命的伤口。
两人合力,艰难地将陈铁山塞进一个相对“新鲜”、尚未过分肿胀的破麻袋里。麻袋口用草绳草草扎紧,混杂进那堆散发着地狱气息的尸堆之中。恶臭瞬间包裹了陈铁山,也包裹着陈默的心。
“开船——!”船老大嘶哑的吼声从船头传来,带着不耐烦的催促。
沉重的船篙撑开泥岸,破旧的运粮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驶离这片弥漫着焦糊与死亡气息的河岸。陈默最后看了一眼岸边那片焦黑的废墟,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在李县丞那模糊的身影上。
爹,娘,小满……这血海深仇,我陈默记下了!他攥紧了拳头,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混着船舷的泥水,滴落在浑浊的运河里。
船行缓慢,如同在粘稠的墨汁中蠕动。船舱里死寂一片,只有压抑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浑浊的河水拍打着朽烂的船板,发出空洞的呜咽。陈默背靠着冰冷的船板,怀中紧搂着失魂落魄、浑身冰冷的小满。妹妹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得像块木头,只有偶尔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证明她还活着。
王氏蜷缩在尸堆旁,脸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无声地耸动。她怀中那个装着砒霜的绣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胸口。
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袭来,陈默的眼皮沉重如山。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
“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如同从九幽黄泉深处传来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船舱污浊的空气,钻进陈默的耳膜!那声音并非来自现实,更像是一种直接在颅骨内震荡的精神共鸣!阴冷!粘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召唤感!
陈默浑身剧震!猛地睁开双眼!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攥紧!后背肩胛骨处,那块沉寂了片刻的火焰胎记,如同被这诡异的呜咽声瞬间点燃!轰!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尖锐的灼痛感猛然爆发!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从那胎记深处狠狠刺出,要将他整个肩胛骨洞穿、撕裂!
“呃啊!”陈默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这感觉……是那个东西!那个在铁匠铺后院、在寒窑废墟外窥伺的鬼影!他猛地扭头,透过船舱狭窄的、糊满泥浆的破窗缝隙,死死望向运河岸边的方向!
浓重的水汽和渐起的薄雾模糊了视线。但在那片芦苇丛生的河湾阴影里,借着昏暗的天光,他依稀看到了——
一艘狭长、低矮、通体漆黑如墨的小舢板,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棺椁,悄无声息地滑出芦苇荡!船头,一个披着湿透灰败斗篷、身形枯槁如骷髅的身影静静矗立!斗篷的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个干瘪如树皮的下巴。他枯瘦如柴的手中,紧握着一根惨白得如同人腿骨打磨而成、表面刻满扭曲蛇纹的长长骨笛!
笛尾,几个深邃的孔洞,正对着陈默的方向!
那低沉诡异的呜咽声,正是从这骨笛中发出!穿透空间,直抵灵魂!它在呼唤!在锁定!
“守……守火人……”陈默的牙齿因剧痛和寒意而咯咯作响,前世记忆中关于白莲教“守火人”的零星碎片骤然闪过!这些人是教中最神秘、最狂热的追踪者,如同跗骨之蛆,只为寻找传说中的“圣子”!
胎记的灼痛随着笛声的持续而不断加剧!如同呼应!如同臣服!陈默感觉自己的半边身体都快要被这无形的火焰烧成灰烬!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能被这声音控制!不能被这鬼影发现!
他猛地低下头,将小满冰冷僵硬的小脸更深地埋进自己怀里,试图用身体隔绝那可怕的笛声。然而,就在他低头的瞬间——
“哗啦!”一声水响!
船舱底层,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压舱尸袋中,一个靠近边缘的、装着陈铁山的麻袋,因为船只的轻微晃动和尸堆的挤压,袋口扎着的草绳竟然松脱了! 一只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苍白浮肿的脚踝,赫然从松开的袋口滑了出来!无力地耷拉在浸泡着尸水的舱板上!
更致命的是,陈铁山腰侧那片被血浸透的破烂衣襟,也因此暴露了一角!那片刺目的暗红,在昏暗肮脏的船舱里,如同黑夜中的一点火星!
“停船——!查漕!”一声粗暴的断喝如同炸雷,猛地从前方雾气弥漫的河面上传来!
一艘比运粮船稍小、却明显坚固迅捷的官家漕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破开水雾,横拦在前方!船头站着几个身穿半旧皮甲、手持明晃晃腰刀的漕丁,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疤脸汉子,正是负责这段河道稽查的小头目。
破旧的运粮船如同受惊的老龟,猛地一颤,被迫停了下来。船老大点头哈腰地迎上去,谄媚地递上几张皱巴巴、几乎被水汽浸烂的“浮票”——这是流民船勉强通行的凭证。
疤脸漕丁头目看都没看那废纸般的浮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拥挤肮脏、散发着冲天恶臭的船舱里扫视。他的鼻子厌恶地皱了皱,显然对这“盐尸”压舱的气味习以为常,但那双眼睛却毒辣得很。
“妈的,晦气!”他骂骂咧咧,目光最终落在了船舱底层那堆散发着最浓烈恶臭的尸袋上。尤其看到了那只从松脱麻袋口滑出的、沾满泥污血渍的苍白脚踝!
“那袋!”漕丁头目手中的腰刀猛地抬起,雪亮的刀尖带着森然寒气,精准地指向了陈铁山藏身的那个麻袋!“口子都开了!鼓鼓囊囊的,装的什么玩意儿?给老子挑开看看!别他妈是夹带了私盐!”
刀尖距离那只滑出的脚踝,不过咫尺之遥!只要轻轻一挑,陈铁山重伤昏迷的身体和腰侧那致命的伤口,将暴露无遗!王氏猛地抬起头,脸上死寂的麻木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赵铁柱那只独臂肌肉瞬间绷紧!陈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后背胎记的灼痛如同催命的符咒,与岸上那若有若无的骨笛呜咽交织成死亡的乐章!
“官爷!使不得啊!”船老大哭丧着脸扑上来,“都是些烂透的臭肉,污了官爷的眼……”
“滚开!”疤脸漕丁一脚踹开船老大,脸上横肉抖动,露出残忍的狞笑,“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短命鬼的‘福气’这么大,死了还能给老子添堵!”他手中的腰刀,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刀尖闪烁着寒光,缓缓地、稳稳地,朝着那松脱的麻袋口、朝着那只苍白浮肿的脚踝上方、朝着那暴露的一角暗红血衣——狠狠刺了下去!
刀锋破开潮湿麻袋的嗤啦声,如同地狱之门开启的丧音!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全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岸上,那骨笛的呜咽声陡然变得尖利急促!如同厉鬼的狂笑!后背胎记的灼痛瞬间攀升至顶点,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焚烧殆尽!
完了吗?一切挣扎,终究抵不过这吃人的世道和如影随形的鬼魅?!
麻袋被锋利的刀尖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腐烂的恶臭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猛地喷涌而出!
刀尖刺破麻袋的嗤啦声,如同指甲刮过陈默紧绷的神经!死亡的寒气几乎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他猛地弓身,如同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独狼,后背胎记的灼痛与岸上倏忽尖利的骨笛声形成撕裂魂魄的共振!
“官爷!”船老大魂飞魄散般的尖叫竟比刀尖更快一步!他连滚带爬地扑上来,不再是阻拦,而是如同献宝般将怀里死死捂着的一个破布包裹猛地塞向疤脸漕丁的胸口!“孝敬!孝敬官爷!求高抬贵手啊!”
破布散开,露出里面颜色晦暗、霉斑遍布的麦粒!这东西散发出一股浓烈刺鼻的土腥味混合着腐败谷物的酸馊气息,其中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甜腻——那是致命黄曲霉素悄然滋生的征兆!
疤脸漕丁劈下的刀锋下意识地顿在半空。他嫌恶地用刀背推开那包散发着怪味的霉麦,蜡黄的脸上横肉抽动。他贪婪的目光扫过包裹里的东西,又狠狠剜了一眼船舱深处那堆散发浓烈恶臭的“盐尸”,以及袋口露出的那只苍白肿胀、却毫无生气的脚踝(陈默在船老大尖叫的瞬间已将那片血衣角死死按回袋中)。杀几个流民贱户易如反掌,但这疫疠横行的年月,亲手去翻搅腐尸,沾上“晦气”……他眼神阴鸷地权衡着。
“妈的!一堆烂肉也敢拿来糊弄!”疤脸漕丁最终啐了一口浓痰,狠狠地砸在霉麦包裹上。他手腕一翻,腰刀归鞘,不再看那堆尸袋,转而用刀柄粗暴地指着船老大和挤在船舷边惊恐的流民,“都给老子滚!过闸的‘浮票’呢?!交钱!没这盖漕司大印的纸片子,你们这群泥腿子就是运河里的浮尸!”他语气里的轻蔑如同看着蝼蚁。
“‘浮票’?”船老大布满褶子的苦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他颤抖着手,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一张纸——不是官府的文书,而是一张沾满汗渍油污、上面用劣质墨写着几行歪斜字迹的破烂黄麻纸片!“官爷……行行好……这就是……船队的‘凭证’……”他声音里的绝望几乎满溢出来。
疤脸漕丁眼皮都没抬,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他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嵌满黑色油垢的手指随意拈起那张纸片,看都没看,两根手指猛地一错——
“刺啦——!”
那张凝聚着一船流民最后希望的黄麻纸片,如同枯萎的落叶,瞬间被撕成两半!
“噗!”
疤脸漕丁顺手将纸片碎屑扔进浑浊的运河,纸片打着旋儿沉入暗流,眨眼便消失无踪。
“凭这玩意儿想过闸?”疤脸漕丁狞笑着,指着船老大刚刚献上的那包霉麦,“这点烂谷子,给漕司老爷们塞牙缝都不够!”他浑浊的眼珠恶意地转动着,扫过船舱里那些面如死灰的流民,“要么,按人头再交一贯铜钱!要么……”他刀柄猛地戳向船舱深处,“老子倒要看看,这袋烂肉底下,是不是藏着你们夹带的私货!”
船老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船舱里响起压抑不住的绝望悲泣。铜钱?在这至正钞擦屁股都嫌硬的年头,流民身上除了虱子,哪里还有半枚铜钱?!
“官爷……”船老大浑身筛糠,猛地扑通跪下,枯槁的头颅咚咚砸在湿滑的船板上,“是真……真没有啊……行行好……船上……船上只有这……这点霉粮啊……”他几乎是哭着再次捧起那包被痰污污染的霉麦。
陈默的心脏被愤怒和冰冷的算计同时攥紧。他盯着那包散发死气的霉麦,又扫过船老大脚下浑浊水面沉没的纸屑碎片。运河上飘过几张被泡得稀烂发白的废纸——是昨夜某个流民绝望中将最后几张“至正钞”丢入河中的残余。那印着精美龙纹的纸钞,如今不过是河底淤泥的一部分。
“这些霉麦……”陈默的声音嘶哑却意外地清晰,压过了船头的混乱。他松开紧搂着小满的手,向前一步,挡在尸袋之前,目光沉沉地迎向疤脸漕丁审视的眼神,“给官爷们……添个酒钱。不够的……算我们整船人……给官爷们的‘卖命钱’。”
“卖命钱?”疤脸漕丁狐疑地看着这个眼神过分平静的少年。这眼神让他莫名不舒服,像被一头隐在暗处的野兽盯上。
“运河闹匪,”陈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冰冷,“要是一船人都成了水底的‘盐尸’……官爷们查问起来……”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总要有人顶上去……当个‘义民’的。”
疤脸漕丁细小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当然知道所谓的“义民”是什么——剿匪不力时,用流民首级冒充的匪徒!他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那平静眼底深藏的狠戾让他下意识地感到了威胁。再看一眼那散发着强烈不祥气息的霉麦和深不见底、漂浮着尸块和烂钞的运河水……
“晦气!”他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群苍蝇,眼神却避开了陈默的直视,“滚滚滚!下次再没正经‘浮票’,老子亲手送你们去充‘匪’!”
沉重的漕船不情不愿地移开,让出了浑浊的水道。疤脸漕丁临去前的目光如毒蛇般扫过船上的每一个人,那包被痰污浸泡的霉麦孤零零地遗留在湿滑的船头。破旧的运粮船在艄公拼命的撑篙下,带着刺耳的吱呀呻吟,艰难地再次启动,缓缓滑向河道深处。劫后余生的死寂弥漫开来,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压低的呜咽。
陈默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包沾满痰迹和泥水的霉麦。这东西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却是他们眼下唯一能果腹的“粮食”。就在这时,小满冰凉的小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急促却无声的“嗬嗬”声。他心头一紧,低头看去——
小满被粗糙木刺划破的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伤口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红肿溃烂,边缘泛着令人心惊的诡异灰绿色,细细的黄色脓液正从创口边缘缓缓渗出! 而她的脸颊,正迅速泛起不正常的、如同火烧般的艳红!
船在墨绿色的水波中摇晃,如同航行在巨大的尸骸腹腔。船舱里死气沉沉,霉麦那股混合着甜腻与馊臭的气味顽固地弥漫着,将绝望粘稠地涂抹在每个人的呼吸里。陈默用一片相对干净的布蘸着浑浊的河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小满手腕上那个变得异常可怕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那脆弱的灰绿色皮肤下渗出的黄脓,都让他的心抽紧一分。小满烧得滚烫,浑身痉挛,嘴里发出断断续续、如同被掐住喉咙的破碎呜咽声,她枯瘦的手死死抓着陈默的胳膊,指甲几乎抠进他的皮肉里。
“嘶——”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是那个独臂的老兵赵铁柱。他正费力地解开自己破烂的袖口,露出枯瘦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边缘同样翻卷溃烂、渗出灰绿色脓汁的旧伤!伤口周围的皮肤紧绷发亮,呈现一种诡异的水肿。他常年混迹底层,眼神浑浊但阅历极多,此刻这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这……这气味……”赵铁柱的声音干涩颤抖,指着陈默用来给小满擦拭伤口的脏布,“是……‘鬼捂香’!烂透的霉谷里的毒气……进伤口……烂肉烂骨!没救的!”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陈默怀里那包散发着甜馊气息的霉麦,又落到小满那红肿溃烂的手腕上!
一股寒流瞬间席卷了死寂的船舱!
“烂肉瘟!!”
“是鬼捂香!沾上必死!还会传人!!”
“流瘟了!流瘟了!!”
惊惧的嚎叫瞬间炸开!船舱里拥挤的流民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轰然爆发!所有人像躲避厉鬼般惊恐地后退、推搡!巨大的恐慌瞬间冲垮了理智!一双双被绝望和饥饿折磨得通红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对小满、对赵铁柱伤口那抹灰绿色的刻骨恐惧和疯狂憎恶!仿佛她就是带来毁灭的疫病之源!
“扔她下河!”
“杀了这染瘟的丫头片子!别害了我们所有人!”
“官爷!船舱里有瘟!有瘟啊!!”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伸出那只同样肿胀溃烂、指甲缝满是黑绿色泥垢的手,指着高烧抽搐的小满,涕泪横流地哭喊,浑浊的老眼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疤脸漕丁原本已经松懈下来的脸骤然变色,变得无比凶狠!他猛地从船头探身,腰刀再次呛啷出鞘,雪亮的刀光带着凌厉的杀意,狠狠指向陈默怀中被流民如同诅咒般围困的小满!他手下那些漕丁也如临大敌,刀出鞘,弓上弦,森冷的箭头瞄准了船舱!
“妈的!真他娘的晦气透顶!”疤脸漕丁破口大骂,“给老子把船靠边!把这染瘟的贱种连同她家的腌臜货,一起剁碎了喂王八!不然整船人都得沉河!!”
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彻底刺穿了陈默的后背!小满在他怀里滚烫如火炭,却像是抱着一块即将引爆炸药的死地!流民的诅咒,漕丁的屠刀,船上唯一算得上帮手的赵铁柱自己也深陷疔疮的恐惧绝望中!而他后背那块胎记,此刻如同被投入火海深处熔炼的烙印,灼热、滚烫、疯狂地跳动、灼烧!呼应着岸上苇丛深处那无声无息漂浮着的黑舢板上,斗篷阴影下若有若无的笛声!是催命!还是召唤?!
“都滚开!”陈默猛地抬头,嘶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瞬间压过了舱内的骚乱!他的眼睛因暴怒而血丝密布,瞳孔深处却是冰封深渊般的冷酷!他护着小满猛地起身,环视着惊恐、憎恶、退避的流民,目光最终如刀锋般刺向漕船疤脸头目和那闪着寒光的箭镞!
“染瘟?”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绝,“要杀我妹妹?”他猛地将怀里几乎失去意识、手腕溃烂流脓的小满托起,“好啊!有胆子,就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你们谁靠前一步,我就先把她这‘瘟’血涂他脸上!看看是官爷的刀快,还是这‘烂肉瘟’的毒入骨快?!”
这近乎疯狂的威慑顿时让那群叫嚣最凶的流民猛地一滞,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疤脸漕丁脸色铁青,握着刀的手却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箭镞的瞄准也迟疑了分毫。他自然惜命!
就在这短暂僵持的刹那!岸上那支枯爪紧握的惨白骨笛突然毫无征兆地高高扬起!笛尾那深深孔洞,精准地指向了运粮船!
“呜——嗡——!”
一声与之前低沉呜咽截然不同的、更加尖锐、短促、充满穿透力的异响!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陈默的耳膜!直接扎进他的大脑!后背胎记仿佛被浇上了一桶滚烫的烈油!
“轰——!”
无法形容的剧痛在肩胛骨深处猛烈爆发!瞬间席卷半边身体!陈默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那痛楚绝非生理上的撕裂,更像是一种灵魂被无形之手攥住、拖拽向某个无底深渊的恐怖体验!他甚至能“看到”——幻觉般的感觉——一缕缕极细微、却如活物般蠕动的暗金色丝线,正从他后背胎记深处钻出,沿着血脉向四肢百骸疯狂蔓延! 所过之处,是焚筋蚀骨般的灼痛!
岸上黑舢板骤然加速!如同离弦的幽灵箭矢,无声地劈开浑浊水波,几个呼吸间便贴着运粮船的船舷并行!船头那袭湿透的灰败斗篷骤然掀起兜帽!露出一个枯瘦如骷髅、皮肤灰败紧贴高耸颧骨的恐怖面容!这张脸上毫无活人气息,唯有一双浑浊泛黄、如同爬满阴沟蠕虫般黏腻恶毒的眼睛,正死死锁定在陈默怀中高烧抽搐的小满身上!随后,那目光上移,如同冰冷的触手,牢牢攀附在陈默因胎记灼痛而微微抽搐的后背上!
黑舢板上一个同样穿着灰麻短衫、身材干瘦精悍、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狭长阴戾眼睛的中年人猛地从船头站起!腰间挎着一柄造型奇异、刃身细窄弯曲如蛇的短刀!他显然是岸上那“守火人”的随行香主!
“‘火德’在前!祛病攘灾!!”蒙面香主的声音如同两块锈铁摩擦,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威压!“教中圣使在此!那染瘟女童冲撞圣脉,当以圣血涤秽!把她交出来!”他一指陈默怀中的小满!另一只手却缓缓摸向腰侧,那里悬挂着几支细长的、闪烁着森森寒光的银针!
岸上,守火人的枯爪缓缓收起了骨笛,那双黏腻恶毒的眼睛依旧牢牢锁着陈默的后背,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裂痕——一个属于深渊的、等待盛宴的狞笑。
疤脸漕丁和一众漕丁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一幕震慑住,警惕地看着这艘鬼魅般的黑船和船上那两个气息邪异的人物,手中的兵刃不由得放缓了威胁的姿势。
“涤秽圣血?”陈默强忍着那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和耳边回荡的笛音余波,眼神如冰。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痛苦抽搐、手腕流着脓血的小满,又猛地抬眼,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蒙面香主和他腰间那几支寒气森森的银针!
“好!”他牙缝里迸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砾摩擦,“要我的血,还是她的秽?!拿去!”他猛地抽出怀中一直藏着的、那截砸断王癞子腿骨的、沾满了陈旧黑红血渍的淬火钳碎片!锋利的尖端猛地抵在自己刚刚被小满指甲抠破渗血的手臂皮肤上!
冰冷的钢铁紧贴着滚烫的伤口,混杂着汗水和污垢的血珠渗了出来,凝聚在碎片尖端。
“哥……”虚弱到极点的、仿佛梦呓般的轻微颤音从小满烧得干裂的嘴唇里吐出。
陈默猛地抬眼,那双因为胎记灼痛和极致的护犊之心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熔炉,死死瞪着蒙面香主。香主微微伸向腰间银针的手势,被这眼神钉在了半空。
“你不是要圣血吗?她是我妹妹!她的骨,她的肉,连着我的血!”陈默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震人心魄的嘶哑狂啸,如同孤狼对着即将吞没一切的旷野发出最后的悲鸣,“她的血里流的是我的命!你不是要涤秽吗?!先问过它肯不肯!!”
他手中的淬火钳碎片尖端,一滴殷红滚烫的血珠,如同沉坠的烙铁,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滴落!不是滴向运河污浊的水面,而是精准地滴在小满手腕上那道灰绿溃烂、渗出脓液的狰狞伤口正中!
如同热油滴入滚烫的岩浆,如同最后的骨血在烈焰中相融!
死寂!只有运河浑浊的水流拍打船帮的呜咽!疤脸漕丁和一众手下完全被这邪异残酷的一幕和黑舢板上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守火人与香主震慑住,不敢稍动。
蒙面香主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双露在蒙面巾之上的狭长眼睛里,瞳孔如同毒蛇收缩般骤然缩紧!他死死盯着陈默滴落在妹妹伤口上的那滴血!更死死盯着陈默手臂上被钳片划出的那道新鲜、不断渗血的伤口!
守火人那张骷髅般灰败的脸上,那无声的狞笑裂痕骤然扩大,如同墓穴裂开更深的黑暗!他没有催促,只是那双浑浊黏腻的眼睛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烧穿阴霾的天际!
香主的手,终究还是落在了腰间的银针之上!他动作缓慢而凝重,仿佛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从中抽出了一支最为细长、针尖闪烁着一种极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幽蓝色泽的银针!那蓝色,绝非凡铁!
“‘圣血’?”香主那锈铁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冰冷刺骨,“火德圣子,万秽不侵!圣血流金!”他捏着那根闪着幽蓝寒光的银针,如同审判的令牌,“若此血为真,脓疮自消!若血染凡尘……”他没有说完,但另一只手已经悄然按住了腰间那柄弯曲如蛇的利刃!
他将幽蓝的针尖遥遥指向陈默手臂上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刺他的血!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疤脸漕丁等人是纯粹看客的惊惧夹杂着一丝嗜血的兴奋!船上流民早已被恐惧压垮,只恨不得瘟神早点被解决。王氏蜷缩在尸袋旁,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死一般的麻木。
陈默后背胎记的灼痛如同应和般陡然加剧!仿佛有无形的声音在狂啸催促!接受试炼!证明自己!他眼底因剧痛而翻腾的血色,因绝望而凝聚的疯狂,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看着怀中因高烧而痛苦抽搐的小满,看着香主手中那点致命的幽蓝寒芒。
岸上,守火人那双深渊般的眼睛亮得如同鬼火。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无比坚定的力量,轻轻拨弄着骨笛尾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更深的孔洞! 那动作无声无息,却像直接拨动了连接陈默胎记的琴弦!
剧痛伴随着难以抗拒的诡异牵引力从胎记深处传来!
陈默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微微前倾!手臂上渗血的伤口,如同献祭的标记,就要暴露在那幽蓝的针芒之下!
他猛地记起母亲那个褪色的绣囊!记起那砒霜粉末中混合着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砂砾!那是砒霜提纯的残渣?还是……
幽蓝的针尖,距离他手臂上涌出的鲜血,只有三寸!
岸上守火人拨动孔洞的手指加重!
胎记如同被投入熔炉核心的烙印,发出无声尖啸!
“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岸上骨笛陡然传来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刺耳、如同千百根玻璃同时粉碎的尖啸!这无形的尖啸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入在场所有人心灵深处!
疤脸漕丁等人如遭重击,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船上流民哭喊倒地!
陈默感觉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那胎记的剧痛和牵引力瞬间被冲散!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而与此同时——蒙面香主捏着幽蓝银针的手腕似乎也受到了笛声的干扰,那精准刺向陈默手臂的动作竟微不可查地迟滞了微毫!
就在这一线迟滞之间!
“哥……痒……”
一声虚弱到几乎听不见、如同蚊蚋的呓语,突然从陈默怀中响起!
那是小满!她一直紧蹙的眉头竟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丝!那只被陈默滴了血的手腕上,那道原本正疯狂渗出黄脓的灰绿色溃烂伤口边缘,一丝令人难以置信的、极其细微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金沙,在浑浊的创口中一闪而逝!
香主狭长阴戾的双眼瞬间捕捉到了那细微的金光!如同毒蛇发现了猎物最致命的破绽!
陈默心中警铃大作!死亡的预感从未如此清晰!就在香主眼中寒光爆射、手腕就要加速刺下的瞬间——
“噗——!”一声闷响伴随着骨裂的脆响!
一块带着风声呼啸而至的鹅卵石!快如闪电!精准狠辣地砸在香主那持着幽蓝银针的手腕上!
是谁?!
腥臭冰冷的雨点如同密集的丧钟,疯狂敲打着运河污浊的水面和破旧运粮船朽烂的船舷。疤脸漕丁的船和那艘鬼魅般的黑舢板早已消失在如织的雨幕深处。压抑的恐惧混合着运河翻腾的腐败腥气,如同铁锈般糊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死意。
陈默死死抱着怀中再次陷入昏迷、手臂却诡异地停止流脓的小满。蒙面香主那支淬着未知剧毒的幽蓝银针虽被掷入运河,但那句“圣血已验,圣骸不容流落”的冰冷宣告,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白莲教已经锁定了他们,运河上再无生路!
“靠岸!靠岸!!”船老大面无人色地嘶吼,声音因恐惧而劈裂,“去野庙!求神灵庇佑!不然都得死!!”他那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死死盯着风雨迷蒙的河岸远方——一座如同巨兽骸骨般匍匐在一片低矮荒丘上的残破庙宇轮廓,在铅灰色的雨幕中若隐若现。那是附近唯一勉强可落脚的地方,也是一处流民和亡命徒偶尔栖身的“化外之地”。
船在众人绝望的挣扎下歪歪斜斜地撞向泥岸。陈默背着气息奄奄、被裹得只露出一点苍白面颊的陈铁山,左手紧抱着烧得滚烫、手臂伤口诡异“愈合”却陷入更深昏迷的小满。王氏撑着破伞,伞骨已经折断,冰冷的雨水肆意地淋在她枯槁麻木的脸上。赵铁柱紧跟其后,那把破旧环首刀被他死死反握在独臂手中,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翻腾的雨幕,仿佛那里面随时会扑出致命的毒蛇。
一行人踉跄着冲出雨幕,撞入那破庙半塌的山门。门框腐朽歪斜,里面一股难以言喻的陈年霉味、潮湿的尘土味、混杂着劣质香烛燃尽的焦糊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呼吸一窒。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惨白的天光从屋顶巨大的破洞泄下,照亮飞舞的尘埃和地上厚厚的积灰泥垢。残破的泥塑神像大多肢体不全,彩漆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泥胎木骨,面目模糊的佛像脸上挂着诡异的、似笑非笑的悲悯。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前几批流民留下的汗臭和排泄物的恶浊。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也是来此……避这倾天之劫吗?”一个突兀的声音在阴影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过分平和的滑腻感,如同毒蛇爬过枯草。
殿角一尊还算完好的弥勒泥塑后方,转出一个穿着破烂不堪、肮脏油腻百衲衣的僧侣。这僧人身材中等,微微发福,光溜溜的头顶几颗发亮的戒疤下,却有一张与此地残败格格不入的红润肥厚面孔。他五官普通,唯独那双眼睛,却生得异常大而圆,此刻正微微眯着,里面闪烁着一种令人极为不适的贪婪混浊的光,如同蒙着一层污油的琉璃珠,来回在王氏因湿透而略显单薄的身体、赵铁柱臂弯里昏迷小满苍白的脸上扫过。当他目光落到陈默背上裹得严实的陈铁山时,大圆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脸上堆起和泥塑弥勒极为相似的假笑,双手合十的动作却掩不住手指的油滑。
“寒寺破败,聊避风雨。贫僧慧觉……亦是因缘漂泊之人。”他自称慧觉,声音滑腻得更让人难受。
一股强烈的作呕感涌上陈默喉头。这“野和尚”身上那股混合着劣质油脂和某种令人作呕的浓烈腥臊气味扑鼻而来!这绝不是清修之人该有的味道!
慧觉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王氏身上,尤其是她被雨水淋湿、衣衫紧贴在身上显出的轮廓,那双大圆眼里的浑浊贪婪几乎要满溢出来,喉结极其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女施主身弱体寒……这湿衣需速速烘干……不然……怕要落下病根……”他竟迈步上前,一只肥厚粗糙的手掌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臊膻气,就要假借搀扶之名朝王氏的手臂摸去!
陈默后背上那块灼烧的胎记骤然一跳!一股混杂着恶心与暴怒的火焰腾地燃起!他猛地侧身一步,将母亲挡在身后!那双因胎记剧痛和连日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冷冷钉在慧觉那张假笑的肥脸上!
“滚开!臭秃驴!”一声沙哑凶戾的低吼从旁炸响!赵铁柱那柄环首刀的刀刃悄无声息地横在了慧觉胸前寸许!独臂老兵浑浊的眼里此刻燃烧着沙场死人堆里爬出的暴戾,他闻到了同类的腥膻气息——这根本不是和尚,这就是条守着人肉坟场、专门等待虚弱猎物上门的豺狗!
慧觉脸上的假笑瞬间僵硬,被刀锋逼退半步,油腻的脸上肥肉微颤,那对大圆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怨毒和忌惮。他干笑两声:“阿弥陀佛……是我唐突……唐突了……”眼神却像阴沟里的老鼠,飞快地在浑身戒备的陈默和赵铁柱之间扫过,又在昏迷的小满脸上停留片刻,最终悻悻地退回到弥勒泥塑的阴影里,低垂着头,仿佛在诵经忏悔。但那阴影中,他嘴角无声地扯动了一下,如同毒蛇吞吐着无形的信子。
危险!这庙里的危险,丝毫不亚于运河上冰冷的刀箭!
“咳……咳……热……哥……”小满在陈默怀中剧烈地痉挛,烧得滚烫的身体如同火炭,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呻吟。她手臂上那道曾被陈默滴血“封住”的伤口周围,那股刺眼的、预示不祥的灰绿色虽然褪去了些,却在她苍白皮肤下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气沉沉的暗红,像被淤血阻塞了脉络!高热不仅未退,反而攀升到一个可怕的程度,小丫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嘴唇干裂渗出血丝,小小的鼻翼急促翕张,如同离水的鱼。
王氏猛地扑到小满身边,枯瘦颤抖的手摸上女儿滚烫的额头,那温度让她指尖如被灼伤般剧痛!她嘶哑地哀哭出声,浑浊的老泪滚烫落下,在冰冷的地面溅开:“菩萨啊……救救我苦命的孩儿……把我的寿……把我的命……拿了去吧……换她活命……”哭喊声在空荡破败的庙宇中回荡,绝望得令人心碎。
阴影里,那自称慧觉的淫僧肥胖身躯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那双在暗处眯起的浑浊大眼,如同黑夜里的野猫,闪过一丝精光。
“有…有药……”慧觉那滑腻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故作神秘,打破了绝望的悲哭。他从那油腻的百衲衣阴影里探出半张肥脸,大圆眼飞快地在赵铁柱警惕的环首刀和陈默冰冷的目光扫过,最终落在王氏泪流满面的枯槁面容上。“我有……冰片!退热极灵!”他声音压得更低,如同一缕阴风,“庙后……禅房……有地窖……藏了点……避祸用的……”
冰片!陈默瞳孔猛地一缩!那是极为珍贵的天然药材,清热解毒的圣品!可眼前这浑身散发着腥臊恶臭的淫僧,真有此物?还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
就在陈默脑中警铃大作,赵铁柱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之际——
“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庙外炸开!是庙门那扇早已腐朽不堪的门板被猛地撞倒发出的声音!
“搜——!圣血生异兆!逆匪定在此处!莫走了火种!”
一声暴戾的怒吼混杂在狂风的呼啸声中传来!是那蒙面香主!还有那令陈默灵魂深处胎记都为之灼痛的低沉笛声!他们来得太快了!
破庙大殿残破的窗棂被外面倏忽燃起的火把光亮映得忽明忽暗!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呛啷声、夹杂着白莲教徒狂热低沉如同诅咒般的祷告迅速逼近!
“快走!这里不能待了!”赵铁柱脸色剧变,独臂猛地攥紧刀柄!
淫僧慧觉脸上的惧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换上一副更为诡异的表情。他猛地从弥勒泥塑后完全闪出,油腻的肥脸上堆着极致谄媚扭曲的笑,如同嗅到腐尸气味的鬣狗!他不再看赵铁柱和陈默,肥胖的身躯异常灵活地窜到几近崩溃的王氏面前,那只刚才试图揩油的手极其猥琐却又迅疾地摸向自己袈裟下襟里鼓鼓囊囊的胯部位置!
王氏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缩!眼中满是极致的惊恐和绝望后的麻木,竟忘了躲闪!
“女施主!求活路!药!在这!!”慧觉那滑腻粘稠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他动作奇快!在所有人甚至包括近在咫尺的陈默都未曾反应过来的瞬间!他竟然从自己下腹处,紧贴着肥厚肚腩的位置,掏出一个极其腥臭、用软塌塌动物皮缝制、油亮粘稠的暗黄色小囊!那腥膻恶心的气味比之前更浓烈十倍,直冲脑门!
慧觉那对闪烁着贪婪混浊光的大眼死死锁住王氏枯槁绝望的脸,另一只手指着身后弥勒佛像下方一个幽暗的角落!声音因扭曲的亢奋而尖利:
“地道!下头!通后山!活路!!”他几乎是嘶吼着,将那腥臭不堪的皮囊硬塞向王氏手中!“药!都给你!带上丫头!走地道!我留下……挡他们!”他那张油腻的肥脸挤在一起,配上那双浑浊放光的大圆眼,如同地狱爬出的食人妖魔!塞药的动作更像是要将王氏连同那皮囊一起按进肮脏的地狱!
王氏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生路和塞入手中的臭囊震住了!冰片!女儿活命的唯一希望!地道!求生的唯一可能!她枯槁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低头死死盯着那散发恶臭的皮囊,甚至忘记了厌恶!救女的本能压垮了一切!她下意识地就要攥紧!
“娘!别碰那脏东西!”陈默的嘶吼带着撕裂般的恐惧!太迟了!淫僧的动作就是冲着母亲去的!是死路?但更是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时,庙门口的光影剧烈晃动!几个黑影已经如同恶鬼般出现在破败的门洞前!刀光如同毒蛇的獠牙!
弥勒泥塑那咧开的巨大嘴角,在门外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仿佛露出了一个更加诡异、充满邪性的笑容……
淫僧塞出的腥臭皮囊、骤然出现的追兵、母亲脸上迸发的最后一线生机的绝望希冀……这一切如同巨蟒绞缠,瞬间将陈默逼入了绝地!小满滚烫的喘息如同熔炉的鼓风,灼烤着他的理智!
“滚——!!!”陈默的咆哮声混杂着后背胎记燃起的滔天灼痛,如同困兽最后疯狂的嘶鸣!他左手死死箍住怀中滚烫的小满,身体如同绷紧待发的强弓!就在淫僧慧觉那塞出皮囊的手指堪堪要碰到王氏手心的瞬间!
陈默的身体以超越常理的暴烈姿态猛地前冲!右臂如鞭!带着破开空气的厉啸!
不是攻击香主和庙门逼近的追兵!
而是毫无花哨、凝聚全身凶悍戾气!
狠狠砸向淫僧慧觉那肥胖的后颈!
“砰!”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如同装满粮食的破麻袋被巨锤夯实的响声!
淫僧脸上那扭曲的谄笑和兴奋瞬间凝固!塞药的动作僵在半空!那双浑浊放光的大圆眼难以置信地凸出!肥厚油腻的脸因剧痛和错愕而扭曲!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颈椎碎裂的细微脆响被掩盖在巨大的钝击声中!
这一拳,裹挟着陈默重生以来积压的所有憋屈、暴怒、绝望,以及后背那如同恶兽附体般疯狂灼烧的胎记剧痛!如同铁匠淬火的全力一锤!狠狠凿入了这腌臢淫邪的禽兽颈骨!
“咔吧……呃……”慧觉肥胖庞大的身躯如同失去支撑的烂肉堆,原地晃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半声浑浊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响,涎水和眼白猛地翻上,身体随即软塌塌地、如同一摊被抽去骨头的腐肉,轰然向前扑倒!
摔倒在弥勒佛泥塑巨大的莲花座前!
那只握着腥臭皮囊的手无力地松开,暗黄色、散发着恶臭的小囊滚落在地,沾满了灰尘和淫僧口中涌出的白沫污秽。
死寂!只有门外逐渐逼近的狂乱脚步和叫嚣!殿内弥漫着尘土和浓烈血腥气!
王氏被这骤然的杀戮吓傻了,枯槁的身体晃了晃,险些瘫软。赵铁柱独臂擎刀,震惊地看着陈默瞬间爆发出的骇人凶悍!
陈默看都没看地上那摊腐肉!后背胎记的灼痛因这发泄的一拳和逼近的危机刺激得更加狂暴疯魔!他眼中只剩下弥勒佛座下那个幽暗的角落!地道!
“娘!抱好小满!”陈默的声音因嘶吼和剧痛而变形,如同金属刮擦!他一把将滚烫昏迷的小满塞入母亲怀中!同时俯身!双手死死抓住弥勒佛像那厚重泥塑的莲花底座边缘!骨节爆响!
“赵叔!后面!死守!!!” 他对赵铁柱的嘶吼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赵铁柱猛地回神!独眼中凶光暴涨!低吼一声“好!”反握的环首刀锋划过一道森冷弧光!肥壮身躯如同门神般堵向已能看到影子的庙门破口!
“吼——!”
陈默如同远古开山力士附体!压抑到极致的生存本能、胎记燃起的狂暴力量、前世沙场挣扎求生的凶戾,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腰背肌肉虬结暴起!脚下湿滑的泥地竟被他生生踩下两个浅坑!
“轰——隆隆隆——!!”
沉重无比的弥勒泥塑底座,在他疯狂的撼动下,发出沉闷的、仿佛大地深处撕裂的呻吟!灰尘和剥落的彩漆碎片簌簌落下!那庞大的莲花座连同上面那尊面带诡异笑容的弥勒佛像,竟真的被他一点点移动开来!露出后面一个深不见底、喷涌出更加浓郁陈腐潮湿气息的方形洞口!如同怪兽张开贪婪的大口!
“走!!”陈默的嘶吼破开胸腔!
王氏抱着小满,被赵铁柱掩护着第一个冲入洞口!陈默正要扶着昏迷的父亲紧随而入!
突然!噗通!噗通!
几声沉重的水囊坠地声!紧接着是刺鼻的恶臭!是火油!
“烧!烧干净!连佛带人!一个不留!”庙门外,蒙面香主那如同锈铁摩擦的咆哮响起!
下一秒!数支燃烧的火把,带着炽烈的死亡气息,如同坠落的流星,狠狠砸入残破的大殿!有的落在腐朽的梁柱上!有的滚入地上的干草堆!更有两支直直地向地道入口飞来!如同扑向猎物的毒蛇!
地道入口瞬间被火星和浓烟笼罩!火!烧来了!
“小默!!”赵铁柱的怒吼在火声中撕裂!他已挥刀劈落一支射向入口的火把!火星四溅!但他背后空门大开!另外两支火把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地砸向他后心!
火焰舔舐着腐朽木柱,发出贪婪的噼啪爆响。滚烫的气浪裹挟着浓烟,如同地狱伸出灼热的舌头,疯狂舔舐着大殿每一寸空间。那两只呼啸着砸向赵铁柱后背的火把,带着毁灭的轨迹!
“赵叔!”陈默的嘶吼被浓烟呛得变了调!他距离入口不过一步之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电光石火间!
那个倒在弥勒佛像莲花座前、颈骨碎裂、本该成了一堆死肉的淫僧慧觉!他那肥胖的身躯竟诡异地弹动了一下!一只沾满泥垢和自身血沫的肥手,如同垂死毒蛇发动的最后一击,竟死死抓住了赵铁柱的脚踝!
是临死前的神经抽搐?!还是这恶僧对拉人垫背的终极执着?!没人能分辨!
赵铁柱正要扭身劈落的动作猛地一滞!被这沉重死尸一绊,一个趔趄!那两支死亡火把已飞临后心!
完了!他独眼中闪过一丝无法闪避的绝望!猛地闭眼!
“噗!”
不是火把砸入血肉的爆燃!是一声沉闷的利刃穿透布帛肌肉的闷响!
赵铁柱猛地睁眼!
只见陈默!竟不知何时从地道口扑了回来!手中紧握着那把——从王氏那里接过、后来一直被他藏于袖中的钝口柴斧!斧刃上淋漓着滚烫的、尚未冷却的鲜血!
是陈默!在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柄饱含绝望与牺牲、屠过父亲替罪豕蹄、甚至劈开了命运枷锁的柴斧,全力掷了出去!
斧头旋转着,裹挟着万钧之势,如同断头铡般精准狠辣地剁在了其中一支火把的木柄之上!硬木崩裂!燃烧的火头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偏向一旁!砸在了旁边一尊早已残破的罗汉泥塑头上!
而另一支火把,却只被劲风带偏了少许,轰地砸在赵铁柱旁边的泥地上,瞬间引燃了地上的碎草枯叶!
赵铁柱死里逃生!怒火瞬间点燃这老兵骨子里的狂暴!他独臂猛地发力!“给我开!”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环首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
“咔嚓!”
淫僧慧觉那只死死扣着他脚踝的肥手,被赵铁柱含恨的刀锋齐腕斩断!断腕处污血狂喷!那肥胖的尸体彻底成了一堆真正的烂肉!
“走!!”赵铁柱劈落纠缠,一脚将那断手踢入火堆,对着还在火线上的陈默厉吼!自己却猛地返身冲向庙门,要为殿后争取最后几息!
大火已经封堵了殿门!浓烟如同翻滚的毒龙!火光照亮了蒙面香主隔窗狞笑的双眼!赵铁柱独臂擎刀,堵在残破门洞火幕前的身影,如同燃烧的最后炬火!
地道入口!陈默扶起父亲正要钻入!视线在浓烟中剧烈晃动!火光透过弥勒佛像那张被火油灼烧、彩漆剥落的脸庞,将佛像原本慈悲的弧度烧燎得扭曲变形!如同燃烧的地狱恶鬼!
就在这时!陈默惊恐地发现!父亲陈铁山胸口的那道致命伤口在颠簸中再次崩裂!滚烫的血液如同决堤般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手臂!更严重的是!母亲王氏抱着小满并未深入地道多远,火光就在她身后几步!而小满!在颠簸和浓烟中竟然开始剧烈抽搐痉挛!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猛地睁开了!瞳孔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冰片!那淫僧皮囊里的救命药!
陈默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钉在滚落在淫僧尸体旁那肮脏粘稠的暗黄色小皮囊上!母亲的哀哭和小满撕心裂肺的抽气如同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没有时间了!他必须拿到那囊中的冰片!那是小满和父亲最后的希望!
如同前世红巾军中扑向滚木礌石的死士!陈默猛地将昏迷垂危的父亲推进地道深处的黑暗!对着里面嘶声大吼:“娘!扶爹走!药在门口!”
话音未落!他竟顶着扑面而来的火舌热浪和呛人的浓烟!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淫僧尸体和那装着致命诱惑的小皮囊!扑了过去!后背的胎记在这一刻灼热得如同将要爆开的岩浆!仿佛在嘲笑他每一次迈向深渊的选择!
浓烟深处,赵铁柱的吼声与白莲教徒的砍杀撞击声越来越密!如暴雨打檐!
火!血!尸臭!绝望的呐喊!
地狱敞开了它最后的盛宴之门!
就在陈默染满血污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滚烫肮脏皮囊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木质碎裂声!并非来自他处!
竟是从——他们刚刚钻入的地道深处传来!
紧接着!地底传来母亲王氏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惊恐尖叫!
“小满——!”
声线尖锐撕裂!仿佛被硬生生掐断!
地道里出事了?!
陈默抓住皮囊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冰冷的地狱寒气将他灼热的身躯瞬间冻结!
刺骨的地下水如同毒蛇的涎液,缠绕着脚踝向上蔓延。地道深处王氏那声撕裂魂魄的尖叫余音尚在陈默耳边回荡,阴冷与焦灼已将他扯入更深的炼狱。他抓着那沾满淫僧污血的腥臭皮囊,如同握着地狱的钥匙,逆着浓烟与灼人的热浪,疯狂扑向地道深处!
没有预想中塌方的碎石断木,只有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水汽、腐泥、以及一股极重的、无法形容的金属与腐朽交杂的甜腥气息。黑暗浓稠如墨,吞噬着手脚能触及的一切。陈默后背的胎记此刻却如同坠入冰渊的核心,灼痛骤然被一股阴寒刺骨的恐惧取代!这寒冷深入骨髓,仿佛有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正贴着皮肤游走。
“娘——!小满——!”他嘶吼着摸索向前,心脏狂跳如惊雷,每一次踩入更深的水洼,冰冷的积水裹挟着滑腻的未知物,都让他头皮炸裂!终于,指尖触到了!是母亲王氏冰冷颤抖的身体轮廓!她跪在没膝深、冰冷刺骨的地下水里,紧紧抱着一个轻飘飘、毫无生气的躯体——小满!而旁边,父亲陈铁山无声地倒在水中,胸口被一片锋锐的碎石刺穿,暗红的血液在水中丝丝缕缕地化开!
那声尖叫!源于母亲看到父亲撞上暗处崩落尖石的瞬间!
绝望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陈默的喉咙!他想去扶父亲,想从冰片囊中抠出救命药塞进小满嘴里,想……
“圣火开路!秽物伏诛!!”尖利狂热的呼喝突然从地道入口方向炸开!伴随着沉重的木棍击打水面的噼啪声!数支阴惨惨的、燃着幽绿磷火的松脂火把猛地冲开浓烟,涌入地道!绿油油的光芒将逼仄的空间瞬间照亮!
是白莲教徒!他们竟顶着庙里的烈焰冲了下来!蒙面香主为首,手中那柄蛇形弯刀在绿磷火下闪烁着阴冷的蛇纹光泽,狭长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水中狼狈不堪的陈默一家!他身后,几个教徒高举着燃烧的火把,更有人拖着一具沉重腐臭的尸体——是守火人的骷髅头身!干瘪的头颅在火焰下如同狞笑的魔首!
“拿下!!”香主声音冰冷刺骨。
“跟他们拼了!”堵在入口的赵铁柱浑身浴血,一条狰狞的伤口从左肩裂到肋下,深可见骨!他独眼赤红,环首刀再次扬起!但白莲教众人多势众,几柄沉重的铁尺和绳索从刁钻角度缠向他!
混乱!绝望的嘶吼在冰冷的地下水中爆发!
“走!带人走!”赵铁柱被两根铁尺死死压住肩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旁边一个白莲教徒,那教徒手中的绿磷火把脱手飞出!正正砸在蒙面香主拖拽着的守火人干尸胸膛上!
“噗嗤!”一点幽绿色的磷火猛地溅落到干尸怀中紧抱着的一个青黑色、形如葫芦的粗陶罐上!那罐口似乎早已破裂,封泥松动!
“不——!”香主惊骇欲绝的嘶吼骤起!却已不及!
陶罐应声碎裂!一股粘稠、沉重如水银般的暗银色液体从碎裂处如同活物般猛地倾泻而出!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混杂着腐朽和诡异甜香的金属腥气——是水银!剧毒的水银!
暗银色的洪流瞬间与冰冷的积水、松脂燃烧的油污交融!所过之处,火把上滴落的油脂被点燃!
“轰!”
一道幽蓝色的诡异火光如同地狱鬼爪,猛地从水银和污水表面腾起!瞬间引燃了地面散落堆积的、不知名物质(混合着枯骨、木屑、腐朽织物)形成的污垢层!
幽蓝火焰如同毒藤疯狂蔓延!瞬间蹿升舔舐地道顶壁!炽烈的光芒将每个人扭曲惊骇的脸照得如同厉鬼!刺鼻辛辣的毒烟混杂着汞蒸气的腥甜,如同索命的绞索勒紧所有人的喉咙!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和中毒的眩晕让追兵与陈默等人同时脚步踉跄!
趁此生死一瞬的混乱!
陈默眼中狠戾暴涨!他一手抄起水中小满滚烫轻飘的身体夹在肋下!一手死命拽起水里意识模糊、胸口还插着石块的母亲王氏!根本顾不上那倒在水里的父亲陈铁山!用尽被胎记阴寒刺激后残余的、最后一丝源于战场求生的爆发力,如同负伤的孤狼,朝着地道更深更黑暗、也是唯一的生路方向!在幽蓝火光和致命毒烟吞噬之前!撞了出去!
身后的怒吼、惨叫、汞火燃烧的滋滋声、人体中毒倒地的闷响,构成了地狱的最后交响!他最后余光瞥见,火光毒雾中,赵铁柱那独臂擎刀、被数个白莲教徒淹没前投来的最后一眼——那眼神竟是欣慰和解脱!
黑暗吞噬了所有!冰冷的地下水道在前方变得更加宽阔,诡异的金属甜腥气息却浓烈到令人窒息!陈默拖着意识不清的母亲和濒死的妹妹,跌跌撞撞,如同在冥河边缘挣扎的孤魂。终于!前方黑暗的尽头,一点摇曳昏黄的光晕突兀地出现!
那不是出口!而是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天然石穴入口!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无数金属矿石被强行熔炼提纯又最终废弃的复杂气味混合着厚重的热浪扑面而来!穴壁怪石嶙峋,怪石之上,凿刻着无数扭曲、怪异、仿佛眼睛又似火焰的原始图腾!石穴中央,三座比人还高、黑沉沉如同蹲踞巨兽的古朴丹炉巍然矗立!炉壁上残留着厚厚的、仿佛流淌凝结过无数次矿渣的暗红暗黄色泽!炉底暗火熊熊,散发出持续不断、令人闷热窒息的热浪!丹炉旁散落着大量破碎的瓦罐、沾满各色诡异粉末的石臼石杵,更有一些色泽暗金、形状不规则如同融化金属碎块的古怪凝结物——便是那浓烈甜腥气息的源头!
几个同样穿着灰麻短衫、但眼神麻木如同活死人的白莲教徒,此刻如同提线木偶般在炉边用巨大铁棍机械地搅动着炉内沸腾翻滚的粘稠液体!
这里,是白莲教在江淮地底深处一处废弃的炼丹密所!更是血腥秘仪的祭坛!
混乱沉重的脚步和水声从地道深处传来!陈默拖着家人撞入巨大石穴的瞬间,石穴内所有的目光都如同死去的鱼眼,瞬间转向了这不速之客!包括那几个搅动丹炉、眼神麻木如同石偶的白莲教徒!
阴风卷动着石穴深处的湿热气流,发出沉闷的呜咽,带着汞毒、硫磺、以及地下深重水汽的粘稠气息。石壁图腾上那些诡谲的“眼睛”仿佛在火光照耀下微微蠕动。石穴一角,粗糙的石壁上,新刻上去的几行字格外刺眼:“壬辰月火日……圣胎初成……炉生异彩……金雾漫涌……疑是……圣……临……”
陈默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这绝地!他猛地将肋下奄奄一息、滚烫如火炭的小满死死按在冰凉潮湿的石壁上,试图让她降温!同时一把扳过母亲王氏僵直的肩头,嘶吼道:“娘!冰片!药!!”
王氏枯槁的脸上,泥水混杂着泪痕,眼神空洞如同蒙尘的镜子。听到“药”字,她那被绝望凝固的意识似乎裂开一丝缝隙。被水浸泡得冰冷僵硬的手指,神经质地抠向怀中紧紧抱着、沾满泥水的那个腥臭皮囊!她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指甲死命刮过那粘稠滑腻的动物皮表层!噗嗤!一小块暗黄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油膏被她硬抠了出来!
不是冰片!而是一小团凝固如油脂、散发着浓烈腥臊膻味的肮脏膏状物!
陈默浑身血液瞬间冰冷!冰片?!被这淫僧如此贴身藏匿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救命药!是畜生涂抹污秽之物!
“嗬嗬……”王氏看到抠出的“药”,喉咙里发出破碎绝望的呜咽,脸上仅存的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就在这时!
石穴入口方向传来急促的涉水声!仅存的几名白莲教徒簇拥着蒙面香主,狼狈地冲了进来!香主脸上的蒙面巾已被烧焦一半,露出一角狰狞扭曲的烧伤,露出的那只眼睛此刻如同淬了毒汁,死死锁定穴中的陈默一家!而他手中,竟还死死拽着那个先前装着水银的破碎陶罐底!
“炉卫!拦住他们!圣火不容亵渎!!”香主的嘶吼因烧伤而变得更加沙哑刺耳!
那几个原本在炉边麻木搅动的教徒,木然的眼中瞬间涌上一种被药物控制的狂热凶戾!如同提线木偶被注入了杀戮指令!他们放下手中巨大的搅棍,动作僵硬却带着一股蛮力,朝陈默一家步步逼来!手中抄起了凿石的石钎和火钳!
前有疯狂的炉卫,后有受伤暴怒的追兵!
陈默被逼入死角的绝望化作焚身的暴怒!他猛地从地上抄起一块尖利的、沾满暗黄色金属锈迹的石块!后背那沉寂了瞬间的胎记,仿佛被这绝境和炉中散发的诡异金属气息牵引,猛地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一股滚烫灼热的感觉瞬间取代阴寒!
“狗屁圣火!!”陈默的声音因胎记的剧变而扭曲嘶哑,他一把将母亲和小满挡在身后,眼中血丝密布,手中石块直指香主!“今日!老子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的‘炼’!”
话音未落!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沾着暗黄色锈迹的石头,朝着最近一座丹炉下方燃烧最旺的几块暗红色炭块——狠狠砸去!
“砰!”石块撞击炭块的声音并不大。
但!
就在火星四溅的瞬间!
异变骤生!
那块沾满暗黄色金属粉末的石头刚一接触炙热火红的炭块——
“嗤嗤嗤嗤——!!”
一股浓烈至极、酸涩刺鼻如同硫磺剧烈燃烧的气味猛地爆发!
紧接着!
那片被砸中的炭块区域,如同被投入了热油!
一缕浓密的、带着强烈硫磺气味的、介于黄绿色与暗灰色之间的烟雾骤然腾起!如同妖魔张开巨口喷出的毒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逼过来的炉卫动作猛地一滞!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后退!
“硫黄精?!”香主那只未被烧伤的眼睛陡然瞪圆!充满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爆发出狂喜!“圣物!!炉中圣物缺它引!天赐!!”
他竟不再管疯狂堵路的陈默!猛地将手中那还剩下一小半水银的破陶罐底,以投掷的姿态,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座被砸中炭块、浓烟升腾的丹炉顶部——那不断有粘稠液体从炉口翻滚溢出的缺口——狠狠砸了过去!
“不——!”陈默和那几个木然炉卫同时惊呼!他们知道那里面的东西是……
“噗!”碎裂的陶渣和水银残液落入沸腾滚烫、已沾染硫磺、翻滚着暗红与明黄色粘稠物的炉中熔浆!如同引爆了沉寂的地火!
轰——————!!
一声沉闷得仿佛大地心脏炸裂的巨响猛地从丹炉内部炸开!整个石穴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炉顶的厚重炉盖在巨大的压力下被猛地顶飞!一大片粘稠如浆、沸腾翻滚、闪烁着刺眼黄绿色光芒的金属熔液裹挟着浓烈到极致的硫磺毒烟和汞蒸气,如同火山熔岩般喷涌而出!直冲石穴顶壁!
但异象远未结束!
在剧烈爆炸和金属熔浆喷涌的同时!那从破碎炉顶喷涌而出的熔浆毒烟之中!不可思议地弥漫开大片大片浓重粘稠、如同金粉雾气般的金黄流光!这金雾并不上升,反而如同有灵性般沉坠流转,散发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混合着金属腥甜与硫磺气息的奇异辉光!瞬间充斥了半个巨大的石穴!将所有人的脸都笼罩在一种近乎妖异的黄金色泽之中!
石壁上那刻着“金雾漫涌”的字迹,在金光映照下灼灼生辉!
“琉金!琉金现世了!!”
“圣火生金!万神朝拜!!”
几个炉卫再也无法维持麻木,眼神被眼前的“神迹”彻底点燃狂热,激动得浑身颤抖,扑倒在地疯狂叩拜!
蒙面香主站在爆炸的炉侧,半边被烧伤的脸也在金雾中扭曲抖动,他狂喜的目光几乎要穿透眼罩!他猛地一指金雾流转的核心——正是胎记疯狂灼热、如同感应般发出嗡鸣的陈默和他身后倚靠的石壁位置!
“圣血引琉金!火德临凡尘!!”香主的嘶吼带着破音的狂热,“他!就是圣子!!”他朝着陈默,在弥漫的金色流光中,竟缓缓地、异常郑重地跪伏下去!额头重重叩在那还流淌着污水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恭迎……圣子归位!”
那些白莲教徒也如梦初醒,惊恐中带着狂热的敬畏,纷纷朝金雾中陈默模糊的身影跪倒!
琉金伪圣!胎记的灼热与硫磺汞烟的共鸣,在这炼狱般的丹室中,竟被白莲教徒误认为一场惊天动地的神迹降临!
王氏在儿子身后,被这诡谲一幕震得呆滞。小满滚烫的额头贴在冰冷石壁上,似乎因为这巨大的能量冲击,气息竟略微平稳了一丝。陈默僵立在金雾中,后背胎记的灼痛似乎被这金芒抚平了一瞬,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预感却越来越重。他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掌心黏腻滑腻的冷汗渗出,目光死死盯着跪伏在地的香主后脑勺——那里面绝不是虔诚!而是毒蛇等待时机的蛰伏!
浓稠如液的琉金雾霭在巨大的石穴中缓缓沉浮、流转,如同一条慵懒而致命的巨蟒。硫磺与汞蒸气的腥甜气味愈发浓烈,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匍匐在地的白莲教徒心头,也压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之上。
胎记的灼热在金雾的笼罩下并未退去,反而如同贪婪吸吮着这妖异金粉的力量,变得愈发滚烫、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即将破茧而出!那冰冷刺骨的预感,却在心底深处蔓延成无底的寒渊。
“圣子……” 蒙面香主将额头从泥水中抬起,破碎的蒙面巾下,未被烧伤的半张脸在金粉映照下显得异常诡谲。他的声音此刻却收敛了狂热,带着一种过分平静的冰冷,如同淬火的刀刃。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一名跪伏在旁的教徒如同提线木偶般站起,麻木地走到一旁,从一堆废弃的碎石和破瓦间,吃力地拖出一具蜷缩的、早已僵硬的尸体!
尸体干瘪如同风干的腊肉,全身皮肤呈一种不祥的、浓墨般的乌黑,如同被炭火彻底熏透!连指甲都漆黑如墨!那是金雾诞生前,某个被填入炉中尝试引火的“药引”!
“圣血如火德,万秽不敢侵……”香主的声音滑腻如毒蛇,他指向那具漆黑的尸体,又缓缓移向被金雾笼罩的陈默,“请圣子……屈尊降贵,登丹炉之巅!以身……再引圣火!为我教……炼出……不世神丹!!”他最后的语气猛地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命令傀儡般的森然!那双仅露的狭长眼睛里,先前狂热的虚影早已褪尽,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实验材料般的残酷!
登炉引火?!那漆黑如墨的尸体就是下场!
那些跪伏的教徒猛地抬起头,麻木的眼神里第一次爆发出混合着恐惧与狂热期待的贪婪光芒!如同围观的秃鹫!
“哥……冷……”身后石壁传来小满微弱痛苦的呓语。女儿滚烫的体温隔着冰冷的石壁传来,如同最后的警钟!陈默后背胎记的灼痛感骤然加剧!那被金雾抚平的假象彻底撕裂!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当成实验品的巨大愤怒和耻辱瞬间点燃!他猛地抬腿,朝着旁边一堆散落在地、颜色诡异(显然沾染了多种金属粉末和硫磺残留)的破瓦烂铁狠狠踢去!
“哗啦!”破瓦烂铁四散飞溅!其中一块暗红色的、仿佛浸透血迹的破瓦片恰好砸在跪伏的香主面前!
香主下意识地低头一瞥!那眼神如同被冻结!
那并非普通的破瓦!那是一块沾满了陈年血污、颜色暗红发黑的陶片!而在血污之间,竟有几行极其细微、如同虫子爬过的焦黑色笔迹残留!那是某个绝望炼丹者在临死前,用烧焦的木炭或者沾着炉灰的指甲刻下的!
香主的呼吸猛然停窒!他如同饿狼扑食般一把抓起那块沾满血污的陶片!浑浊的眼睛死死地、几乎要嵌入其中般辨认着!金雾映照下,那些焦炭笔迹扭曲而清晰:
“……炉开三度……金气生而……圣胎陨……影借金雾……夺其形……续丹火……炉祭不可停……九转方……替……”
轰——!
如同九霄雷霆在陈默脑海中炸开!“影借金雾……夺其形……替……”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入他的视网膜!前世的零碎记忆碎片、守火人骨笛的诡异召唤、胎记的剧烈反应、香主此刻猛然爆发的杀机……瞬间如同破碎的铜镜被强行拼合!
胎记的剧痛并非力量之源!它更像是……一个接收器?一个……窃取力量的通道?!一个随时可能引燃的致命标记?!那琉金之雾……根本不是什么圣迹!它才是激活“替身”的关键能量?!
那香主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金雾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他看着陈默,看着陈默后背在金雾下微微蠕动的胎记位置,嘴角猛地向上咧开,裂开一个无声的、歇斯底里、混杂着狂喜与无边残酷的狞笑!
“影……替身……”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片,从他齿缝里狠狠挤出,带着洞穿一切秘密的快意和即将处决猎物的血腥!“原来……原来你才是个空壳!一个盛装圣胎余烬的……破罐子!!”他猛地扬起手中染血的陶片,“《五公经》残卷……第九转炉祭……写的清清楚楚!”他的声音陡然尖利!如同金属摩擦!
“圣子早陨!只余神胎!!”他指向石穴深处一块被熏得发黑、刻满原始眼睛图腾的石壁,在那图腾核心的位置,赫然插着一卷被硫磺烟尘熏得焦黄、边缘破烂不堪的陈旧经卷!正是白莲教密传的《五公经》!“金雾起时……影替入炉……炼胎为丹……圣……归……位……”
他枯槁的手指猛地指向金雾中浑身冰冷僵硬的陈默!眼中燃着献祭前的疯狂火焰:“把他!扔进炉里!炼出神胎真血!!”最后的嘶吼化作对教徒的命令!
那几个如同被唤醒的炉卫,眼中麻木的狂热瞬间被点燃!他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抄起地上沉重的搅棍,如同扑向祭品的恶鬼,不管不顾地朝着陈默凶狠地砸了过去!杖影带着风声,要将这揭露了真相的“影替身”立毙当场!
“娘!抱紧小满!”陈默在死亡风暴袭来的最后瞬间!如同被逼入墙角的受伤凶兽!用尽两世为人积攒的全部戾气嘶吼!
与此同时!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是母亲王氏!她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了生命最后的狂焰!她没有听从儿子的警告!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头撞在旁边一座刚刚经历过爆炸、炉壁滚烫、尚在微微震动、流淌着暗红色粘稠熔渣的丹炉炉脚上!
“默儿!活下去——!!”凄厉到震碎灵魂的尖啸穿透金雾!
撞击的力量让本就不稳的巨大炉身猛地一晃!炉身与沉重底座连接处的几块早已锈蚀松动的巨大铸铁构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开巨大的缝隙!炉内那尚未完全平息的炽热粘稠熔渣,如同烧开的岩浆般再次剧烈翻滚!朝着王氏撞破的缝隙!
恐怖的威胁逼近!金雾翻涌!母亲舍身撞炉!陈默的视线被泪水与硫磺毒烟模糊!他猛地弯腰!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不是迎向砸来的棍棒!而是拼死扑向倒在地上的小满!用自己整个背部!如同磐石般!死死覆盖在妹妹身上!双臂则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旁边那倚靠着、刻满诡异图腾的石壁!试图用身体作为妹妹唯一的屏障!
下一瞬!炽热的风暴降临!
“轰——哗啦——!!”
炉脚断裂!炉壁崩开裂缝!一大股滚烫到足以融化金铁的、喷溅着刺目黄绿色星火的粘稠熔渣如同决堤的地狱毒火洪流!猛地从断裂处狂涌而出!
喷溅的方向——正是陈默不顾一切护住小满的背面!以及那几个正全力向他砸下搅棍的白莲教徒!
金粉漫涌!熔渣咆哮!炉卫的棍影与地狱之焰交错!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炙热的洪流带着焚毁万物的威势汹涌喷溅!石穴内的温度瞬间飙升到极致!硫磺与熔融金属的辛辣气息裹挟着死亡扑面而来!
“噗嗤嗤——!!”
肉体被烧焦、油脂爆裂、骨头碳化的恐怖声响密集炸开!还夹杂着短促得如同被扼断喉管的凄厉惨叫!
是冲在最前、试图一棍毙杀陈默的几个白莲炉卫!他们连人带沉重的搅棍瞬间被金绿色的熔渣洪流吞没!身体如同投入熔炉的蜡像,眨眼间扭曲、塌陷、碳化!冒出滚滚黑烟和更为刺鼻的焦臭!他们甚至连惨叫声都只发出一半,便被彻底焚成了扭曲焦黑的残骸!
陈默死死抱着冰冷的石壁,整个脊背如同张开一面绝望的盾牌,将昏迷的小满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体和冰冷石壁构成的最小三角空间里!他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一股灼烈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气浪贴着自己的脊背皮肤滚过!滚烫的、溅射的熔液点子如同烧红的铁砂,狠狠砸在他后背的破麻衣上,瞬间烫出十几个细小的焦洞,皮肤传来钻心刺骨的灼痛!他死死咬住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硬是没吭一声!但他知道,这是熔渣奔涌的边缘!真正的洪流被那几个炉卫用血肉之躯挡下并改变了些许方向!
那股炽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熔液,大部分都泼洒在了离他们很近却并非完全重合的位置——母亲王氏的身上!还有一部分,落在了香主和他仅剩的两名心腹脚边!
“啊——!!”
一声超越了人类极限的痛苦嚎叫响彻石穴!是母亲!
只见她原本扑在炉脚位置的身体,被那股喷溅的熔渣彻底覆盖了左侧半身!从肩膀到腰腹!左臂在熔流中如同干枯的芦苇,瞬间碳化萎缩!左半边焦黑的脸上,眼睛的位置已经是一片碳化的窟窿!但她枯瘦的身体竟死死卡在炉脚断裂的位置,如同筑起了一道血肉堤坝,将那奔涌的熔流死死堵住!她那唯一完好的右眼瞳孔之中,倒映着陈默拼死护住小满的身影,竟在最极致的痛苦中绽开一丝无法形容的、安心解脱般的、如同冰封火焰般的微弱光芒!
“娘——!!”陈默目眦尽裂!嘶吼声撕裂喉咙!
就在这时!
混乱之中!香主在熔渣喷涌的瞬间敏捷无比地向后翻滚!堪堪躲开了主要热流!但他身后一个心腹却躲避不及!熔渣泼溅到他腿上,瞬间燃起金色的火焰!那教徒惨嚎着倒地翻滚!
“废物!”香主眼神阴鸷到极点!他看都没看那哀嚎的属下!视线如同毒蝎之刺,瞬间钉在了混乱烟尘与金粉气流中显露出身影的陈默和他身下护着的小满身上!更扫过那具被熔渣覆盖、仍在微微抽搐燃烧的王氏残躯!
“残躯引丹……也够了……”香主那沙哑刺破的声音如同墓穴刮出的阴风!他猛地弯腰!闪电般抓起地上散落的半块沾满了暗黄色琉金粉末的破瓦片!指尖发力!瓦片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被强弩射出的淬毒利箭!狠狠射向陈默身下小满那裸露在外的、手腕上那道之前诡异“愈合”的灰绿色伤口!
“哧!”
一声极其轻微、但刺耳无比的利刃入肉声!
那锋利的瓦片边缘,精准无比地深深嵌入了小满手腕上那道脆弱的旧伤之中!
“呃——!”昏迷中的小满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暗红色的污血混合着一丝丝极为诡异暗淡的金色,从伤口中瞬间涌出!
就在此刻!
石穴中央那座炸裂后仍在缓缓淌着残渣的巨大丹炉深处!仿佛被这混合着王血与小满被“污染”伤口的暗金之血刺激!炉内残存的、滚烫翻腾的、夹杂着硫磺与水银余烬的粘稠熔浆,骤然如同苏醒的巨蟒般剧烈涌动!
“轰隆——嗡……!”
炉膛内部发出一阵沉闷如惊雷、却又带着奇异金属共鸣的持续嗡鸣!仿佛一个被强行打断的残酷仪式终于找到了最后的祭品!紧接着!炉膛深处那尚未冷却的熔浆核心!一点微弱却极其刺眼、如同浓缩太阳般的金色光芒猛地爆起!穿透了炉壁的缝隙!与空气中弥漫的琉金雾霭瞬间产生了诡异的共鸣!整个石穴内流动的金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疯狂地涌向那点璀璨的金芒!形成一道壮观的、流转不息的金色光河!
“成了……成了!!!”香主仰天发出癫狂的嘶吼!声音因极致的兴奋而扭曲!他指着炉中爆发、如同被激活心脏般脉动不息的金芒,“神胎血引残躯归位!九转琉金丹……现世了!!!”他无视身边的一切惨烈,眼中只剩下那吞噬了生命与熔炉的丹炉核心!
而就在这金河流转、炉生异光的关键刹那!
那个被陈默倚靠的、刻满了诡异眼睛图腾的冰冷石壁!在那金色光芒流转最盛的瞬间!其上某些深陷的“眼瞳”线条,竟极其诡异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反光!如同无数只沉睡了千百年的眼睛,在神丹将成、仪式完成的最后一刻,骤然被惊动!
一股陈默前世在战场上、在绝境深处才体会过的、被无数冰冷瞄准具锁定的、如同万箭穿心般的极致死亡预感!毫无征兆地!比炉火更烫!比熔渣更冷!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神丹将成!亡魂睁眼!
琉金雾气在巨大石穴内沉滞涌动,如同缓慢流淌的液态熔金。每一次翻滚都折射出令人眩晕的诡异流光,浓稠的金属甜腥气与汞毒、烧灼皮肉的焦臭在高温下蒸腾,混合成一种足以腐蚀灵魂的浊息。熔炉核心那一点刺目欲盲的金芒如同活物的心脏般持续搏动、鼓胀,每一次脉动都牵引着弥漫的雾霭与之共振,发出低沉而穿透骨髓的嗡鸣。
香主半张被灼烧扭曲的脸在雾霭明灭中狰狞如魔。他血红的独眼死死锁定在奔涌金河最终汇聚的熔炉核心!那一点璀璨金芒每一次跳动,都令他喉结疯狂滚动,枯瘦的身躯因极致的贪婪与癫狂而无法抑制地剧颤。被琉金异力灼烧殆尽的心腹惨嚎仍在空气中飘散,却已无法再入他耳中分毫。
“神胎圣丹……是我的!!”他沙哑撕裂的咆哮如同困兽的绝叫。话音未落,竟猛地俯身——不是扑向金芒!而是一把抓住了脚边那个仍在痛苦挣扎、腿部燃着金色火焰的心腹教徒的头发!如同提起一具毫无生气的麻袋!
就在此刻!
嗤——!
石穴四壁之上,那些无数双刻于嶙峋怪石中的诡异“眼睛”图腾,在那熔炉核心金芒脉动到顶点的瞬间,骤然亮起!不是火光的映照,而是从图腾内部凹陷的瞳仁深处,自行激射出无数道冰冷、幽蓝、如同淬炼过万载寒冰的光柱!
嗡——!
一种完全不同于炉火喧嚣的、如同百万根无形冰针刮擦朽骨的恐怖精神尖啸,毫无征兆地在每个人的灵魂最深处轰然炸开!那不是声音,是直接碾压撕裂意志的酷刑!正在熔炉前疯狂搅动的剩余炉卫,动作齐齐一僵,木然的脸上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茫然撕裂,眼耳口鼻中竟丝丝缕缕渗出污黑的粘稠血液,身体筛糠般抖动,随即如同被抽去骨头的烂泥般无声瘫软下去!
陈默脑中嗡鸣如撞巨钟!后背那火焰胎记如同被幽蓝冰针狠狠攒刺!灼痛与森寒两种截然相反的酷刑瞬间绞合!他闷哼一声,死死按住怀中被剧变惊醒、痛苦痉挛的小满,靠着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他惊恐地看向石壁——那无数道激射的幽蓝光柱并非乱射!它们如同拥有意志般,精准地在弥漫的金色雾霭中交织、折射、凝聚!最终汇聚成一片笼罩整座石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幽蓝光网!
光网笼罩之下!奇变陡生!
石穴中弥漫的、被炉火煅烧被亡者意志浸透千百年的厚重浊气与琉金雾霭,如同被注入生命般,开始了疯狂的蠕动、汇聚!无数半透明、扭曲不定、五官模糊却散发着无尽怨毒哀嚎气息的幽影在光网中凭空凝结!
它们非虚非实!是受这极阴幽光点化、被琉金之力短暂“物质化”凝聚的亡者残存意志!是无尽岁月中被投入丹炉或在此惨死的亡魂聚合体!
亡魂!石穴的亡魂!醒了!
它们甫一凝聚,那空洞扭曲的面孔上仿佛生出的“眼睛”处,便死死投向了同一个方向——熔炉核心那搏动不息、散发磅礴能量吸引的璀璨金芒!
渴望!吞噬!重燃!
巨大的、源于灵魂本能的威胁感让陈默后背寒毛倒竖!仿佛无数头饥饿万年的虚空凶兽同时锁定了猎物!他猛地一把将惊恐颤抖的小满更紧地压在自己与冰冷的石壁之间,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弓弦!视线却绝望地扫过距离熔炉核心不过数步之遥——母亲王氏那具左半身焦黑琉璃化、右半身残存尚微微痉挛的破碎躯体!她所在的位置,就在亡魂幽影与核心金芒之间!
“呃啊——!!”
最先发出非人惨嚎的是香主那个腿部仍在燃烧金色火焰的心腹!他被香主如同盾牌般提在手中,首当其冲!
几只距离他最近的半透明亡魂幽影如同闻见血腥的鲨群,猛地扑至!它们没有实体,却带着极致的阴寒和精神污秽!它们扭曲的、如同液态流光的“手臂”猛地探入那心腹燃烧的躯干!
没有血肉撕裂的声音!
但心腹身体猛地僵直!眼球瞬间被幽蓝侵蚀!他燃烧的肢体、健硕的肌肉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烛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溶解、萎缩!皮肤之下,骨骼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拆解,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崩裂声!更可怕的是,几缕原本属于他的、淡白色的生魂光雾,竟被亡魂幽影从七窍中强行抽出,如同抽走灯芯的烛火,瞬间被那幽蓝光影吞噬!他残存的灵魂意识被彻底撕碎、湮灭!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当几只亡魂幽影重新扑向下一个目标时,那心腹只剩下瘫在地上的一滩包裹在破碎皮囊里的、被莫名力量抽干吸瘪、如同风干千年木乃伊般的漆黑枯骨!那金色的火焰随之诡异熄灭,只余一滩黑渍!
石穴内骤然爆发出更多亡魂幽影贪婪尖利的共鸣!它们对活人的血肉灵魂毫无兴趣!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熔炉核心散发的、蕴含无尽生机的纯粹能量本源——琉金丹的雏形!
“滚开!!”香主仅存的理智彻底被贪婪吞没!他枯爪般的手猛地将另一具教徒的无头尸体(之前战斗中被炉卫误杀)拉至身前当作肉盾!另一只手疯狂挥舞那柄蛇形弯刀!刀刃划破空气,竟真的在几只扑来的亡魂幽影上留下短暂的空隙创伤!如同撕裂水幕!被刀锋“切开”的幽影部位发出刺耳的嘶鸣,扭曲着后退,但旋即又在光网中汲取浊气琉金缓缓愈合!非金非铁!物理攻击收效甚微!
“嗬……嗬……”极致的阴冷伴随着亡魂的低吟如同冰水灌入耳道。一只亡魂幽影竟无视了最近的炉卫残骸,直扑向王金核心与琉金雾霭最浓郁的炉口区域!它飘过王氏残躯上空!
就在那半透明的亡魂幽影即将掠过王氏被熔渣覆盖的焦黑左臂时——
嗡——!
王氏那具本该彻底沉寂的残躯!她那唯一尚能微微翕动的、覆盖着焦黑琉璃皮的半张面孔上!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深处!仿佛被极致的阴寒与金芒交汇引燃!猛地爆射出一束微弱却纯粹如冰原之上第一缕晨曦的辉光! 纯粹!决绝!带着一位母亲守护子女至死不灭的最后意志!
这微弱光芒出现的刹那!
那只亡魂幽影如同被烈阳灼烧的雪人,接触辉光的“躯体”部位发出嗤嗤的凄厉尖啸!瞬间模糊溃散了一小块!它的扑击轨迹硬生生被这股纯粹意志的辉光阻了一瞬!
这宝贵的刹那!
幽蓝光网中!距离熔炉核心最近、最贪婪的一股亡魂聚合意志!抓住了空隙!凝成了一只凝练更厚重、怨毒气息几乎化为实质的巨大幽蓝鬼爪!无声无息!却带着撕裂空间的死亡感!猛地穿透了亡魂幽影被阻隔的空间!狠狠抓向熔炉核心那搏动跳耀的璀璨金芒!要将这颗未成的圣丹雏形整个攫取!吞噬!
“不——!”香主发出绝望的嘶吼!他疯了一样想扑过去!却被几只盘旋的亡魂幽影死死缠住!
“娘——!!!”陈默撕心裂肺的呐喊炸开!他眼睁睁看着那只巨大的亡魂鬼爪,在触及金芒核心边缘的瞬间,那阻隔在其前方的、母亲王氏那残存的脆弱躯壳,成了唯一的屏障!
“噗——呲啦——!”
没有震响!只有一种如同滚烫金属浸入冰水的诡异蒸腾!
那只巨大的亡魂鬼爪,如同万丈玄冰铸就的死神之手,结结实实地、毫无阻碍地按在了王氏的焦黑残躯之上!
焦黑琉璃化的左半身在亡魂鬼爪绝对的冰冷与吞噬之力下,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如同精美的瓷器被粗暴锤击!尚未彻底熄灭的余烬火星被阴寒彻底压灭!化作无数灰黑的粉末!
而王氏残存的、相对完好的右半身躯——那支撑着她最后一次守护意志的右臂、肩颈、半边头颅——在被鬼爪接触的瞬间,如同投入熔炉最后一块柴薪!一股清晰可见的、混合着血肉精元与微弱金色光点的白色光流,被那亡魂鬼爪强行从她残躯中抽取出来!如同被强行拉出的藕丝!
那白色光流缠绕着残存的金点,迅速汇入亡魂幽蓝鬼爪的核心,让它那吞噬金芒的意图更加凶悍!而王氏的残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干瘪、枯萎、化为一具失去了所有光泽与生机的、如同古墓干尸般的漆黑人形!僵直地钉在了通往核心熔炉的最后位置!她的牺牲,终究化作了亡魂更接近圣丹的能量!
幽蓝鬼爪带着王金意志掠夺的能量,再无阻碍!五指箕张!朝着那搏动跳耀的璀璨金芒——狠狠合拢抓下! 琉金丹即将被这炼狱恶灵吞噬!
“嗡——轰!!!”
亡魂鬼爪攫取金芒的动作彻底激发了琉金丹未成之胎的反噬本能!熔炉核心那一点璀璨如同压缩到了极致的小太阳,猛地向内坍缩一瞬,旋即爆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纯粹由炽烈金光与毁灭性能量构成的金色波纹!如同太阳耀斑横扫八方!
轰!!!
横扫的金色波纹狠狠撞在亡魂鬼爪之上!那凝练的幽蓝鬼爪如同被滚油泼中的积雪,发出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构成鬼爪的亡魂意志瞬间被灼烧得淡化、蒸发、溃散了大半!但其核心处,由王氏残存意志与精元所化的那缕白色光流缠绕的金点,却在恐怖冲击中顽强地坚持了下来,如同亡魂意志最坚韧的锚,死死钉在金芒核心边缘!
这股庞大的冲击力不仅反击了亡魂,更如同实质的风暴横扫了整个石穴!
陈默被狠狠撞击在身后冰冷的石壁图腾之上,喉头一甜,喷出血沫!怀中本就痛苦不堪的小满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到变形的悲鸣!
香主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潮汐掀飞出去,撞在数丈外一堆破碎炉渣上,蛇形弯刀脱手飞出,狼狈不堪!
那些盘旋的光网亡魂幽影则如同受到惊吓的鱼群,在金波横扫下尖啸着暂时避开熔炉核心区域,在琉金雾霭中疯狂翻涌!
巨大的亡魂鬼爪被金波重创,变得暗淡稀薄,却仍未完全溃散。构成它核心的那缕由王氏生命凝聚的光流变得极其微弱,金点如同风中残烛摇曳。香主挣扎着爬起,血红的独眼爆发出更疯狂的凶芒!
“尸油!怨骨!给我聚!!”香主尖啸着,一把扯下脸上烧焦的蒙面巾,露出狰狞恐怖、如同地狱修罗般的伤口!他枯瘦的手指以诡异的律动飞快地在自己额前伤口沾血画了一个扭曲的符文!与此同时,他竟猛地扑向旁边一堆在混乱中倾倒、堆放着大量散碎惨白枯骨(历代炉卫或“药引”遗骸)和黑黄油膏状凝固油脂的角落!
“焚残献骸!请圣尊开路!”他一把抓起那恶臭粘稠的黑黄油脂和枯骨混合物,狠狠按在自己淌血的额前!那黑黄的油脂竟在他血符催动下瞬间燃烧起幽绿如同墓穴鬼火的火焰!而他手中枯骨在这火焰下迅速融化缩小!
石穴穹顶那层幽蓝光网似乎感应到了这邪异的献祭仪式!无数“眼瞳”光芒猛地一亮!那些因金波冲击而盘旋的亡魂幽影发出痛苦与欢愉夹杂的尖啸,如同闻到腐肉的秃鹫,疯狂地朝着香主头顶汇聚!它们不再是无目的地攻击,而是以香主头顶幽绿火焰为中心,再次凝聚、旋转!重新化作一只形体小了一大圈、却更加凝练宛如实质、核心燃烧着一点幽绿火焰的亡魂骷髅头!
这亡魂骷髅头眼眶中燃烧着两点幽绿鬼火,下颌骨无声开合,带着比之前更加凝练纯粹的阴寒吞噬之力!目标!不再仅仅是琉金核心!而是带着香主献祭部分精魂形成的燃烧通道!要将那核心金芒连同其反噬之力一同彻底吞噬吸收!完成香主癫狂的“融丹”之举!
亡魂骷髅头发出无声的尖啸,化作一道幽绿与深蓝交织的死亡箭矢!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就扑到了熔炉核心那挣扎搏动的金芒之前!燃烧幽绿火焰的“通道”口狠狠朝着金芒啄噬而下!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刹那!王金那具彻底枯槁漆黑、被亡魂鬼爪按在核心边缘的干尸躯壳猛地剧烈抖动了一下!仿佛那被亡魂汲取吞噬却尚未完全磨灭的最后一丝守护意念,在感应到女儿面临的最终吞噬之危时,被引动了最后的本能!
那干尸般僵直的、唯一未被完全焚毁的右手手腕!以一种超越了干尸动作极限的僵硬角度!猛地向上!死死地搭在了亡魂骷髅头眼眶下方那团燃烧的幽绿火焰通道之上!
枯槁的指尖如同被高温瞬间焚化的枯枝!但就是这一瞬的阻挡!
“嗤——!”
幽绿火焰通道被枯指挡了一下!虽然瞬间将其焚毁成灰!但那精准啄向金芒核心的轨迹被硬生生偏移了一丝!
“嗷——!”亡魂骷髅头发出暴怒的尖啸!一股强大的反噬之力顺着幽绿通道猛地冲击向施术者香主!
“噗!”香主如遭雷击!喷出一大口粘稠黑血!额前燃烧的幽绿火焰瞬间黯淡!
就是这一丝偏移!亡魂骷髅头没能啄在金芒最核心处!幽绿火焰通道未能完全开启吞噬!
而那搏动不休、濒临反噬极限的琉金核心金芒!在受到亡魂骷髅头最终凶戾啄击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囊!
“轰——嗡!!!”
一股比先前更加狂暴、更加驳杂混乱的能量冲击波猛地炸开!
这冲击波不再是纯净的金色,而是混合了琉金炽热、亡魂怨毒阴寒、被焚化炉卫/王氏残存血肉精元之气息、以及香主献祭自身那邪异幽绿火焰的驳杂狂澜!如同一只被打翻的熔炉,将世间最污秽暴烈的力量搅在一起泼洒出来!
这狂澜无差别地扫向整个石穴!最近的亡魂骷髅头首当其冲!幽蓝深沉的魂体瞬间被冲击得支离破碎!核心那点幽绿火焰疯狂摇曳,发出一声不甘的尖鸣后,彻底熄灭溃散!香主更是被这股恐怖的冲击波狠狠掀飞!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冲击波朝着四面石壁疯狂拍击而去!
陈默所在的、倚靠着刻满无数幽蓝眼瞳图腾的石壁区域,成为了下一个承受风暴核心的焦点!那无数双原本只是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眼睛”,在这股混合着王氏精元、亡魂怨念、琉金丹反噬之力的狂暴混乱能量冲击下!骤然产生出令人惊骇的变化!
那些刻于坚硬岩石内部的“眼瞳”线条!如同活物被注入生命般蠕动!扭曲!放大! 坚硬的岩石在那些“眼睛”图案的位置,竟出现了明显的、如同水波般的荡漾涟漪!仿佛那并非石壁,而是某种生物坚韧无比的外皮!那些巨大的“眼瞳”深处!幽蓝的光芒不再是冰冷的放射状态!而是如同瞳孔般骤然收缩!聚焦!散发出一种活物才拥有的、冰冷、漠然、如同高踞云端俯视蝼蚁般的——审视意志!
石壁!活了!
无数只巨大、冰冷、幽蓝、散发着亘古冰冷意志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视线精准地、穿透混乱的能量风暴!聚焦在了风暴中心位置——被重重砸在石壁之上、喷吐着鲜血、紧紧护着怀中妹妹的陈默身上!
绝对死寂的石穴内,唯有琉金熔浆缓慢流淌的粘稠声与能量场紊乱的微弱嗡鸣。数以百计巨大冰冷的幽蓝眼瞳如同凝固的星辰,森然悬于石壁之上,凝固的视线聚焦点只有一个——那个僵立在熔炉残骸附近、扭曲畸变的人形物。
香主……或者说那具躯壳,已然面目全非。左臂彻底化为幽蓝与暗金交织的半透明结晶,冰冷的质感下是粘稠流动的亡魂残质与污秽意志。未被晶化的半边身体则膨胀臃肿,皮肤下无数暗金与幽蓝的线状光芒疯狂蠕动冲突,如同亿万虫豸在争夺最后的宿主。那颗鸽卵大小、旋转不息的伪琉金丹珠,如同活物般吸附在他半晶化的掌心,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混乱波动。
咔嚓……喀啦……
令人牙酸的细微晶体崩裂声和血肉被强行撕裂的声音从那扭曲的躯壳内隐隐传出。那是两股非人的意志在他体内进行最后的绞杀、吞噬。石壁上的幽蓝巨瞳、空中悬浮锁定的数百道森寒光索,都在冰冷的沉寂中酝酿着最后的猎取。
陈默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紧紧抱住怀中气若游丝、体温正在迅速下降的小满。妹妹那灰白松弛的手臂搭在冰冷的岩面上,嵌着碎瓦片的伤口周围,深邃的幽黑虽已褪去,但那些黯淡僵滞的暗金诡线如同死亡的刻痕,深深烙印在皮肤下。他知道,这具躯壳最后的异变完成之时,就是洞窟邪物收割祭品、彻底湮灭残存生机之刻。没有退路,唯有……
轰隆隆——!
石穴穹顶猛地传来一阵如同山峦塌陷、巨兽翻身般的恐怖沉闷巨响!整个巨大洞穴随之剧烈地颤抖起来!
先前熔炉核心爆炸、能量风暴冲击、以及无数亡魂与异力对洞窟结构的侵蚀……这一切累积的破坏力终于到达了临界点!
支撑穹顶的巨大石梁与岩柱上,蛛网般的裂纹猛地爆发扩散! 大块大块的岩石混合着粘稠的琉金雾霭与灰屑土石,如同死亡的瀑布般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崩塌!真正的、毁灭一切的物理崩塌开始了!
致命的碎石暴雨无差别地笼罩下来!
几只距离残破熔炉过近的亡魂幽影(之前未被波及的),被巨石当头砸中,发出一声尖利短促的惨鸣后彻底湮灭!
几块巨大的落石更是狠狠砸在那具扭曲畸变的香主躯壳附近,激起大片滚烫的琉金熔渣!
混乱中,吸附在香主晶化掌心的伪琉金丹珠,因外部冲击与宿主内在意志崩溃边缘的双重刺激!骤然爆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炫目的斑斓光晕! 幽蓝的亡魂怨念、暗金的诡异符线、琉璃的纯粹能量混杂着香主垂死绝望的痛苦意志洪流般喷涌而出!这颗人造的邪异“神丹”,在彻底崩毁前释放出了它积蓄的所有暴戾!
崩塌加剧!死亡的石雨愈发密集!
石壁震动!那刻满了无数幽蓝眼瞳图腾的石壁表面,厚厚的灰尘与凝结的琉金污迹在剧烈震荡中簌簌剥落!露出了部分被掩盖的、更加古老原始、粗犷神秘的岩画线条!那是些仿佛描绘着星空迁移、巨兽行地的模糊图景。
然而!在这古老岩壁的一隅!一处相对平整、颜色也更为深暗的区域!一块被刻意平整、用赤红色朱砂涂满了密密麻麻怪异小字的铭文石壁赫然显现!正是先前香主激动指认过的《五公经》残卷所在!
但此刻!剧烈的震荡和弥漫的能量冲击波扫过!
那石壁上原本鲜红淋漓、庄严肃穆的朱砂经文,在接触到空气中弥漫的伪琉金丹爆炸后喷涌出的混乱洪流——尤其是接触到其中混杂的那一丝属于香主、充满了极度不甘、背叛、怨恨与毁灭一切污浊意志时——竟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王水!
“嗤——嗤嗤——!”
一阵诡异的、如同油脂滴入火炭的声响从石壁上微弱传来!
那些由朱砂书写的工整、刚劲、蕴含着某种堂皇引导意志的“经文”字迹,表面如同活物般迅速发黑、枯萎、卷曲!而在这些字迹消融萎缩的下方!一层被掩盖的、以另一种极其诡异扭曲、如同血迹浸染风化千年的暗红色符线勾勒出的图案和文字,如同魔鬼褪去伪装般,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暗红的纹路古老、邪异!如同无数纠缠的毒蛇、扭曲的脏腑、生锈的锁链!构成了一种与表面朱砂经文宣扬的“圣火归位”截然相反的秘密!
就在那些暗红符纹显现的瞬间!一道极其细微、却凝练到了极致的森蓝光索!仿佛被这异变的《五公经》石壁吸引!猛地从悬浮锁定的光索群中脱离!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刺中了那面正在消融变化的石壁!
嗡——!
石壁发出低沉的轰鸣!整块铭刻着《五公经》的岩石剧烈震颤!那森蓝光索蕴含的冰冷意志如同最强的显影剂!石壁上那些新浮现的暗红符纹线条骤然变得如同活过鲜血浇灌般鲜艳刺目!而更令人惊骇的是!在暗红符纹交织的核心区域!赫然浮现出一枚由无数暗红锁链构成的、中心锁着一只巨大惨白眼瞳的——巨大血锁烙印!这血锁印记出现的刹那,石壁深处似乎隐隐传来万千亡魂被锁链绞碎的痛苦咆哮!
血锁之瞳!冰冷的眼白缓缓转动!竟似乎跨越了空间!瞬间锁定了那个身体扭曲膨胀、掌心伪丹珠正在肆意喷发混乱光晕的香主畸变体!更穿透了他!那巨大瞳孔深处倒映的……是陈默背靠石壁的身影!以及他怀中气若游丝的小满!
血锁瞳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竟暂时穿透了那伪琉金丹喷涌的混乱能量层,让那疯狂膨胀挣扎的畸变体动作猛地一僵!
“嗬……嗬……”畸变体喉咙里发出漏风箱般的嘶吼。这一僵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他体内疯狂争夺彼此吞噬的两股力量——亡魂结晶的侵蚀与冰冷童魂的意志——在伪丹珠力量失控喷薄的节点上!终于彻底失去了宿主的最后抵抗与束缚!
轰!!!
一声沉闷的血肉骨骼被强行撑破撕裂的爆响!那扭曲的躯壳再也无法容纳!如同吹胀到极限的皮囊般四分五裂!暗金的诡线、幽蓝的亡魂晶质、腥臭的污血、破碎的脏器、甚至香主那半张烧焦绝望的面孔碎片……混合着伪琉金丹最后爆发释放的暴烈洪流!如同被引爆的毒气弹般猛烈喷溅开来!
一颗包裹在璀璨金芒与混乱彩光最核心处、核桃大小、通体流转着温润剔透光华的琉璃内丹!在污秽血肉的碎片中!如同被火山喷发推出的珍珠!旋转着、升腾着、裹挟着惊人的能量尾焰!在塌方坠落的乱石间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不偏不倚!朝着石壁方向——陈默的眉心——激射而来!速度快的如同追魂闪电!
**转金窟将倾
乱石崩塌如雨!致命的琉璃丹珠如流星贯日射来!那股凝练到实质的能量冲击,尚未及体,陈默便感到眉骨刺痛欲裂!身后那活化的石壁巨瞳猛地放射出贪婪的光芒,仿佛在欢呼果实自动投向怀抱!
怀中,小满冰凉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灰白脸上的睫毛颤抖着,似要挣扎着睁开一丝缝隙。
逃?无处可逃!琉璃丹珠的速度超越了物理极限!那石壁巨瞳的意志更是层层锁定!挡?血肉之躯如何能挡这汇集了两世阴谋与邪物的精华?
唯有……赌!
在琉璃丹珠触及眉心的前万分之一秒!在那石壁巨瞳意志凝聚到顶峰即将摄取丹珠的刹那!陈默抱着小满,用尽最后残存的全部意志与力量!身体猛地做出一个绝非后退的动作!
他竟如同在风暴中搏浪的死士!猛地前倾!以自己那只攥着之前从王氏手中接过、此刻早已布满裂纹与血污的——钝口柴斧的右手!反手!不顾一切地狠狠砸向身后冰冷活动的石壁!
目标!正是那只距离他最近、放射着贪婪审视光芒、瞳孔深处倒映着血锁烙印幽影的巨瞳中心!
“给老子——开!!!”破碎的吼声混合着血沫冲出喉咙!
那千钧一发之际!
嗡!
后背肩胛骨上那块如同恶魔烙印的火焰胎记!在与射来的琉璃丹珠核心光华即将碰撞的瞬间!在感受到柴斧破壁那玉石俱焚的死意与王氏残留其上微弱意志的刹那!如同被彻底激活的最后薪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红烈焰!一股源自更深沉血脉、跨越了时空界限、带着无尽战场不屈煞气的模糊片段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入了陈默因胎记灼烧而濒临崩溃的神经!那是一种……在尸山血海间挥刀斩将的烈烈战意!
柴斧带着这股模糊却炽烈的煞气!狠狠砸在了石壁巨瞳最中心的眼仁位置!
咔嚓!
不是山石碎裂!更像是某种坚不可摧的琉璃镜面被巨力击穿!
石壁上那只巨大的幽蓝眼瞳猛地向内凹陷!裂纹以斧刃落点为中心蛛网般瞬间密布!一股远比先前抽取亡魂意志更为纯粹、更为冰冷古老、如同恒古不化玄冰核心般的意志洪流!混合着无数破碎的巨瞳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天河!顺着接触点猛地灌入了陈默紧握柴斧的手臂!
啊——!!!
难以形容的冰寒与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让陈默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手臂僵直!身体如同被冰封!连血液都凝固了!只有胎记处金红与冰蓝的激烈对抗!
但就在这僵持的瞬间!
那颗激射而至、直指眉心的琉璃丹珠!受到陈默胎记全力爆发和金红烈焰的干扰!更受到石壁巨瞳核心意志被强行击碎逸散的巨大能量场扰动!
它的轨迹!发生了一线微不可查却致命的偏转!
噗嗤!
没有击中眉心!
而是狠狠撞进了陈默之前为护住小满、而被乱石或亡魂光索撕裂划破的、右侧肩胛下方的肋骨边缘!一个正在渗血的伤口!
滚烫!如同烧红的铁球投入冰水!
粘稠!如同剧毒的油膏注入骨髓!
一股磅礴无比、足以瞬间撕裂凡人经脉、却又带着丝丝天地本源生机的混乱洪流!伴随着琉璃丹珠入体的瞬间!蛮横无比地灌入陈默残破的身躯!与那正从柴斧侵入他手臂、欲将其彻底冻结湮灭的玄冰意志!以及后背胎记疯狂燃烧试图驱邪护主的金红烈焰!
三股格格不入、互相敌视毁灭的力量!在他这具早已不堪重负的躯体内部!如同三头太古凶兽!轰然碰撞!
“啊啊啊——!!!”
陈默的惨叫声超越了人类极限!他七窍喷血!身体如同被吹胀的气球般剧烈抽搐鼓胀!皮肤下无数金红、幽蓝、琉璃彩光疯狂冲突乱窜!整个人几乎要由内而外被这三股力量彻底撕碎!
巨大的能量冲突爆发出实质的冲击波!将他连人带斧狠狠炸飞出去!撞在另一侧的石壁上!怀中的小满脱手飞出!落在不远处一堆滚烫的琉金熔渣边缘!
轰隆隆——!
更大的崩塌席卷而来!一道巨大的裂缝在洞穴中央裂开!炽热的地火熔浆从裂缝中隐隐喷涌!残存的亡魂幽影在混乱的能量与物理崩塌下尖啸着消散!石壁上无数巨大的幽蓝眼瞳在《五公经》血锁烙印被碎瞳冲击、丹珠离体的双重打击下,光芒急剧闪烁明灭!其内部蕴含的意志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与茫然!
石穴在雷鸣般的巨响中如同垂死的巨兽,每一次痉挛都带来更彻底的毁灭。巨大的裂缝如同深渊的獠牙,吞噬着下坠的岩石与琉金碎块。陈默蜷缩在滚烫的石壁角落,身体因体内三股力量惨烈的对冲而不受控地剧烈痉挛、抽搐。每一次肌肉撕裂般的剧震,都伴随着口鼻呛出粘稠的暗红血块。皮肤下,琉璃的彩光、玄冰的幽蓝、胎记的赤金如同三条剧毒的蟒蛇在他的经络骨肉间疯狂噬咬、拉锯。他的意识被这超越极限的痛苦洪流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点在无尽冰原中摇摇欲坠的黯淡星火——求生!
小满小小的身体躺在几步外炽热的琉金熔渣边缘,那灰白的脸上,细微的裂痕正悄然蔓延,如同破碎后强行粘起的瓷器。
轰!一块巨大的断梁擦着陈默的头颅狠狠砸落,碎石溅起打在脸上,刺得生疼。这死亡的触感反而刺激了他濒临溃散的神经末梢!
逃!必须离开这个炼狱!
身体在非人的剧痛中强行撑起!如同锈死的机械被强行驱动!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与经络撕裂的锐痛!视野因剧痛和失血而晃动模糊!他扑向熔渣边缘昏死的小满!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妹妹冰凉手臂的瞬间——
一道微弱的、却凝聚了某种奇异执念的金红光芒,从他体内混乱的能量流边缘渗出,牵引着他的视线,猛地撞向地面!
半截残破的、几乎被碎石掩埋的断剑!剑身布满裂痕与琉金灼痕,剑颚处依稀残留着半个早已黯淡模糊的“朱”字刻痕!是红巾军制式佩剑!很可能是赵铁柱被卷入爆炸前最后的遗落物!但剑柄末端……竟缠绕着一圈极其细密的、染血的粗布发带!那暗红发黑的血渍与粗糙的纹理……是母亲王氏的!
仿佛一道微弱却不可磨灭的意念顺着那带血的布带传递!陈默濒死的心脏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铁水!他一把死死攥住了那缠绕染血发带的剑柄!一股混杂着战场兵锋煞气与母亲绝望守护意志的锐意直冲灵台!
嗡——!
背后肩胛骨处的火焰胎记再次猛烈搏动!体内混乱的金红烈焰似乎寻到了宣泄的出口!顺着那铁剑奔腾而上!剑身裂纹处隐隐泛起一丝黯淡的红光!
陈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了泣血与战意的低吼!借着这股陡然生出的锐意,他用残存的力量猛地提起小满!反手将那柄缠绕染血发带的残剑狠狠刺入坍塌裂缝边缘一处相对松软的琉金熔渣与岩石混合体!以此借力!
同时脚猛蹬后方一块半倾的断柱!
在那柄残剑濒临崩断的呻吟声中!带着小满!借着崩塌的混乱气流与滚落的乱石阴影!朝着地火熔浆尚未完全涌出、相对安全却黑暗狭窄的上方一条崩裂缝隙!亡命撞入那片未知的深幽之中!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缝隙中的最后一瞬!
轰!!!
那处镶嵌着暗红血锁烙印的《五公经》残壁!在石壁无数巨瞳意志受创迟滞、伪丹离体、香主畸变体覆灭的三重反噬下!再也承受不住内部禁锢的万千怨念!猛地从核心血锁烙印处炸裂开来!无数刻着暗红扭曲符文的岩石碎片带着尖啸射向四面八方!
其中一块边缘锐利、刻着残缺血锁之瞳纹路的碎片!如同淬毒的诅咒暗器!无声无息地射向了那缝隙深处陈默消失的背影!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血锁碎片并未击穿身体!
而是精准地深深嵌入了陈默背后右侧肩胛骨下方——那个刚刚被琉璃丹珠撞入的伤口边缘!死死钉在了丹珠与皮肉的接壤处!
一股诡异阴冷的封禁之力顺着碎片血纹蔓延!如同最沉重的锈蚀铁链!瞬间锁住了那颗正在陈默体内冲突挣扎的伪丹珠喷涌而出的部分混乱能量!将它暂时压制、封存在了伤口深处!陈默体内那几乎将他撕裂的三股力量,因这突如其来的阴冷封印,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停滞!毁灭性的痛苦骤减!取而代之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沉的冰冷与僵滞感!仿佛伤口深处被强行植入了一块吸食生命的寒铁。
坠落!无止境地向深渊般的裂隙深处坠落!冰冷与滚烫的气流在耳边尖啸!陈默死死抱住小满,残剑与琉金熔渣摩擦溅起火花!后背伤口深处那被封存的琉璃丹珠与冰冷的血锁碎片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互相侵蚀的共鸣光晕!
就在他以为将在黑暗中粉身碎骨的瞬间!
哗啦!砰!
身体猛地砸入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激流!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险些松开小满!湍急的河水裹挟着无尽的黑暗与寒气瞬间将他们吞噬!
随波逐流!不知多久!在绝对黑暗与窒息般的冰冷中,一股微弱的光源在远处地下河道尽头浮现!不是自然的微光!那是……火光!还有人声鼎沸的喧嚣!
就在地下河即将冲出幽暗地底、汇入一片被篝火和简陋火把照亮的巨大溶洞空间的刹那!
被冰冷河水冲击得几乎失去意识的陈默,模糊感觉到怀里的小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艰难地低下头。
河水反射着头顶溶洞空间透下的微光,照亮了小满的脸颊。依旧灰白,依旧布满细微裂痕。但就在她紧闭的眼帘下方,那薄薄的眼皮之下……仿佛有什么极其微小、冰冷坚硬的颗粒状物体,在皮下滑动了一下!如同……一粒尚未成形的眼珠?
彻骨的黑暗被汹涌的水流声撕裂。陈默猛地呛出一口冰水,肺里火烧火燎的痛楚将他从昏迷边缘拽回。浑浊刺骨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每一次撞上嶙峋洞壁都带来濒死的窒息。他唯一记得的,是彻底失去意识前,将小满冰凉纤细的身体死死箍在臂弯的触感。
冰冷的水流骤然加速!前方逼仄的河道豁然开朗,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被一种更令人不适的昏黄摇曳的光晕撕开。光线来自头顶,穿过浑浊水波,如同溺水者眼前虚幻的指路明灯。
哗啦!
巨大的浮力将他们猛地推出水面!冰冷的空气如同针毡,狠狠刺入裸露在破烂麻衣外的肌肤!
“圣河显灵了!是圣子!圣子归位了!”
刺耳的、混合着狂喜与某种令人毛骨悚然虔诚的呼喊,如同无数面破锣在陈默被水灌满的耳边炸响!
他挣扎着睁开刺痛的眼皮。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晃动的人影。肮脏的石砌河岸就在眼前,几双布满老茧、粘着不知名药渍的粗手,毫不顾忌他几欲碎裂的肋骨,如同拖拽牲口般将他和小满从刺骨的水里粗暴地拽了上来!身体砸在湿滑冰冷的地面,溅起的泥水带着淡淡的硫磺与劣质香烛混合的浊气,冲入鼻腔。
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却仍旧显得油腻不堪的麻布“僧袍”的矮胖身影分开众人。他五官还算端正,但脸色是一种缺乏阳光的长年青白,此刻堆满了近乎夸张的、如见神佛的激动涕零。他一挥衣袖,袖口边沿露出一点黯淡斑驳的朱砂印痕。
“快!快抬入‘无垢室’!圣子与圣眷凡躯归位,需避尘埃!”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指挥着手下将瘫软的陈默和湿淋淋不省人事的小满抬起。
陈默的视线在晃动中扫过四周。这里是河岸边一个巨大深邃的溶洞入口,被依洞势建造的石墙和木栅栏圈起。石墙上刻满了歪歪扭扭、形似扭曲火焰和简陋人形的浮雕。洞内深处,昏黄的灯火摇曳,人影幢幢,隐约传来压抑的呻吟和金属器皿碰撞的叮当声。一股混杂着廉价药材、汗臭、排泄物和某种肉类轻微腐败气味的复杂气息,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
“刘香主圣德!恭迎圣子渡劫归来!”周围的教徒齐刷刷跪倒,额头触地。
刘香主。掌管生杀之人。陈默的心沉了下去,如同沉入更深的水底。他紧闭嘴唇,喉头滚动,压下咳嗽的冲动。视线死死跟随被抬走的妹妹那苍白的侧脸。
所谓的“无垢室”,是一个深入洞窟岩壁、凿刻出来的狭小石室。墙壁阴冷潮湿,布满深绿霉斑。空气中没有无垢的清香,只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浓烈药酒夹杂着陈旧血腥气的混合味道。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油灯,灯捻冒着细细黑烟,照亮了石室里简单得几乎空洞的陈设:一张光秃秃的石板床,几张沾满污渍油亮的低矮木凳,以及墙角一个散发着浓烈药草和石灰气味的粗陶便桶。
小满被轻放在冰冷的石板床上,湿透的破烂单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瘦小嶙峋的轮廓。她依旧昏迷,脸色惨白泛青,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陈默被两个沉默健硕的教徒粗暴地按在旁边的木凳上坐下,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感到后背肩胛下方,那块嵌入血锁碎片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闷痛与冰冷滞涩交错的感觉,仿佛伤口深处嵌着一块吸食生气的寒铁。
刘香主缓缓踱步进来,两个教徒无声退下,关上了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在这死寂的石室里格外刺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石壁渗水的滴答声。
“圣子受苦了。”刘香主脸上的狂热褪去了一些,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目光却如同滑腻的触手,快速而精准地在陈默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他因伤痛而微微佝偻的后背位置。“地窟坍塌,幽冥秽气侵蚀圣躯,实乃吾教护持不力。为助圣子祛除阴秽,稳固金身神骨,”他语气一转,变得诚恳而肃穆,“需请韩执殿为您行‘点金化秽’的净体法仪。”
他话音刚落,石室角落里一直沉默站着的、如同融入阴影的人影动了动。那是一个身形干瘦、穿着更旧更油腻灰麻衣袍的中年人。他面色蜡黄,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手指修长枯槁,骨节粗大,指甲修剪得异常短且整齐,呈现出一种常年浸泡在药水和污物中的黄褐色。他手里捧着一个古朴沉重的木盒,盒子是打开的,里面铺着黑色绒布,布上整齐排列着数十根闪烁着冷光的、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长的足有半尺,细若松针,短的也如牛毛。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银针缝隙间,还夹杂着几片比指甲盖还薄、边缘磨得极其锋利的暗褐色骨制刮刀!寒光在针尖和刀刃上流动。
“圣子请宽心,此法引真阳星辉入体,驱暗晦如沸汤泼雪。”韩三通的声音毫无感情,平板单调得如同老旧的木鱼敲打。他捧着针盒上前,枯槁的手指极其平稳地拈起一根三寸长的粗针,针尖在油灯下闪烁着一点幽冷的蓝芒。
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直视着陈默,没有要求,没有询问,只有一种冰冷的、等待实验品准备好的漠然。
寒意!比冰河之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攥紧了陈默的心脏!他看着那根粗针,又看向石床上毫无生气的小满!这根本不是什么疗伤净体!这是酷刑!是某种邪异仪式的开启!
“先……救我妹妹!”陈默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乞求。后背伤口的闷痛骤然加剧,如同那血锁碎片感受到了危机,在他骨肉中发出挣扎的悸动。
刘香主叹了口气,脸上悲悯之色更重:“圣眷自有圣佑。韩执殿乃当世圣手,自有分寸。祛除了圣子体内幽冥的锚固,圣眷身上的寒秽邪力自会消退。”他目光转向韩三通,微微颔首。
韩三通如同接收到指令的傀儡,无视了陈默的哀求,枯槁的手稳如磐石,那根闪烁着幽蓝光晕的粗针,带着死亡的气息,毫不犹豫地刺向他肋下一处因坠落撞击而裂开的创口!
刺痛如同闪电般窜入脑髓!陈默牙关紧咬,身体猛地绷紧!那针刺的位置,恰恰在他肋下靠近后背伤处的大脉络上!一股冰冷的、带着奇异麻痹感的气流顺着银针灌入身体!
紧接着!韩三通的手指如同穿花的蝶影,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一支接一支或长或短、闪烁着同样幽冷光泽的银针,以某种诡异的手法,精准无比地刺入陈默前胸、腹部、肩颈各处大穴!每一针刺入,都伴随着一股冰冷的、令人脏腑紧缩的寒流!
冰冷的麻痹感在银针引导下疯狂蔓延!陈默感觉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变硬、变冷,如同正在缓缓沉入万载玄冰之中!意识开始模糊,只剩下沉重的眼皮在顽强抵抗,眼角的余光死死锁着石床上的小满。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嘶响,却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无法吐出。
韩三通停了下来,他的手指捏着最后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他微微凑近,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最精确的尺规,一寸一寸地扫视着陈默因麻痹而僵硬的脊背,从脖颈根部,沿着脊椎骨节,缓慢而稳定地向下移动。
他在找!他在找那个东西!陈默在麻痹的绝望中,惊悚地意识到。
石室内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微响和陈默沉重压抑的呼吸声。麻痹的冰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虫,钻透了陈默的骨骼深处,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碎裂般的痛楚。韩三通的审视,如同解剖刀的目光,沿着脊椎那凸起的骨节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陈默后背肩胛骨下方那片隐隐扭曲、颜色较深的肌肤区域。
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研究一块璞玉的瑕疵。枯槁的手放下长针,探入宽大的灰麻袖口深处。当他手指重新伸出时,指间已然粘着一小撮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细碎如沙尘的黑灰色粉末。这粉末散发着一股微弱的、生铁锈蚀的气息。
刘香主微微上前半步,浑浊的眼底深处,那抹隐晦的精光愈发清晰,如同黑夜中窥视的毒蛇。
韩三通将那撮诡异的粉末,小心翼翼地置于右手掌心。他左手拇指和食指并拢,如同最精密的镊子,飞快而精准地从陈默颈后被刺入的一根银针尾部捻起一小点——那是刚刚刺入时粘附的一点陈默的血迹。
带着血迹的指尖,轻轻点在右掌心的黑灰磁粉之上!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震颤感,猛地从韩三通掌心传递而出!仿佛那黑灰磁粉中蛰伏着微小的活物!
紧接着!令人头皮发炸的一幕发生了!
掌心那颗粒沾血的磁粉,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颤动、爬行起来!它们极其诡异地在韩三通掌心聚拢、旋转,最后汇聚成一条扭动的、头发丝粗细的暗黑“线虫”!这条“线虫”的尖端,贪婪地指向陈默后背上那片异常的肌肤!
韩三通面无表情,将粘附着诡异磁粉虫的右手手掌,缓缓地、稳定地,覆盖在了陈默右肩胛骨下方那片淤色区域之上。冰冷的掌心触感让陈默麻痹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栗!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
刘香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然而,仅仅过去了两三个呼吸——
嗤…嗤嗤……
一种极其细微、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上湿布的轻微呲响,骤然在韩三通手掌覆盖处传出!
陈默猛地感觉到,后背被血锁碎片封住的伤口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烈搅痛瞬间爆发!那感觉,就像里面的硬物被滚烫的磁铁吸住,正在疯狂地挣扎、旋转!似乎要从骨肉深处破体而出!
与此同时!
在韩三通的手掌覆盖之下,陈默后背那片淤色的皮肤表面,一点细密的、令人心悸的红中透黑的光点,如同活水中的蝌蚪群般猛然蹿动浮现!这些光点疯狂涌向韩三通掌心覆盖的中心!
在刘香主和韩三通的注视下,这些诡异浮现的赤黑光点,并没有四处流散,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极其精准地、蜿蜒着汇聚勾勒!最终,在陈默的皮肤之上,清晰地显现出一个刺目的图痕——
那是由无数密集的赤黑光点构成的、一个仅有一小半显露出来的、沉重扭曲的巨大古代锁头形状!锁头的轮廓狰狞古朴,锁芯的部分似乎深深嵌入血肉的深处不可见!而在那显露出的锁柄部分,赫然缠绕盘踞着一条活灵活现、头角狰狞、鳞片开张的暗赤色蜈蚣纹!血光缭绕,凶戾无比!
嘶——!
饶是刘香主城府极深,看到那半截锁头上缠绕的蜈蚣血影在皮肤下狰狞蠕动,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贪婪与暴戾的光芒疯狂闪烁!
嗡!
那半显形的血蜈蚣锁影如同受到了刺激,赤芒骤然大盛!皮肤下光点剧烈涌动!被其压在中心的血锁碎片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恶意窥探,猛然爆发出更强的抗拒!一股远比之前刺入银针更猛烈十倍、混合着冰冷封禁与金属绞割般的尖锐剧痛,如同火山喷发般从陈默的后背伤口狠狠撞入脑髓!
“啊——!”陈默再也无法压制!麻痹的身体疯狂痉挛!凄厉的嘶吼撕裂了石室的死寂!他猛地向前弓身,试图摆脱韩三通如跗骨之蛆的手掌!石凳被他撞翻在地!整个人滚落冰凉潮湿的石板地面,蜷缩如虾米,四肢因剧痛而疯狂蹬踹抽搐!
“圣子!凝神!法仪未毕,此为涤秽必经之痛!”刘香主的声音带着急切的安抚,眼中却全是冰冷的算计。他示意韩三通后退。
韩三通已然收回手掌,看着掌心那层失去了血色、显得异常死寂干枯的磁粉,脸上那张永远古井无波的蜡黄面孔上,第一次,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他抬起那双枯槁得如同树皮的手,凑到近前,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捻动掌心的粉末。
指尖捻搓间,他死死盯着那些失去活性的磁粉,然后慢慢抬起眼。那冰冷的目光,不再是漠然,而是如同盯上了稀世猎物的毒蛇,一种难以掩饰的狂喜混合着科学怪人的极端好奇!
他的视线没有看地上痛苦翻滚的陈默,而是越过他,直勾勾地钉在了石床上,那个似乎被巨大动静惊动了一瞬、眉心微微蹙了一下的小满身上!
“刘香主,”韩三通的声音依旧是平板的木鱼调,却多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黏滞感,如同某种爬虫类生物的咝鸣,“圣眷体内纠缠的……恐非寻常‘寒秽’。当用‘冰魄凝窍针’探其‘冥府玄关’……”他枯槁的手指,慢慢从药箱中抽出了一根与陈默所刺截然不同的长针——通体呈现出一种毫无光泽的惨白,像是某种巨大野兽的利齿所磨制,尖端隐隐泛着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淡蓝色冰芒!
那根散发着不详冰寒的长针,笔直地指向了小满苍白瘦弱的眉心!
石室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药味以及韩三通掌心那失效磁粉散发出的、淡淡的铁锈腥气。陈默蜷缩在潮湿的地面上,身体因剧痛而颤抖,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后背如同被万把烧红的小刀不断刺入、搅动的伤口。麻痹感似乎因那爆发性的剧痛而消退了一些,却也让那份撕心裂肺的尖锐感更加清晰。
“圣子!莫再乱动!亵渎神灵法仪,祸及圣眷啊!”刘香主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如同浇在滚油上的冰水。他一步上前,看似关切地要搀扶陈默,一只脚却极其精准地踏在了陈默唯一可以借力推开石凳的手臂上!冰冷的脚掌带着沉沉压力,如同碾着一只垂死的蝼蚁。
陈默被踏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用尽最后力气侧过头,充血模糊的视线穿过凌乱粘在额前的湿发,死死盯向石床方向。
昏暗的油灯光晕下,韩三通干瘦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石碑,挡在石床前。他枯槁得只剩皮包骨的手上,稳稳捏着那根惨白冰冷的骨针。针尖那点淡蓝色的冰芒,凝聚着整个石室的寒意,也冻结了陈默的血液。
针尖的移动缓慢而稳定,最终悬停在距离小满苍白眉心不足半寸的空气中。冰冷的针芒似乎牵引着周围的光线,在小满毫无血色的眉宇之间,投下一片不祥的、不断伸缩跳动的微蓝阴影。
小满似乎感应到了那几乎要刺穿灵魂的冰寒。她深陷的眼窝下,那薄得几乎透明的眼皮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暴风雨中残破的蝶翼。浓密而失去光泽的睫毛下,仿佛有两股无形的力量在激烈撕扯——一股是极致的、如同坠入万丈冰窟的寒冷,拼命要将所有生机拉入永恒的黑暗;而另一股,则是在这死亡的寒意中艰难生发出的、微弱的、求生的悸动,如同狂风中摇曳欲熄的残烛,顽强地对抗着那片压迫而来的深邃幽蓝。
眉心中央,那细腻光滑的皮肤,在针尖绝对低温的压迫下,竟隐隐浮现出一点细微得几乎不可察觉的冰晶霜痕!
“唔……”一声微弱到极致、如同受伤幼兽梦呓般的痛苦呻吟,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小满干裂的嘴唇缝隙间泄漏出来。这细微的声响,却比任何嚎哭都要刺耳,狠狠扎在陈默的心上!
妹妹……那点冰霜……针……
陈默被死死踩在冰冷石板上的手指,因极致的绝望和愤怒而深深抠进了地面的缝隙!指甲在粗粝的石面上硬生生刮擦断裂!
“住手……”他喉咙里滚动着沙哑破碎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不准……碰她!”
韩三通仿佛完全没有听见,或者说,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下了那根骨针和针尖下女孩眉心的细微变化。他捏针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调整着角度,冰冷的针尖又压低了一分!那点在眉间凝结的冰晶霜痕,似乎又清晰、扩大了一丝!小满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因剧烈的寒冷而微微颤动。
刘香主脚下发力,将陈默那挣扎的手臂彻底碾在石板上,俯下身来。那张堆满伪善的面孔凑到陈默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滑过草茎:
“圣子,”他浑浊的眼珠斜睨着床上小满眉间那点刺目的霜痕,嘴角勾起一丝令人骨髓发冷的弧度,“莫急。待韩执殿探明了圣眷寒秽之根……自有法子,让你们‘兄妹相安’……”那“相安”二字,被他说得意味深长,如同淬了砒霜的蜜糖。
石室外,遥遥传来一声沉重的锣响,紧接着是无数教徒混杂着狂热与麻木的诵经声。声音穿透石壁,如同无形的潮水,将石室内这凝固的绝望场景卷入更庞大、更无法挣脱的漩涡中心。
诵经声中,那根惨白的骨针微微震颤了一下。针尖上凝聚的淡蓝冰芒,陡然大盛!
韩三通那张蜡黄僵滞的脸,在冰芒映照下,于此刻清晰地映在陈默的瞳孔之中。
那张脸上,毫无悲悯。
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
冰冷剔透如坚冰的——
极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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