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马凌虚马休的其他类型小说《玉拂天阙马凌虚马休大结局》,由网络作家“笑波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天宝十一载暮春。扬州罗城浣纱坊。烟花三月,杨柳飞雪,草长莺飞,云遮暖阳。一名青衣绿裙的小娘子,跌跌撞撞地疾行在邗江左岸的柳荫大道上。纵然美景如画,她也无心流盼,不时回首张望,生怕有人追随。一口气跑到拐角处,她右手撑在浣纱坊门口的石牌坊上,额头枕着左手,汗珠密如雨下,胸口波浪翻滚。稍事休息,她提起鞋子,再次狂奔,径直跑进一座高门大户,绕过一道影壁,穿过一道月门,悄然来到主人跟前。“郎君哪儿去了?”马凌虚急切地问道。“小郎君......他进了......烟雨巷的万香楼。”萍儿怯懦着嘴唇。“狗改不了吃屎!看我怎么收拾他!”马凌虚将襁褓中的女儿猛地塞进乳母张蕙兰的怀中,一脚将胡床踹飞,抓起宝剑,飞身上马,一溜烟儿,闯进了万香楼花厅。“哎!干...
《玉拂天阙马凌虚马休大结局》精彩片段
天宝十一载暮春。
扬州罗城浣纱坊。
烟花三月,杨柳飞雪,草长莺飞,云遮暖阳。
一名青衣绿裙的小娘子,跌跌撞撞地疾行在邗江左岸的柳荫大道上。纵然美景如画,她也无心流盼,不时回首张望,生怕有人追随。
一口气跑到拐角处,她右手撑在浣纱坊门口的石牌坊上,额头枕着左手,汗珠密如雨下,胸口波浪翻滚。
稍事休息,她提起鞋子,再次狂奔,径直跑进一座高门大户,绕过一道影壁,穿过一道月门,悄然来到主人跟前。
“郎君哪儿去了?”马凌虚急切地问道。
“小郎君......他进了......烟雨巷的万香楼。”萍儿怯懦着嘴唇。
“狗改不了吃屎!看我怎么收拾他!”马凌虚将襁褓中的女儿猛地塞进乳母张蕙兰的怀中,一脚将胡床踹飞,抓起宝剑,飞身上马,一溜烟儿,闯进了万香楼花厅。
“哎!干啥的,干啥的!没长眼呀!也不看看这是哪!能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刚进门,一个小厮便横在眼前。
马凌虚斜睨一眼,抓住他的衣襟,便将他甩出十步开外。
众小厮见状,纷纷围拢上来。
“我是来找人的,不想打架。”马凌虚旋即抽出宝剑,寒光凛凛,直逼人眼,威胁道,“如果不想死,都给我滚开!”
“哎哟!好大的口气!”老鸨双手叉腰站在二楼楼梯下口,饶有兴致地俯视着花厅,脸上掠过一丝鄙夷,颐指气使地指挥道,“给我上,拿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往死里打!”
“噼里啪啦!”
“乒乒乓乓!”
一群小厮不由分说将马凌虚围在中间,双方刀光剑影,扭打在一起。
一袋烟功夫,这些小厮便人仰马翻,捂着肩,摸着脸,或躺或仰或卧,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哀嚎连天。
“一群废物!老娘花钱养着你们,干啥吃的?连一个臭娘们都摆不平!”老鸨左手拿丝巾遮面,右手食指指着众人破口大骂。
听到吵闹声,众人纷纷涌出阁房,斜倚在栏杆上,嬉笑吵嚷着瞧热闹。
马凌虚一眼便瞅见了人群中的舒赋,三步并作两步,“噌噌噌”蹿上去,看都不看,将挡在楼梯口的老鸨推向一边。
老鸨猝不及防,连退数步,肥硕的身体,如同一个肉球,咕噜噜,花团锦簇地滚到墙角。
舒赋拔腿就跑,凭借自己那轻巧单薄的小身板,如同泥鳅一般穿梭在花枝招展的人群中,惊得花枝乱颤花瓣纷飞。
马凌虚穷追不舍,面如冷霜,目光如炬,喷射烈焰,宛如苍鹰穷追田鼠,犀利的目光紧盯猎物不放。
惊叫声此起彼伏,人群四散逃奔,东倒西歪,整个花楼如同翻滚的沸水,顿时炸开了锅。
舒赋终日纵情声色,早已掏空身躯,哪里能跑得过马凌虚这个来自扶风马氏的关陇女子!
眼看着,马凌虚就要追上他了。
舒赋慌不择路,情急之下,轻车熟路地钻进刚刚寻欢作乐的那间阁房,大声疾呼,“快关门!快关门!”活像一只失魂落魄的鸵鸟,一头扎进幔帐中。
他后脚刚进,马凌虚前脚就至,不等屋门紧闭,飞起一脚,将门踹飞,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腰带。
只听“嘭”的一声,银带钩分崩离析,舒赋被扯掉衣服,一脸惊愕,忙护周身。
马凌虚趁势而入,撩起幔帐;舒赋惊慌失措,将脑袋埋进罗衾,挥舞着双手,露出哀怜的目光,喃喃自语道,“不要!不要!求求你啦,娘子!”
马凌虚愤恨地望着舒赋,泪水在眼眶打转,迟疑片刻,没有扯掉舒赋的遮羞布。
就在舒赋暗自庆幸之时,马凌虚突然捡起床头的鸡毛毯子,发疯一般,朝舒赋的身上头上猛抽!
雨点纷纷落下,舒赋鬼哭狼嚎。
一阵狂风暴雨过后,马凌虚胸前一起一伏,猛地转身,利剑出鞘,指向妆台前那名浓妆艳抹的女子,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为啥要勾引我的郎君?”
“没有!不关奴的事儿!是他自己要来!”望着杀气腾腾的剑锋,女子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极力辩解。
“屁话!鬼话!你当我是傻瓜!你不勾引,他能三天两头往你这里钻?”马凌虚杏眼圆睁,步步紧逼。
“奴虽是歌姬,以色侍人,但仅靠丝竹悦人!不信,你瞧!”女子收回惊恐,稍稍镇静,向马凌虚露出手腕处的一缕红丝线。
“哼,少在我面前装清纯!如若不卖身,怎会勾得他魂飞魄散!”马凌虚剑尖轻轻一挑,那丝线宛如一枚妖艳的玫瑰花瓣,飘零在地。
马凌虚用剑轻轻地端起女子的下巴,冷笑道,“好精致的脸蛋,好白皙的脖颈,如果我浮光掠影肆虐一番,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伤了我,你会被官府捉拿。而你的郎君照样会来这里找别的歌姬。”女子恢复理智,巧言辩驳道。
这句话击中了马凌虚的软肋,她心头一颤,缓缓地放下了宝剑。
“虚儿,不要伤及无辜!你放过罗莹吧,我跟你回家!”舒赋厚颜无耻地说。
“你不说话,我倒是把你给忘了!”马凌虚转身来到幔帐前,高高地提起他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恨不能手起刀落,割下你的猪耳朵,喂狗!”
“啊!疼......疼死我了!快放手!”舒赋乞求,双手在空中挥舞,灵魂在地板上摩擦。
马凌虚哪里肯放,扯着舒赋的耳朵,走出万香楼,来到马前。
舒赋龇牙咧嘴地揉搓着自己的耳朵,看着马凌虚跨上马背,讪笑道,“你骑马,我坐轿,随后就到!”
“想得美!上来!”马凌虚对他勾了勾手,不容辩驳地命令道。
舒赋磨磨蹭蹭不得不往马背上爬,可是,身体虚空,一连数次都没能上去,摔得鼻青脸肿。马凌虚忍俊不住,俯身下去猛地一拉,如同苍鹰掠鸡,一把将舒赋丢在马背。舒赋紧紧地搂住马凌虚的腰,生怕被颠下马。
马凌虚扬鞭策马,风驰电挚地回到舒府。她飞身下马,一把扯下舒赋,拽曳着他的前襟,跨过院门,绕过影壁,驰向花厅,径直闯到舒恪的跟前。
“虚儿,这是咋啦?”舒恪不动声色,佯装不知,慢条斯理地问。
“问你儿子!”马凌虚没有好气。
“赋儿,你说!”舒恪黑着脸,厉声道。
“我......我......我去烟雨巷,被她抓了现行。”舒赋吞吞吐吐。
“混账东西!虚儿哪里不好,幼子尚未满月,你却浪迹烟柳花巷!你当老子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不学无术的狗东西,整天不是赌就是嫖!舒家的基业,早晚要败在你小子的手里!”舒恪勃然大怒,喝令道,“你对得起谁?还不快给我跪下!”
舒赋颤颤巍巍伏地,舒恪抽出一根戒尺,对着他就是一通霹雳闪电,直打得他左右翻滚,忘了天地,哀嚎声声,求饶连连。
“老爷,求求你,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舒夫人死死地拽住舒恪的衣袖,哀求道。
舒恪乘势丢掉手中戒尺,余怒未消地数落道,“都是你把他娇惯的,整日无所事事,净干些不着边际的混事儿!”
“还不是因为你!早日教赋儿做买卖,他能走到今天这步田地?”舒夫人反驳道。
“士农工商商最贱,你又不是不知!我让他弃商从文,读书做官,难道有错?”舒恪两手一摊,“你知道我风餐露宿,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白眼,才换来舒家今天的幸福生活!难道你想让赋儿跟我一样,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听了这话,舒夫人无言以对,叹息一声,走到舒赋的跟前,掏出丝巾,轻轻地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擦去他嘴唇上的鼻涕,抚摸着他的脊背,心疼地问,“赋儿,疼吗?”
“疼!”舒赋扯着喉咙尖叫。
“赋儿呀!你老大不小,已经娶妻生子,该明白这些道理!阿耶说得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要趁着青春年华,好好读书,攀附做官,光宗耀祖,誉满天下!不要像阿娘和阿耶一样,一辈子奴颜婢膝仰人鼻息!”说完,舒夫人故意瞥了一眼盛气凌人的马凌虚。
“孩儿谨遵母亲大人教诲!”舒赋满口应承道。
“你这是什么话?”马凌虚听出了舒夫人的弦外之音,颇有些不悦。
“你听到的,不就是教育我儿几句,有啥不妥?”舒夫人立马黑了脸,竖了眉,嘴角上扬,没有好气地辩驳道。
“你教育赋儿,干嘛阴阳怪气含沙射影?你当我是傻子?我问你,你仰谁人鼻息了?”马凌虚质问道。
“莫名其妙!仗着一个当官的父亲横行霸道,眼中还有没有我们舒家,还有没有我家老爷!”舒夫人狠狠地剜了一眼马凌虚,鼻孔朝天地起身,坐回到舒恪的身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住口!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舒恪拂袖而起,厉声呵斥道。
马凌虚没有再言语,但是也不甘示弱,她双手抱臂,双目炯炯有神,直直地盯着舒夫人,同样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双方剑拔弩张,整个舒府花厅静悄无声,空气仿佛凝固。
沉默良久,舒恪走近马凌虚,干咳一声,和颜悦色地安慰道,“虚儿,委屈你了,赋儿做得不对!是我们管教无方,才生出这等逆子!你大人大量,暂且饶恕他这一次!我向你保证,他绝对不敢有下次!”
“嗯!”马凌虚应了一声,转身向着东院走去。
“瞧她这副德行!哪里像一个贤妻良母,完全就是一个骂街泼妇!我们舒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娶回这样一个儿媳!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见马凌虚走了,舒夫人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
丫环梅儿跟着垂泪,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眼角。
“哭什么哭!都给我闭嘴!”舒恪阴沉着脸,咆哮道。
“明明是那个贱人不对,你不去吼她,反倒冲我发火!哪个有能耐的男人,会像你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儿!”舒夫人泣不成声地控诉道。
舒恪恼羞成怒,抬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
舒夫人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骂,“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帮外人打我!你就是个窝囊废!”
舒恪被她搞得焦头烂额,毫无办法。一顿足,一甩袖,指着舒夫人,抖了抖手,颤噎道,“我怎么娶了你这个不明事理的女人!哎,糊涂!”一转身,钻进书房,紧闭屋门,仰天平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房梁发呆。
见父亲离去,舒赋赶紧从地上爬起,坐在母亲身边,母子俩相拥而泣。
“母亲,对不起!孩儿不好,连累了你!”舒赋自责道。
“赋儿,阿娘不怪你!”舒夫人为儿子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母亲,孩儿错了!再也不敢了!”舒赋保证道。
“其实,你也没有多大的错!哪个豪门大户没有三妻四妾?你只不过去了烟雨巷的花楼几次,犯的着如此大动干戈不依不饶的!”舒夫人泪水涟涟,恨恨地说“赋儿,不要怨恨你父亲,他也是无可奈何!都怪那个小贱人!”
“母亲,你等着瞧!看我非把这个贱人休了不可!”
“赋儿,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舒夫人大惊失色,“我刚才不过是几句气话!”
“啥......气话?”舒赋瞪大眼睛。
“难道你还不明白?你之所以迎娶马氏,还不是为咱们舒家找个靠山?”舒夫人提醒道。
“我就是不明白!我们在扬州,他父亲在休宁,隔着千儿八百里,一个小小的县令,能给我们舒家遮风挡雨?为何要怕他!”舒赋嚷嚷道。
“嘘!”舒夫人赶紧捂住他的嘴,用手指了指书房,“小心让你父亲听到,又该生气了!”
舒夫人让梅儿跑去医馆请万医师,亲自搀扶着舒赋,一瘸一拐地向着案几旁挪移等候。
一袋烟功夫,万医师登临舒府,为舒赋涂抹了金疮药膏,开具了调养药方。
舒夫人一直候在身边,心疼地看着,不停地问东问西,生怕伤及筋骨。听万医师说,儿子没有大碍,方才放心,从内室取出些许银两,打赏了他,打发管家邵兴送出院门外。
舒夫人折身步入书房。
听到动静,舒恪慌忙扯了一把被角,胡乱盖在身上,紧闭双眼,侧身向内。
“郎君!”舒夫人怯怯地推了一把舒恪。
“......”舒恪充耳不闻。
“郎君,你醒醒!”舒夫人锲而不舍。
“......”舒恪置之不理,鼻息间甚至有些许均匀的呼吸声。
装睡之人,岂能叫醒?
舒夫人将身上的锦袍脱下,盖在舒恪的身上,准备离去。
“慢着!”舒恪动了恻隐之心,低声问道,“你想说啥?”
舒夫人赶紧转身,浅浅地坐在舒恪的身边。
“赋儿不明事理,难道你也糊涂?”舒恪从床上坐起身来。
“郎君,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舒家!但是,你这样纵容她,总有一天,她会蹬鼻子上脸,骑到我们脖颈上拉屎撒尿!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舒夫人危言耸听道。
“这个,不用你管,我自有分寸!一个丫头片子,翻不了天!”舒恪目光凶狠言语坚定。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舒夫人悻悻离去,一副霜打的茄子。
看来,让夫君替自己出气,完全没有指望!可是,一想到马凌虚的嚣张跋扈和目中无人,舒夫人就恨得牙根疼!这口恶气,横亘在胸中,不出不行。
在返回花厅的路上,一个歹毒的计划在舒夫人的心中氤氲而生。
种不好麦子是一季子,娶不好媳妇是一辈子!
新媳妇上门,调教要三年。更何况,马凌虚嫁进舒府一年出头!
哼!不信,我就拿不下她这个小贱人!
“梅儿,搀扶少爷回房歇息!”舒夫人意味深长地说。
“是,夫人!”梅儿急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舒赋搀起来,向着花厅东侧走去。”
舒夫人见状,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眉梢向着一侧挑了挑,幽幽地说,“不是东边,是后边!”
梅儿心领神会,欣喜若狂,搀扶着舒赋向后院走去。
舒府一共五个院落,舒恪夫妇俩居住在中庭,管家、账房、护院和家丁们居住在前院,丫鬟和仆人们居住在后院,舒赋小夫妻居住在东院,西院是小花园,建的有亭台楼榭,蓄的有湖泊池沼,种的有翠竹金桂。
掌灯时分,马凌虚吩咐道,“萍儿,你过去看看,少爷怎么还不回房?”
“是!”萍儿应声而出。
“慢着!”马凌虚一声断喝追出门外,“不用去!随便他,爱回不回!整日在外面吃喝嫖赌,难道还长本事了?让我请他回房不成?”
萍儿刚走出几步,只好折转回来。
主仆三人吃了厨娘送来的饭菜后,乳母带着女儿去了偏房歇息,萍儿从东院北侧的一个廊道,去往后院走。
刚走近廊道拐角,一个娇嗔的话语飘然入耳,“还早着哩,不要急着回嘛!人家想你!”
“回去晚了,那个母夜叉又该兴风作浪了!”
“你是舒府大少爷,怕她作甚!”
“不说了,不说了!赶明儿,我再来看你!”萍儿赶紧躲在一棵月桂树下,看着舒赋颠着身猫着脚走进东院。
萍儿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想,少爷怎么会从后院回来?莫非......
想到此,萍儿绕过月桂,加快脚步向着后院冲锋。
很不巧,前脚刚跨进院门,就听到“吱呀”一声的关门声,环顾整个院子,除了阴暗昏沉,就是死一般的静寂。
萍儿悻悻然回到自己房间睡去。
第二天,早饭后,舒赋出了门,萍儿便将昨晚所见告诉了主人,马凌虚惊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仔细留意,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小蹄子!”
“是!”萍儿应声道。
阳春三月,柳条依依,馨香阵阵,嫩茶吐露着芬芳,黄莺操练着笑语,马凌虚神情饱满地走在前面,萍儿陪伴左右,乳母怀抱莲儿紧随其后,一路欢声笑语地向着城西长春湖走去。
长春湖原是蜀冈山间溪水汇流在一起形成的一条时展时舒的河流,蜿蜒在城西,宽窄不一,远远望去,活像一条随风飞舞的绸带。
两岸翠竹夹岸,桃李争艳,时值暮春,桃花盛开,粉红色的花瓣宛如雨下,纷纷扬扬,洒落河面,将长春湖装扮成一个充满情调的童话世界。
谁家女儿不怀春?
长春湖畔那醉人的秀色,早就撩拨着马凌虚春情荡漾,只是受襁褓中女儿的羁绊,更因夫婿花天酒地而心绪纷乱,数次想要前往,游兴却消磨殆尽。
舒赋走后,马凌虚向婆婆提出要到长春湖游玩,舒夫人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暖风吹皱一池春水,将蓝天白云揉碎成斑驳陆离的星光,洒满小船四周。
马凌虚望着长春湖上成双成对的鸳鸯,满眼惆怅,满心虚空。
一丝不详的预感浮现脑际,一个唐突的念想萦绕心头,她不动声色地对萍儿说,“速速靠岸,打道回府。”
萍儿不敢多问,不由得加快了划桨的速度,将小船泊在一棵弯腰柳树下。拴紧缆绳,搀扶马凌虚上岸。
“萍儿,你去烟雨巷看看,凡事要小心。”马凌虚叮嘱道,转身又吩咐乳母张蕙兰说,“你把莲儿交给我,速速回府,到后院瞧瞧。”
两人早就看出马凌虚心神不宁,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分头向着目标方向奔去。只留下马凌虚一人怀抱莲儿矗立在长春湖畔。她站立良久,心绪依旧难以平复,搭乘一顶轿子,向城中浣纱坊赶去。
进入府门,没有看到萍儿,马凌虚顿时觉察到了异样。乳母张蕙兰远远地望着她,目光闪烁,快速躲向一边,眼睛的余光不停地瞄向后院。
马凌虚心领神会,将莲儿塞进乳母怀中,趁机对着她耳语道,“速速去中庭请老爷来!”不由地血脉喷张,步伐加快,绕过影壁,穿过东院月门,从廊道直奔后院而去。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空灵子气喘如牛,站在马凌虚的身后。
马凌虚闻声转身,眼角依旧挂着泪珠。
“他是谁?”空灵子黑着脸问。
“你是谁?”独孤问俗生硬反问。
“你俩都是我的朋友。”马凌虚转悲为喜,笑道,“来,我给你俩介绍一下。”
“这是独孤兄,救过我的性命。”
“这是空灵子,我在崆峒道观练剑时的同门师兄,护送我回东京的好兄弟。”
“好了,现在熟悉了,彼此认识一下吧!”
“你好!我叫独孤问俗,世居洛阳城,在皇城宣仁门外清化坊居住。”
“久仰久仰!我本寒苦之人,上崆峒入道观,只为混口饭吃,与乞丐无异。道号空灵子,没啥显赫身世,我就不再介绍家世,说来全是泪。”空灵子讨厌向人介绍自己,每介绍一次,无疑是一次自揭伤疤,让他心疼不已。
见到马玄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在马府,空灵子已经偷偷地回顾过一次自己的身世,只是不敢对人讲。其实,他家就是军户,父亲就是汝州梁川府的府兵,在马玄明手下做事。听到马玄明与李史鱼讨论府兵,空灵子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马玄明问及身世。
当时,汝州连年大旱,蝗灾又至,家庭变故,田产房产全没,无奈走上了外逃西北边境的道路。一路上,东躲西藏,饥寒交迫,父母双亡后,空灵子孤苦无依,饥寒交加,病倒在崆峒山下,师父捡回了他的性命。
这样凄苦的身世,有什么好对人介绍的?怎敢说出?
“道长谦虚了!我虽东京人,却家道中落,权势日微,不过是一个顶着旧封号借着远祖余晖混日子的破落户罢了,跟你也强不了多少。”独孤问俗谦谦道。
“你祖上是关陇豪族独孤信?”马凌虚问。
“算是吧!”独孤问俗尴尬地笑了笑。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怎么能说算是!”马凌虚来劲儿了。
“这么跟你说吧,远祖的确是关陇八柱国之一独孤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算是关陇豪族。可是,从远祖独孤信至今,已历魏周隋唐四朝,时隔200余年,独孤氏早就不是当年的豪族,而是无权无钱的破落户。”独孤问俗闪烁其词。
“瘦死骆驼比马大!独孤氏毕竟跟李唐朝廷有着藕断丝连的血缘姻亲,仅凭世居东京这一点,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你不能算是无钱无权的破落户。”马凌虚指出。
“我家的情况,你真的不懂。其实,我过得连普通人都不如!你们好歹还能凭借诗书或者骑射,考取功名或建功边疆,我哩,哼,永无出头之日!而且是子子孙孙!”独孤问俗苦涩地笑道。
“为何?”马凌虚很诧异。
“跟你刚才一样,无法言说。”独孤问俗抬头望着北归的大雁,怅然若失地叹息道。
“你俩身世如谜,都很复杂,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你们的祖上都来自关陇地区,也都是骑射传家。”空灵子总结道。
“空灵道长说得对!我们都是骑射传家,可是,我俩都空有一腔热血无处抛洒!”独孤问俗愤愤而说。
“真是难以理解,朝廷为何不让你们保家卫国报效国家!”空灵子义愤填膺。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朝廷还限制我们商贾之人参加科考哩!”舒赋带着李史鱼也赶了过来。
“他俩是谁?”独孤问俗指着二人问马凌虚。
“一个来自河北道赵郡,一个来自淮南道广陵郡,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马凌虚介绍道。
“哟!稀罕!你这个不喜女红不闻诗书的刚烈女子竟然跟两个书生混在一起!”独孤问俗揶揄道。
“谁愿意跟他俩在一起!”马凌虚白了二人一眼。
“李某来自燕赵寒门,进京路上夜宿道观,遭遇歹人打劫,女侠挺身而出救了李某性命,这才相识!”李史鱼自惭形秽地说。
“舒某斗字不识几个,被家父所逼,不得不进京谋取功名。昨日,在东溪朱樱塔下闲游,偶遇风姿绰约的小娘子,满心欢喜,情不自禁举笔描画,却被她发现,追着猛打。至今,她对我依旧不肯原谅。”舒赋颇有些自知之明。
“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我跟虚儿是朋友,最好的那种,明白吗?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儿,如若再纠缠她,小心我揍你!”独孤问俗举起斗大的拳头,威胁道。
“我没有纠缠她,只是有些仰慕!”舒赋连连摆手求饶。
“仰慕也不行!我虽一介武夫,但偏爱读书人三分,对你这不学无术却来骗取功名的商贾之子非常痛恨。”独孤问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对着李史鱼笑容可掬地问道,“请问仁兄尊姓大名?”
“不敢当!敝人姓李名史鱼,独孤兄直呼姓名即可。”李史鱼谦谦地应道。
“我还是叫你李兄吧!”独孤问俗对李史鱼礼遇有加,“李兄在东京可有落脚之处?”
“暂居小娘子祖父家。”李史鱼坦诚道。
“哦,这多有不便。如果李兄不嫌弃,可到我家小住。我家在清化坊,皇城宣仁门近在咫尺,礼部贡院就设在那里,岂不美哉?”独孤问俗盛情邀约。
李史鱼不觉望向马凌虚,没有立即回答。
“你不需要看我,自己拿主意。”马凌虚面色冷峻。
“那我就跟随独孤兄住到清化坊吧,打扰马府多日,心中甚是惭愧!”李史鱼面露羞色。
“李兄,不是说好了,要跟我一起住在惠和客栈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舒赋慌了神。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李兄跟你这种人住在一起,肯定会不思进取,也会被你拉下水。哼,你还是独享荣华富贵吧!”独孤问俗鄙夷地望着舒赋。
“......”李史鱼也似乎看出了舒赋的不靠谱,不过,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信守承诺。此时变卦,的确有些不太厚道,他张了张嘴,没有言语,有些惭愧。
“哼,你们都瞧不起我!商贾之子,天命难违,这能是我的错?我不喜欢读书,父亲却让我来京城游学攀附,这难道也是我的错?我......我......我不跟你们玩了!”舒赋气鼓鼓地离开天津桥,向着洛南惠和坊走去。
“舒兄,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想离科场近一些!”李史鱼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
“哼......”舒赋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赋的话语,马凌虚感同身受,望着他孤零零的身影,心中唏嘘不已,不免生出几分怜悯。
虽然她不愿嫁给舒赋,但是,她非常能理解舒赋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喜欢经商,不喜欢诗书,但是,却被父亲逼迫,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在书桌旁,这跟自己不喜丝竹女红却不得不研习歌舞的情形多么相像呀!哎,他虽说是一个浪荡公子,但同样也是一个没有思想自由的苦命人!
马凌虚顿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突然觉得,舒赋好像也不再那么让人讨厌。
舒赋走后,李史鱼怯懦地走向马凌虚,惴惴地说,“大恩不言谢,马府恩情,李某铭记在心。这段时日,打扰你们了,替我向折冲大人道谢。”
“独孤兄是个仁义之士,有啥需求,直接开口便是。”马凌虚虽面容冷峻,但眼眶温湿。
李史鱼跟着独孤问俗向着天津桥北的清化坊走去,马凌虚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不知为何,扯了一把空灵子的衣袖,远远地跟了上去。
伴着夕阳的余晖,两拨人一前一后走向皇城宣仁门方向。
“虚儿,李郎哩?”祖父见只有她和空灵子两人进屋,不觉问道。
“路上我遇到了清化坊的独孤兄,李兄应邀住进他家。”马凌虚应道。
“这样不合适吧,好像我们赶人家走似的。”马玄明咂咂嘴说。
“他自己要去。临行前,还要我向你道谢哩!”马凌虚解释道。
“师妹说的没错,的确如此!独孤兄说,他喜欢结交饱学之士,跟李兄相见恨晚,邀他入住独孤府邸。”空灵子帮腔道。
“好了,不说这个。用膳!”马玄明大手一挥,进入厅堂。
对于李史鱼和马凌虚的关系,马玄明不甚明白,至少在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二人之间生硬客气,甚至有些冰冷。姑且相信他俩是玄元观偶遇。
对于独孤问俗和马凌虚的关系,马玄明可不这么认为,八年前,两人曾有过救命之恩,肯定有情感依存,那时,马凌虚还小,不懂男女之事,可如今,马凌虚亭亭玉立,成了怀春少女。独孤问俗早过了弱冠之年,如果他依然没有婚配,二人很可能会悄然走到一起。这对眼下的扬州婚约绝对是个不小的挑战!
更让马玄明感到害怕的是,独孤问俗与李史鱼毫无瓜葛,二人刚见面,怎么就突然来个想见恨晚,非要邀请他住进自己府邸。独孤问俗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很明显,事情绝对不是虚儿和空灵子说得这么简单。
要么是独孤问俗心思诡秘,欺瞒了虚儿;要么是虚儿与独孤问俗珠联璧合,故意隐瞒。
这个独孤问俗,不能说讨厌,只能说不喜。原因很简单,一个跟皇室有过节的没落家族,怎能有好出路?
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儿子的仕途,马玄明宁愿相信前者,也不愿相信后者。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希望马凌虚快快上路,赶赴休宁。在洛阳多呆一天,随时就会有不测发生。
出府门南行数十步,便是瀍水。
瀍水依依,溪流潺潺,朱樱夹岸,蜂拥蝶舞,牡丹怒放,红紫之间摇曳着黄绿。
伫立桥头,望穿一泓碧水;极目远眺,洛水千帆竞渡。
三人沿花径潜入河堤,樱花灿若云霞,落英纷纷,飘然入身。眨眼功夫,马凌虚鬓发衣裙全是花瓣,嫣然成了花仙子,更加楚楚动人。
空灵子和李史鱼流连于花间溪畔,赞叹京城春色,喜不自胜。
马凌虚伫立在朱樱塔下面若冷霜,怅然若失地望着樱花飘零碧波,无限感伤。
瀍水淙淙,过归义坊入漕渠。
从扬州运送米粮来东京的漕船,多如过江之鲫,纷纷北上运入皇城含嘉仓。
李史鱼看得眼睛都直了,完全想象不出来,宫城和皇城究竟有多大,里面住了多少达官显贵,竟然需要这么多粮食。
两人站在瀍水与漕渠的交汇口,定定地看着,小声地议着,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马凌虚早成了落单孤雁。
两人慌了神,四处寻觅,不见踪影。
忽闻花丛深处有吵闹声,两人循声而去。
“撕掉!我让你撕毁!”
“有本事,自己来拿呀!”
“给我!快给我!你这个无赖!”
“来呀,快来取呀!”
只见繁花树下,一名男子在前面跑,马凌虚在后面追,花枝乱颤,花瓣纷纷坠下如雨。
“你给不给!”马凌虚老羞成怒,拔出佩剑,对着男子手中的画作直劈过去。
男子身手矫健,宛如蛟龙,在树丛中左躲右闪,忽而飞起,忽而落下。
马凌虚娇喘吁吁,香汗淋淋,碍于花木羁绊,始终追不上。
空灵子嗖的一声,凌空跃起,脚踩树梢,如同腾云驾雾,向着男子的正前方包抄过去,将其拦下。
“哪里逃!”空灵子大吼道。
“二挑一,有意思!我说过,凭本事,自己来取!”男子嬉皮笑脸地说道。
说着话,男子竟然大变活人,给马凌虚和空灵子的围追堵截来个金蝉脱壳,远遁而去。留下颤动不止的树枝和如同雨下的落红,告诉他俩,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境。
两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什么,顿时来了兴趣。马凌虚对着空灵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飞跃树梢,凌空俯视,这才发现了那人的踪迹,追风而去,再次扑空,寂寞樱花苦等主。
环视四周,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出了芳林,站在玉鸡坊的南坊门。而那个手持画像的家伙竟然蹿过新中桥,现身洛水对面的安众坊,正在挑衅性地向马凌虚挥手示意!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马凌虚哪能咽下这口恶气!
她一跺脚一咬牙,就要飞身追过去,空灵子一把拉住她,“师妹,城南里坊多如繁星,藏身之处,多如牛毛,你追过去,又能如何?”
“那也不能这么便宜他!”马凌虚愤愤地说。
“他应该住在附近,我们肯定还能遇到他。”空灵子安慰道。
“遇到又如何?他身手矫健,我们照样抓不住他。”马凌虚有些失落。
“这次在树林,花木遮蔽,让他侥幸逃脱,如果在空旷地,他肯定跑不了。”空灵子信誓旦旦,关切地问道,“你为何追他?”
“他偷偷描画我。”马凌虚涨红着脸。
“师妹,你天生丽质,灿若牡丹仙子,哪个男子不喜欢?”空灵子打趣道。
“去!流里流气的狗东西,谁稀罕他!”马凌虚娇羞的脸颊上飞满彩霞,恨恨地说,“下次,让我遇见,飞把他的眼珠子剜出来不可。”
“师妹,我们赶紧去找找李兄吧,他不会武功,不熟悉城中情况,我怕他在林中迷路。”空灵子提醒道。
马凌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赶紧原路返回。
两人从玉鸡坊出来,跨过漕渠桥,回到瀍水河畔,没有见到李史鱼的身影。
空灵子急得大声呼叫,“李兄,你在哪里?”
“别喊了,他不是三岁小孩,丢不了!”马凌虚制止了他。
“也对!说不定他已经返回思恭坊。”空灵子顿悟道。
马凌虚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两人沿着花间小径,迤逦而行,瀍水如斯,悄然潜流,与来时别无二样,但马凌虚似乎忘记了烦心事,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眼中有光彩,心中有遐想。
望着灿若云霞的樱花,她饶有兴致地伸手撷取几枚花瓣,放在掌心,对着河水,轻轻地吹拂。花瓣如同上下翻飞的蝴蝶,翩翩起舞,轻盈灵动,纷纷而下,漂浮河面,随波逐流。
人生苦短,烦心事多,能有几时春光,可供消遣,为何要愁眉苦脸?
此刻的马凌虚似乎找到了少女的那份纯真和情愫,眼波随水波荡漾,思绪随春水远航。
“哎呀,终于找到你们啦!你俩跑哪儿去了?追上那个奸邪小子没有?”身后一个气喘如牛的声音传来,驱散了这份曼妙。
马凌虚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李史鱼发笑,那笑声如百灵鸣叫,婉转动听,回响于林间芳草。
“师妹,你早就知道李兄不会走远,也不会回去,你这是在等待他的归队!”空灵子恍然大悟。
“当然!他一个书呆子,岂能跟你一般没有良心!”马凌虚莞尔一笑,朱唇轻启。
“你俩在等我?”李史鱼愕然道。
“你说呢?”马凌虚白了他一眼,“你不离不弃,我们怎能舍你而去!”
李史鱼抓了抓头皮,似乎有几分醉意,俯瞰着娇艳欲滴的牡丹花,甜甜地笑了。
“李兄,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空灵子拍了拍李史鱼的后背。
“有吗?”李史鱼抓了抓脑门,若有所思。
“走吧,回府!”马凌虚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李史鱼和空灵子紧随其后。
第二天一早,李史鱼要独自前往洛南国子监探寻科试的消息。
马玄明问,“世风日下,行卷成风,你可曾投递?”
“没!”李史鱼苦涩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坦诚道。
“也罢,初来京城,不识贵胄,实属正常。但行卷之风日隆,投递自会多出几分胜算。”
“我本苦鄙,来自燕赵寒门,祖上虽累世为朝廷效力,但位卑言轻,没有结交过达官显贵,自然无人提携。况先父作古多年,没能留下多少金银细软,唯有老母苦苦支撑,早已家徒四壁。我能识文断字,已属不易,不敢奢求置礼行卷。将军是李某平生所识最为尊贵之人,还望指点迷津!”李史鱼恭谦有加。
“哎,只可惜,我本一介武夫,远离朝政。如今,府兵无田可耕,多有逃逸,折冲府形同虚设,朝廷早已改为招募,我虽为梁川折冲,属下无人,徒有虚名,与朝中要员并无交集,考取功名,着实帮不上你什么忙。”马玄明面露惭色,“但,我马某也是惜才爱才之人,你在京城期间,吃住资费用度全由府库支取。”
“结识大人,当属三生有幸。大恩大德,改日必定相报。”李史鱼感激涕零。
“虚儿,你陪同李郎前往正平坊,我怕他不识路。”马玄明指使道。
马凌虚望了一眼李史鱼,脸色红润,没有言语。
“师妹,我也要去。”空灵子似乎怕一个人留在马府,自告奋勇道。
“好吧,我们一起去。”李史鱼开心地笑了。
出思恭坊西门,沿长夏门大街一路南下,不远处便是碧波荡漾的新潭,东来北上的运粮船络绎不绝地挤进来周转,将偌大一个湖面硬生生变成一个塞满舟船的盆景。
湖畔遍植杨柳,清风吹拂,万千柳丝飞舞,流棉扶摇直上,游荡在天际。
湖边的小径下,牡丹花从中,到处是赏春游玩的小姐公子,三人不觉也加入其中,阳春三月,光线斑驳陆离,照在脸上暖意盎然,让人心生惬意,忘了此行目的。
从新中桥上凭栏远眺,洛水波光粼粼,天津桥长虹卧波,南北两端的重楼高耸入云,四角亭风吹铃响倒影水中,飘渺如仙境,美不胜收。
跨过洛河,对岸就是邻水而居的道德坊和安众坊。
安众坊北坊门是昨天那个画像人站立的地方,不难想到他那张狂的样子,恨得牙根疼。
沿长夏门大街继续前行,右手边就是道德坊。
看着东坊门上那三个鎏金大字,听着里面传出的诵经声,嗅着空气中弥散的檀香气息,马凌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宝剑提了起来,抽出半寸,剑脖上那“甲弩坊御制”五个篆体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师妹,怎么啦?”空灵子很诧异。
“师祖说,金仙公主就是在道德坊开元观羽化升天的。”马凌虚神思迷离。
“金仙公主? 她就是这把剑的主人,那我们进开元观瞧瞧吧!”空灵子怦然心动。
“今日,我们着俗装,改日吧!”马凌虚恋恋不舍地向坊内宫观瞥了一眼,叹息道。
前行过择善坊,在温柔坊右拐,便进入繁华的建春门大街,三人很快便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这里距离东市丰都市仅有一坊之遥,大街上各色胡人目不暇接。此时正值春闱,又是一年一度的赏花时节,全国各地的乡贡和文人纷至沓来,将宽阔的建春门大街充斥得密密麻麻如过江之鲤。长厦门大街与建春门大街交汇的十字街口,人潮簇拥,热闹非凡。
西行不远处就是宣范坊河南府府衙大门,两头威武的石狮子怒目而视,俯瞰着过往的行人。李史鱼驻足静立,眼巴巴地向着衙门内观望,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李兄才高八斗举止雅正,肯定能进士及第,吏部铨选后即可入住府衙。”空灵子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
“我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好!如果能进士及第,即便是进入府中做一名典史,我也心满意足。”李史鱼谦谦地说。
“真是太巧了,想不到你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正说着话,身后有人拍李史鱼的肩头。
三人不觉扭头望去,顿时眼冒绿光,李史鱼惊叫道,“是你!”
丢下碗筷,马凌虚想要回房休息,被马玄明叫住,“虚儿,陪太父到东溪走走。”
东溪其实就是瀍水,朱樱夹岸,风光秀丽,东京的文人雅士喜欢叫它东溪。马玄明这个赋闲下来的折冲都尉,也喜欢附庸风雅,叫它东溪。
马凌虚原本有些累,但听祖父邀请,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东溪穿思恭坊而过,出家门,步行百余米即到。
浴水是蒹葭,卧水成浮萍,临水生翠竹,傍水植朱樱,最喜是牡丹,一簇簇,一丛丛,争奇斗艳,娇艳欲滴,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爷孙俩关系最为亲密,相伴而行,漫步在溪边小径。
“虚儿,你跟太父讲实话,那个独孤郎,是否对你动了情?”马玄明开门见山。
“太父,瞧你说的什么话?你何时连我的话也不信了?”马凌虚有些委屈。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对那个独孤郎起了疑。”马玄明忙应道。
“应该不会。八年前,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八年来,我与他从未谋面联系;八年后,我俩偶遇在天津桥头。哪能这么快就生出情愫?”马凌虚解释道。
“你也许真的没有。那个独孤郎心里怎么想,你清楚吗?”马玄明提醒道。
“人家怎么想,我自然不知!不过,这种事总是需要两情相悦吧。太父,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我对他只有感激,没有任何情丝。”马凌虚说得十分肯定,容不得祖父怀疑。
“你可曾知晓,独孤郎婚配与否?”马玄明依旧不放心。
“不晓得。我说了,我们刚见面,谁能问人家这些。如果想知晓,不难,只需问问李郎便知。”马凌虚回答。
“也是!那个李史鱼值得信任。”马玄明突然话锋一转道,“虚儿,你觉得李郎如何?”
“文弱书生,自然是迂腐、懦弱、缺少刚毅之气。”马凌虚脱口而出。
“怎么净是缺点!”马玄明笑道。
“当然了,难道我说的不对?”马凌虚反问道。
“对,当然对!不过,不能全是缺点吧!”马玄明提醒道,“比如,他谦谦有礼;再如,他饱读经书;还有,他才思睿智......”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这些。不论他多好,我是不会喜欢这种穷酸的书呆子!”马凌虚武断地打断了祖父的话。
“目光如豆!书生嘛,难免如此,难不成你能指望他提枪上阵杀敌寇?现在国泰民安逢盛世,朝廷需要的是安邦治国的鸿儒学士。我觉得,李史鱼不错,很可能进士及第!”马玄明对李史鱼赞赏有加。
“管他及第不及第,与我何干?”马凌虚故作轻松地说。
“以前的确可以这么说,但是,现在不同了。”马玄明意味深长地说,“李史鱼乃厚德之人,你救了他,我供他食宿,他定生感恩之心。如果他进士及第,对我们马家能没有好处?对你父亲的仕途能没有帮助?”马玄明自然看得深远。
“哼,八字还没有一撇,你竟然提这个。”马凌虚羞羞的说。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多个朋友多条路。眼光长远些,总归没有坏处。”马玄明幽幽地说。
“即便他进士及第,不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对我父亲,对我们马家,起不了什么作用。”马凌虚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潜力尚存,总是有升迁机会!总比那个独孤郎强得多。”马玄明不得不言明。
其实,不用祖父提醒,马凌虚也很清楚,李史鱼的确是个潜力股,此人博学儒雅,进退有度,一看就是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有人提携,肯定能走得更远更快。马凌虚虽然不喜欢书生的迂腐,但是她也不讨厌书生,至少对李史鱼是这样。
现在祖父这样说,马凌虚当然认同,萌生助他科考之意。于是,说道,“太父,伯父高居长史,肯定认识不少朝廷重臣,你可以助他向考院行卷。”
“你伯父久在河朔边关,远离朝政,朝中认识不了几个人。何况,科场行卷讲究的是目标性,对象必须是吏部和礼部,礼部遴选,吏部铨选,才能做官。否则,没有多少作用。富贵在天,听天由命,全凭他个人造化。”马玄明叹息一声,转移话题道,“哎,虚儿,你父亲在信中催促你速回休宁,你怎么想?”
“太父,我刚到东京,你就三番五次赶我走!”马凌虚嗔怪道,“你能否跟我父亲说一声,容我参加武举后再走!”
“我本有此意,早就修书过去。可是,你一个女子,参加武举又能如何?即便武举及第,朝廷也不会录用!更何况,你恐怕连武举的资格都没有。”马玄明直言不讳。
“哼,有啥不行!李郎说,古有花木兰,今有平阳公主。关山军马场是李唐龙兴之地,我是扶风马氏,你是朝廷肱股大将,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何不行?”马凌虚情绪激昂地说道。
“即便参加武举,也无法被重用。”马玄明叹息道。
“只要朝廷看到我的本领,哪有不被重用的道理。”马凌虚坚持道。
“幼稚!哪有这么简单!”马玄明不想争辩,半晌,嘟囔一句,“你父亲怎么还没回音?”
“既然没回音,那就是允许我参加武举。”马凌虚逮住话柄。
“你父亲不会同意。”马玄明喃喃自语。
“如果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我宁愿去死,也不回休宁。”马凌虚铿锵有力地说。
“你......”马玄明捶胸顿足,“哎,真是气死我了,怎能把‘死’字常挂嘴边!”
言罢,拂袖而去。马凌虚知道祖父生气了,赶紧追上去,拽着他的衣袖,撒娇道,“太父,求求您,让我参加武举吧,如果武举落选,我就死心,立刻回休宁!”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马玄明被她缠磨地没招儿了,回头说。
“我说的,我说的!”马凌虚心花怒放。
翌日,日偏西,歙州来信,准许马凌虚武举。
马凌虚心情大悦,跟空灵子一道跑去街西清化坊。
“李兄,独孤兄,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刚进门,空灵子就急不可耐地嚷嚷道。
“啥消息?”独孤问俗闻声跑到前院门口。
“休宁回音,准许师妹武举。”空灵子手舞足蹈。
“太好了!虚儿终于如愿以偿。”独孤问俗对马凌虚道喜,“虚儿才艺精湛,肯定能武举及第。”
“借你吉言!”马凌虚笑了,进一步说,“武举不是那么容易的,射箭和马术是我们关陇人的强项,翘关有些担心,最怕文试,要考兵法韬略,我可就惨了!”
“我祖上留下不少兵法韬略的书,你可以来我家读,我还可以给你指导一二。”独孤问俗自荐道。
“谢谢你的好意,太父家也有。”马凌虚婉拒道。
“多读一些,终归是好事,及第可能性更大些!”独孤问俗极力劝说。
“让我看看,你家有啥书?”马凌虚说着就往中庭走去。
三人一起走进西阁书房,李史鱼丢下书本,站起来问好。
“李郎在读什么书?”马凌虚走过去,捡起桌上的《尚书》翻了翻,摇摇头,“哎,看到之乎者也,我就头痛。”
“兵法谋略的书,没有多少本,也不那么艰涩难懂。要有信心!”李史鱼道。
“再少也是要考的,而且是重头!”马凌虚惨然一笑。
“不会吧!武举重文试,怎么可能?”李史鱼很诧异。
“你对武举不了解。除了长垛、马射、步射、平射和翘关这些武试科目外,还要考兵法韬略,而且后者是重点。”独孤问俗平静地说。
“啊,怎么这样!我以为是选拔体能强悍和骑射超群的勇士哩!”李史鱼大为吃惊。
“朝廷选拔的是统兵打仗的将帅!”独孤问俗插话道。
马凌虚一听,头都大了,怅然若失地望着天空。
从清化坊走出来,马凌虚有些失落,全然没了来时的激情,她没有返回思恭坊,而是径直走向宣仁门,向看门卫士递上关山牧监马休送给她的那张武解状。
卫士将马凌虚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马牧监说了,你在关山军马场研习骑射三年,在崆峒紫霄峰研习剑法五载,没有举荐你来参加武举。身为女流,有保家卫国之志,精神尚佳,可是,领兵打仗只能是男子,不知你参加武举,意义何在?”
“我进兵部问问总是可以吧!”马凌虚白了他一眼。
“你是扶风马氏,又有马牧监的保举,当然可以。”卫士放她入皇城。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满怀希望而入,灰心丧气而去!马凌虚得到了兵部的明确回复,只有两个字:不允。
兵部还告诉她,参试不仅要查验家状和武解状,还要仔细搜身,这就直接打消了马凌虚的所有幻想,正式宣告,马凌虚的武举幻想彻底破灭!
一路上,马凌虚整个身心都被掏空了,仿佛灵魂出窍,不知道是如何走回马府的。空灵子陪在身边,大气不敢喘,一声不敢吱。
进了府门,马凌虚谁也不理,一头扎进自己的闺房,将屋门紧闭,谁喊也不应,午饭也不吃。
马玄明找来空灵子问明了缘由,不禁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暗自庆幸,还是该忧心如焚。
其实,当马玄明看到马休给她的武解状时,都已经猜到虚儿有心武举。只是,大唐有规定,科举只能是男人,虽然武周朝女人的地位有所提升,也没有允许女子参加科举的先例,更别提武举了。
李史鱼提议让马凌虚女扮男装,马玄明当即否绝,欺君之罪,岂能儿戏。仅允诺她参加武举,因为他已经料到,虚儿以女子身份参加武举,绝对没戏。只是不想让她太过伤心,没有言明。
在信中,他已经明确告诉儿子马光谦,父子演双簧,所以才有了那个允许虚儿武举的回音。
马玄明为何要多此一举哩?原因很简单,他并非急着让马凌虚走,不是舍不得她离开,而是因为李史鱼。
他想知道,马凌虚跟李史鱼关系究竟如何,更想知道李史鱼能否进士及第。如若李史鱼进士及第,虚儿改变心志,两人结为秦晋之好,不是照样成就一桩美事。
这些话,马玄明能跟孙女明说吗?当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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