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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之猎户发家后续

阿九啵啵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男子生子的世界,独自产子的年轻男人,日子之艰苦,三言两语说不完,而我的父君是个病美人,父君独自产子后与我相依为命。在我有记忆开始,我从四岁起就为父君熬药擦身,五岁为了我与父君的生计,我学者村里的猎户娘子,孤身一人前往后山,尝试捕猎,从弱小的野鸡野兔到强壮凶猛的熊瞎子,在我逐渐成长的年岁里,是我的技术的精进,也是我勇猛的勋章,而我多年来竭尽的油脂米肉的滋养下,父君病弱的身躯逐渐透漏饱满健康的莹润,而父君如东边的人儿一样,逐渐将身心依赖在自己的骨血身上,自此父君眼中渐渐只剩下我的影子。父君开始在清晨为我梳头时缠住我的发丝,午睡时将我的手按在他心口。当我第一次提出要出远门时,他第一次对我嘶吼,砸了汤药。我尝试偷溜时,发现门...

主角:暂无暂无   更新:2025-06-12 18: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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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暂无暂无的其他类型小说《女尊之猎户发家后续》,由网络作家“阿九啵啵”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男子生子的世界,独自产子的年轻男人,日子之艰苦,三言两语说不完,而我的父君是个病美人,父君独自产子后与我相依为命。在我有记忆开始,我从四岁起就为父君熬药擦身,五岁为了我与父君的生计,我学者村里的猎户娘子,孤身一人前往后山,尝试捕猎,从弱小的野鸡野兔到强壮凶猛的熊瞎子,在我逐渐成长的年岁里,是我的技术的精进,也是我勇猛的勋章,而我多年来竭尽的油脂米肉的滋养下,父君病弱的身躯逐渐透漏饱满健康的莹润,而父君如东边的人儿一样,逐渐将身心依赖在自己的骨血身上,自此父君眼中渐渐只剩下我的影子。父君开始在清晨为我梳头时缠住我的发丝,午睡时将我的手按在他心口。当我第一次提出要出远门时,他第一次对我嘶吼,砸了汤药。我尝试偷溜时,发现门...

《女尊之猎户发家后续》精彩片段


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男子生子的世界,独自产子的年轻男人,日子之艰苦,三言两语说不完,而我的父君是个病美人,父君独自产子后与我相依为命。

在我有记忆开始,我从四岁起就为父君熬药擦身,五岁为了我与父君的生计,我学者村里的猎户娘子,孤身一人前往后山,尝试捕猎,从弱小的野鸡野兔到强壮凶猛的熊瞎子,在我逐渐成长的年岁里,是我的技术的精进,也是我勇猛的勋章,而我多年来竭尽的油脂米肉的滋养下,父君病弱的身躯逐渐透漏饱满健康的莹润,而父君如东边的人儿一样,逐渐将身心依赖在自己的骨血身上,自此父君眼中渐渐只剩下我的影子。

父君开始在清晨为我梳头时缠住我的发丝,午睡时将我的手按在他心口。

当我第一次提出要出远门时,他第一次对我嘶吼,砸了汤药。

我尝试偷溜时,发现门被反锁。

月光下,父君倚着门轻声问:“离开我……你要去哪里呢?”

“我生你的时候,一个人熬了三天三夜啊……”

父君颤抖着解开衣襟,露出那道上至心口、下入下腹的狰狞伤疤。

而我犹如被禁锢的困兽自此深陷囚笼。

春日的雨下得发了霉,湿气洇进竹席深处,黏黏腻腻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窗外灰蒙蒙的雨幕,扯不断。

竹窗半启着,风裹着水汽和一点若有似无的腐木气飘进来,拂动父君额前几缕被汗水濡湿的鸦黑发丝。

他微微偏着头,颈项在晦暗天光下延伸出一段优美而脆弱的弧度,比案几上那个刚被我擦得雪亮的白瓷药瓶还要白皙几分。

父君是美的,一种仿佛将所有的光都吸进去又只放出清冷辉晕的美。

父君的眼瞳最深处,常幽黑得什么情绪也映不进,如同深潭寒水。

但此刻,这双眼雾蒙蒙地望着我,眼尾还带着点未散尽的病倦红痕,像初春最柔弱的枝头,承不住一片雪花的重量便会折断。

那眼神虚虚地飘到我捧着药碗的手上,低哑道:“昭儿……药……苦……父君不想喝……”

这低低的呢喃如同羽毛扫过心尖,带着温软的依赖与微不可察的撒娇。

而我那时也不过才四岁,才比床榻高出一小截,踩着小凳,学熬药已经三月有余。

灶台才到胸口,垫着两块沉甸甸的青石,我踮着脚,小手握住沉重的药钵木柄。

灶膛的火舌舐着陶釜底部,药气辛辣呛人。

我憋着气,学着父君从前的样子小心搅动乌黑的药汁。

第一次端给他时,药汁烫红了我半个手背。

那药钵沉重,我端得小心,指尖被热气熏得滚烫发红。

我把脸凑近乌黑的药汁表面,轻轻吹气。

父君冰凉的指尖抚过那片红肿,那目光胶着在我的手背上,久久不散。

这胶着的目光,后来十年再不曾褪过,如影子,如缚索。

风带着雨气灌进来,吹得案头的灯火猛地矮下去一截,青烟打着旋。

父君咳了两声,像枯叶摩擦着碎裂开。

他微阖着双眼,眉心蹙着几道极细微的纹路。

我把药碗放在矮几上,伸手去探父君枕下那条揉得微热的湿帕,指尖触到他微湿的额发,父君冰凉的脸颊竟无意识地蹭了一下我的掌心。

“父君冷吗?”

我小声问。

父君微微摇了下头,眼睫轻轻抖了抖,睁开一线,那目光依旧是黏附的,如同蛛丝缠缚。

“有昭儿在,父君就不冷。”父君的声音轻弱飘忽温柔清澈,带着点病中的人惯有的依赖。

窗外的雨声潺潺,和着他低微的呼吸,像是这间陈旧竹屋里永不散去的背景低吟。

可是下雨天是令人烦闷的,陈旧的竹屋在连日的雨滴下,逐渐渗水渗漏,我望着渗漏的竹屋,陷入沉思,第一次以大人的身份角度去思索,我该怎么去做。

所幸,日光,偶尔从连绵数日的阴雨缝隙间吝啬地漏下一些。

庭院角落,那株不知名的老树生发稀疏的新叶。

我坐在廊下青石板,指尖拨弄着几只忙忙碌碌的小蚂蚁。

脚步声轻悄地从背后靠过来。

一根冰凉滑腻的手指无声无息滑入我的发间。

我还没来得及转头,那把齿缝细密的玉梳已轻轻落上我的头顶。

“昭儿长大了”

父君的嗓音隔着薄薄一层水雾似的,气息落在我的耳根脖颈处,激起细微凉意。

“头发也长了”

梳齿一下一下,缓慢地滑过发丝,偶尔拉扯到一小缕头发。

那力道不大,却有微妙的紧绷感缠绕上发根,仿佛不是梳理,更像一种固执的占位宣告。

每一下牵扯,都让我的头皮微微发紧,又因为那动作本身带着难以言喻的小心珍重而无法挣脱。

父君离得太近,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气混合着洁净的皂角清气,将我整个裹住。

梳过几下,那只冰玉般的手会短暂地停顿片刻,指腹若有若无地摩挲过我颈后那寸因为紧张而微微僵硬的皮肤。

这停顿微妙而刻痕极深。

梳毕,他用一根柔软的红绫将我的头发束好,手指绕着那发束缠绕了几圈,指尖带着一丝不舍的流连。

父君微微倾身,脸颊几乎贴上我的鬓角。

我的脊背僵直,能清晰地感觉到父君低垂的眼帘投下的细小阴影,以及那拂过我侧脸的、绵长而温热的呼吸。

那一刻的庭院极其安静,风声也息止,阳光凝滞在尘埃里。

唯一鲜活的,是他缠绕在我发间指上,那无孔不入、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午后光线恹恹,窗纸滤下一层浑浊的暖晕。

我踮着脚想替父君掖好被角。

父君侧身躺着,眼睫低垂,呼吸似乎均匀了。

我的手刚触碰到那薄薄锦被的边缘,榻上的人忽地翻动了一下。

凉气袭来的瞬间,一只手从被底探出,带着睡梦初醒的灼热与急切,一把攥住了我正要缩回的手腕。

那力道来得突兀,却箍得极紧。

我僵在那里。父君的掌心烫人,像燃着的炭火紧紧覆着我的皮肤。

那只手牵引着,不容置疑地将我整个手掌压在他心口处薄薄寝衣的下方。

隔着软薄的衣料,掌下是他胸腔深处那颗心脏沉重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撞在我的骨头上。

“莫走……”

父君含糊地呓语,眼睫颤动着,却并未完全睁开。

唇瓣在昏暗中显出几分病态的嫣红。

腕上的钳制并未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他微凸的胸骨轮廓和心脏强劲而偏执的律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将我的手掌嵌入他的骨血里去,成为一枚永钉在原地的楔子。

空气凝滞了,满是药味的沉默压得人窒息。

我的指尖微微发麻,那感觉顺着血脉一路攀爬。

自从那场漫长的冬雪后,父君咳得更凶了,指尖掐不住东西。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踩着小凳也够不到高处挂着的那一点熏肉。

药汁能吊命,却填不饱肚子。

后山林子里的枯枝被雪压得呻吟。

我裹着父君旧得发白的棉袄,像个笨拙的布偶,拖着他那把沉重的短柴刀,深一脚浅一脚地闯进寂静的林间。

父君撑着孱弱的身子,在门口廊下的阴影处,眼睁睁的看着小小的我一步一步走向后山。

父君看着想着,她太小了,雪没过她的小腿。

那林子阴冷的风,卷起她几根没束好的头发,缠在冻红的小脸上。

他倚在门框边,竹屋缝隙灌进来的寒气扎进骨髓,却不及他悬在喉头的恐惧。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影子消失在覆雪的青石后,药汁烫了手也浑然不觉。

那空落,比冬雪还冷。

我运气不错,在雪地里找到一个浅得可怜的兔子洞。

学着村里猎户娘子的样子,用枯枝和带着尖锐石片的藤蔓做了个简陋的陷阱。

守到手脚冻得没有知觉,一只半大的灰兔子撞了进去,被藤蔓死死缠住。

它挣扎的力道震得我脱手,柴刀掉在雪里。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扑上去,用冻僵的手死死掐住了它的脖子,直到那点温热的生命彻底熄灭在我掌心。

当我拎着沉甸甸的猎物回家时,天快黑了。

我推开老旧的木门,门轴发出一声钝响。

小小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寒气冲进来,沾满泥雪的手高高举起那只兔子,高兴的拿到父君眼前。

“父君您瞧,今早上有肉吃了”

红红的脸颊,发亮的眼睛,像初生的幼狼第一次尝到猎物的血。

父君的心猛地一抽,是被骄傲刺穿的疼痛。

她的手里,是她自己夺来的生机,已经沾染了林雪的冷酷和血的黏腻。

那一刻,父君只觉得某种东西坍塌又重塑。

她不需要他了?不,她更需要他了,也更让他恐惧失去了。

“昭儿真厉害……”

父君声音虚弱地从床榻传来,裹着厚厚的被子,却伸出冰冷的手想要碰我冻裂的脸颊。

我避开血污,急急地剥洗兔子肉。当第一碗粗糙却滚烫的肉汤端到父君唇边时,父君的眼神温软得像要融化,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的缠绕。父君开始更频繁地唤我,从“昭儿”到近乎黏腻的“我的昭儿”。

偶尔漏下些日光的日子。

我尝试在院子里挖一小块地,学着王家夫郎种点绿叶菜,拿着小锄头挖垦。

他悄无声息地靠过来,冰凉的手指滑入我发间,轻轻的抚着。

“昭儿长大了,是父君拖累了昭儿了”

父君气息拂过我耳根,带来细碎凉意,脸颊几乎贴上我的鬓角,绵长的呼吸拂过侧脸,庭院的寂静里,只有他无孔不入的占有缠绕蔓延。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一天天长得高大孔武,个头猛窜上190,在这十里八村的女子都没几个如我一般有小山般高壮矫健的身躯,这得益于我精湛的狩猎本领,经过油脂米肉的喂养,形成循环,我吃的越好长得越壮,......

鸦黑的长发更是彻底散开,湿漉漉的几绺贴在汗湿的鬓角和脸颊,狼狈而急切。

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他脸上的神情!

那被精心温养出的红润光泽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白,嘴唇更是失却了血色,微微颤抖着。

眼周的红痕像是晕染开的血印子,眼瞳里盛满了巨大恐慌过后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水光,像一个在无垠荒漠中绝望跋涉了许久、终于看到绿洲幻象的旅人。

恐惧并非来源于外界的侵扰,而是来自内心的荒芜——源自于我不在他视线范围内的那片真空!

那双紧紧箍着我腰身的手臂,滚烫得像是要烙进我的皮肉里去!力道大得每一根指节都在颤抖,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叫嚣——这是他的浮木!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现实!

他像一只离巢后受尽惊雷恐吓、羽毛凌乱的鸟雀,一头撞回以为已然倾覆的巢穴。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胸口的剧烈起伏,隔着单薄的寝衣,如同失控的擂鼓,狠狠撞击着我的脊背!那赤裸冰凉的双足踩在尘灰里,刺目得如同利刃剜心。

“咳……”

我喉头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手臂僵硬地想拂开他勒得过紧的手

“我去了一趟镇上……”

“米……油……”

他似乎没听清,或者根本不想听解释,只是急促地、喃喃地用脸蹭着我后背的衣料,声音嘶哑破碎

“还有…这是什么…甜的?”

他似乎嗅到了我怀里油纸包散发出的那丝甜腻气息。

短暂的恍惚终于褪去一些,他的目光落在滚落在脚边的米袋和油桶上。

那惨白脸上的慌乱和惊惧,像是被这最日常的柴米油盐奇异地安抚了少许,像滚烫的烙铁投入冷水,发出刺啦的声响后腾起一片扭曲的烟霭,最终留下惊魂未定的平静。

勒在腰腹上的手臂,虽然依旧紧箍,却少了几分濒死的力道。

他抬起头,汗湿的碎发黏在惨白的额角,眼眶红得骇人,眼神却慢慢聚焦到我脸上,水光潋滟中透出一丝小心翼翼的、带着残余恐慌的询问

“是给我买的么?”

那声音轻得像飘在空中的游丝。

夕阳将他赤裸的脚趾染成了金色,却驱不散他浑身弥漫的那股深入骨髓的惊惶和疲惫。

这短暂的缺失,已然在他心中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摧毁了他被精心构筑起来的、赖以存身的沙堡。

油纸包里蜜饯的甜香,混杂着新米的清香、豆油的气息,还有他身上的暖馥和汗湿在微凉的晚风里纠缠不清。

我低头看着他惨白的脸、赤着的脚、被泥水弄脏的趾尖,只觉得那些买来给他补身的米油糕点,此刻竟成了某种绝妙又残忍的讽刺。

庭院里的夕照已褪成一片浅淡的紫罗兰色。

门廊台阶上沾了泥污的青石板,在他赤足的踏踩下留下数道湿冷的、灰尘模糊的印迹。

我揽住他犹自在我怀中惊喘颤抖的身体,掌心下隔着轻薄微敞的月白寝衣,能清晰感受到他脊背绷紧的线条和剧烈失序的心跳,像被猛烈敲击的鼓面。

“坐好。”

我低语,声音在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格外低沉。

手上微一用力,将他从攀附在我腰背的姿势稍稍拉开些许,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膝弯,将他微微向后一送,让那双冰凉刺目的裸足,稳稳落在我身前的小木凳上。

木凳坚实冰冷,更衬得那双刚刚踩踏过尘土的玉足白得晃眼。

他惊魂未定,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那双箍在我腰后的手臂依旧不肯全然松开,指尖蜷缩着紧紧攥住我靛蓝猎装背后的布料,深陷出凌乱的褶皱。

脸颊下意识地再次寻求依靠,枕在我的肩窝处,急促的喘息带着湿漉漉的热意,尽数喷洒在我裸露的颈侧肌肤上。

整个人陷落在一种巨大的脱力与后怕交织的漩涡里。

我从怀里摸出那包几乎被遗忘的油纸包,塞进他依旧紧拽着我衣摆、带着微微痉挛的另一只手里。

油纸包因挤压发出窸窣细响,那粘稠的、裹着糖霜的蜜饯甜香丝丝缕缕地透了出来,瞬间混合在他温热紊乱的吐息里。

“给父君买的”

我尽量让被震惊和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压迫得有些滞涩的嗓音,裹上一层能安抚人心的柔和

外壳,像给刀锋套上柔软的绸缎

“父君爱吃。”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忽然被塞入怀中的油纸包,动作略显迟钝。

汗湿的额发黏在苍白的额头,遮住小半张脸。

另一只紧攥着我衣摆的手,终于缓慢地、带着极其不情愿的迟疑松开了。

指尖蜷起,小心翼翼地捧住了那团鼓囊囊、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油纸包。

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仿佛那点甜香是此刻唯一能暂时锚定他惊涛骇浪心神的浮木。

油纸包被捧在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尖泛白,仿佛生怕这点甜蜜也凭空消失。

他轻轻“嗯”了一声,鼻音浓重,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点模糊的委屈。

那低垂的眼睫轻颤,目光在油纸包和我被攥皱的衣摆之间游离不定。

我无声地抽出那块原本用来擦拭汗水的干净棉布,快步走到旁边的水缸处,用水瓢舀起冰冷清澈的水,将棉布彻底浸湿,拧至半干。

冰冷的井水刺得指关节都有些发木。

重新走回小凳前,我单膝点地,跪坐在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

这姿势让我略微仰视着他搭在木凳边缘的双足。

那双脚踝纤细得不可思议,骨节圆润分明,在暮光下如同上好温玉雕琢而成。

足弓精巧地向上弯曲,透着娇贵的脆弱感。

足底此刻沾满了细小的砂砾和泥土斑驳的污痕,几片踩烂的枯草叶粘在最敏感的足心内侧。

脚趾更是可怜,原本圆润粉嫩的趾尖此刻灰扑扑的,几个小趾因冷意和之前的惊急奔跑而蜷缩着,微微泛着失血的淡紫色。

心中那点沉甸甸的东西,在看到这赤裸双足上的狼藉时,被一种尖锐的刺痛取代了。

我捏着湿润冰凉的棉布一角,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是擦拭神像尘埃的敬畏和小心翼翼,覆上了他脚踝后方那道优雅的弧线。

冰冷的湿意贴上温热皮肤的瞬间,他赤着的双足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被冻的,亦或是被这意料之外的触碰惊的。

脚趾猛地蜷缩得更紧。

搭在我肩头的脸颊也微微蹭动了一下,呼吸骤然屏住了一瞬。

“别动。”

我的声音低沉而稳固,像磐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掌心向下,稳稳托住他因紧张而不自觉想要后缩的脚跟后方。

湿凉的棉布顺着他脚踝后方玉一般温腻的肌肤,缓缓向下擦拭。

每一次抚过,都将附着在上面的细小污迹轻轻拭去,露出底下原本细腻光洁的肤色。

布料的纹理细细碾过那薄薄的皮肤下微微凸起的、细小的青色脉络,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足底因紧张而拱起的弧度慢慢松弛了些许,但仍带着一种戒备的僵硬。

温水和灰尘混合着脏污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我的指尖。

布面行至他那微圆凸起、在石板上磕碰后微微发红的脚踝骨,我动作更轻柔地环绕着擦拭一圈。那处敏感的骨节在冰凉的布料和温热的指腹触碰下,再次激起一阵细微的痉挛。

他的呼吸声陡然变得细碎而急促,攥着油纸包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发出“沙沙”的噪音。

越是往下,触感越发粗糙。

足底细沙、泥土混杂的污垢较为顽固。我只能用手指隔着棉布,轻轻揉搓按过那些顽固的污迹。

动作必须极轻,又要有足够的力度带走脏污。

指腹的力道在触碰到他足心中央那处尤其娇嫩的、带着细细褶皱的区域时,几乎是如履薄冰。

“唔……”

一声极压抑的、带着陌生触感的轻吟猝不及防地从他紧抿的唇瓣缝隙里溢出。

那声音细微模糊,却像一点火星,烫得我指尖微微一顿。

他瞬间惊觉,立刻死死咬住了下唇,苍白的脸上泛起奇异的潮红,连耳廓都迅速染成了艳丽的胭脂色。

原本紧攥油纸包而用力泛白的手指,此刻指关节也染上了红晕。

那双方才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眸,此刻低垂着,水雾缭绕,视线慌乱地避开了脚下正进行的一切,只盯着自己绞紧在腿上的手指,眼睫毛颤动得如同暴风中振翅的蝶翼。

那一声短促的、带着奇异尾音的轻哼,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莫名的漩涡,混合着酸涩、无奈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

指下温玉般的脚掌在冰凉的棉布擦拭下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不设防的脆弱和全然的交付。

最终,污迹退去,那双玉足在我的掌心和布巾下恢复了光洁。

我放下棉布,从怀里取出另一块柔软的干布,将他微凉的足部轻轻包裹、吸干残余的水汽。冰冷的触感彻底散去,只余下被摩擦后微微泛红、在暮色中透着珍珠般柔和光泽的皮肤。

做完这一切,我将那双重新恢复光洁、泛着微醺粉色的双足小心翼翼地从凳子上移到铺着薄毯的干净软垫上。

他的脚尖接触到软垫温暖干爽的绒毛,本能地往里蜷了蜷,如同受惊的蚌壳闭合起柔嫩的软肉。

他依旧低着头,紧紧抱着那包蜜饯,脸颊上的红晕如同燃烧的晚霞,一路漫延到纤细优美的脖颈深处。

那紧抿的唇瓣微微颤抖着,一丝羞赧混合着更深沉的依赖,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汹涌暗流。

空气中弥漫着新米清冽的谷香、油桶的木塞气味、蜜饯甜腻的诱惑,以及他周身尚未散尽的汗湿暖馥。

而那双刚刚被洗净、安放在软垫上的玉足,如同这场无声风暴过后被擦拭干净、奉还原位的祭器,冰冷又滚烫,成为了横亘在我们之间一道沉默却界限分明的印记。

棉布拭去的污迹虽已消失,但他心头因我那短暂的离去而撞出的裂痕,却如同瓷器修补过的金线,醒目地烙在暮色渐深的庭院里。

暮色完全沉落,窗棂外浮动着几点疏星。

廊下点燃了防风的羊角灯,暖橙色的光晕将堂屋与厨房间的半道门框涂抹成模糊的边界。

灶膛里的松柴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舌舔舐着黝黑的釜底,暖融融的热气混杂着食物的丰腴香气,如暖浪般拍打着灶间墙壁。

他就坐在离灶膛不远的小杌子上。

一盏小油灯搁在旁边的矮柜上,光晕仅仅描摹出他膝头那方小小的天地,和他低垂凝注的脸庞轮廓。

那件仓促披上的月白寝衣已经褪下,换了一身簇新的、柔软如云的藕色细棉便服,宽大的袖口柔顺地垂落,露出一小截被他精心擦拭过的、如今已光洁无瑕的手腕,肤如凝脂。

先前惊惶时凌乱披散的长发,此刻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圆润的颈项。

他没有再伸手碰我,只那样安静地坐着。

双手在灯晕下规矩地平放在并拢的双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细腻的滚边。

那双脚,已套上了厚实温暖的软布袜和棉鞋,安分地垂落在杌子旁干净的青砖地上。

目光,却是一刻也不曾偏移。

牢牢地、沉甸甸地、粘稠如蜜胶地,附着在我背后。

他能看到我肩背线条在火光映衬下起伏的劲阔轮廓,看到靛蓝猎装的粗糙布纹被汗水微微浸透的深色痕迹,看到我抡动沉重铁锅时,小臂筋腱在薄薄皮肤下贲张如磐石。

灶膛的火光跳跃着,将他眼底的倒影也点燃,明明灭灭。

每一次翻炒掀起的灼热气浪扑到他面前,他都像感受不到那炙热,只贪婪地呼吸着混杂其中的、我劳作的气息——山林跋涉的尘土气、铁锅沾油后的烟火气、还有我自己身上被灶火烘烤出的、如熟透麦子般的浑厚体气。

他看得那么专注,连眼睫都忘了眨动。

仿佛只需这样看着,便能将这流动的身影一寸寸拓印下来,刻进神魂最深处,如同永不褪色的壁画。

空气中弥漫开糖醋汁煸炒姜蒜的辛香焦甜、云腿油脂被热锅逼出的浓烈脂香、还有鱼腥草嫩芽蒸腾出的清冽药气。

这每一种气味,在舌尖炸开前,都先被他的目光贪婪地尝过一遍,化作一股股更浓郁的甜浆,注入他心田龟裂的土地。


油锅里滋啦一声爆响!滚热的沸油裹挟着几粒葱花猛地炸开!

他毫无防备,身体下意识地、极其细微地瑟缩了一下!那瞬间绷紧的肩线清晰可见。

但随即,那短暂的惊惧便被更深浓的餍足替代。

他看清了爆响的来源——那是我将嫩滑的山鸡肉片倒入滚油的刹那——那声音代表着美味生成的第一步。

他的舌尖竟下意识地轻轻舔过唇瓣内侧,仿佛已在想象那鲜嫩滑爽的口感。

嘴角,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克制不住地、缓缓地向上弯起。

不再是清晨倚窗观景时的雍容浅笑,亦非午后在堂屋中那带着算计的温婉,而是一种纯粹到毫无保留的、被甘醇糖蜜完全浸泡透的、心满意足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投入他眼波的石子,一层层晕开涟漪,漫过眼尾,染红了脸颊,最终沉淀在唇边,饱满得如同熟透的浆果,带着被彻底安抚后、确信无疑的甜蜜。

那双玉色的手,终于不再无措地捻弄袖口,而是悄悄移到了微微鼓起的小腹上,轻柔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着,像是里面已经盛满了丰盛滚烫的餍足。

锅里咕嘟咕嘟。

粘稠的褐色糖醋酱汁在山鸡肉片上快乐地翻滚、收汁,油亮的色泽在灶火映照下诱人至极。最后一把碧绿的葱花撒落,如同给这幅香气四溢的画卷点上最鲜亮的翠意。

我端起厚重滚烫的铁锅,稳稳地转过身。

一转身,便撞入那双被灶火和油灯暖得几乎融化的眼瞳里!

暖橙的光晕温柔地包裹着他。

藕色衣料柔软地勾勒出如今稍显丰腴柔和的肩颈线条,脸颊上甜滋滋的笑意尚未褪去,只随着我的注视而加深了弧度。

他安然地坐着,像一株栖息在温暖港湾里的藤蔓,被充足的光热滋养得枝叶舒展,连指尖都透着安逸的暖意。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恐惧失依,都在食物升腾的暖香和我坚实的背影存在感中,烟消云散。

厨房里跳跃的光影、蒸腾的热气、刀俎的声响、油脂的滋啦……组成一曲杂乱又滚烫的安魂曲,将他动荡不安的灵魂彻底熨帖。

这方灶火融融的天地,再次成为只为他存在的、最安稳的巢。

而他的眼神,清澈透亮地倒映着我端着滚烫菜肴的身影,如同信徒虔诚仰望能降下福音的神祇。

那双环抱自己小腹的手掌所传递的热度,仿佛已渗过衣物,直达心窝最深处的隐秘角落,在那里燃起一簇永不熄灭的、名为“唯一”和“归属”的幽蓝火焰。

甜腻的气息已不再是食物的表象,而是彻底溶解在了流淌的血液里,滋养着他整个存在,使他确信——这世间所有的浓情,皆浓缩于眼前这方寸炉火,融于一人背影。

暖橙的灯火在青瓷碗碟边缘跳跃,将一桌丰腴油润的菜肴涂抹上诱人的琥珀光泽。

清蒸鱼腹腴肉肥厚,被热油淋过的表面绽出细密亮润的纹路;糖醋肉片吸足了浓稠的酱汁,在灯光下折射出赤褐宝石般的暗红光泽;鲜笋煨的火腿汤,乳白的浓汤面上浮着一层晶亮油花,不断逸散出荤香与山林清气的缠叠气息。

碗底焖得软糯的白米饭,每一粒都吸饱了香浓的油水汤汁,透着饱满的玉色。

父君坐在我对面,那张被灯火映得格外温润柔美的脸上,一层浅浅的胭脂色尚未褪尽。先前厨房里那被暖意和确信浸泡透的笑容沉淀下来,化作唇角一丝更甜更软的弧度。

他捧起了面前那碗蒸腾着热气的汤羹,白玉般的手指握着青瓷勺柄,姿态优雅得如同把玩稀世美玉。

他吃得极慢,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垂首,都带着被精心滋养后流露出的某种刻意的、却异常赏心悦目的从容。

勺子轻轻滑入浓白粘稠的汤中,舀起一小片裹着油花和汤汁的翠绿嫩笋,再小心地吹几口气,才缓缓送入口中。

唇瓣轻启,贝齿微露,含住那勺浸润着精华的珍馐,细细地、无声地咀嚼。

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进行一场虔诚的仪式,一场回馈这场精心饲养的献祭。

他的食量其实早已远胜当年在破草屋中挣扎求生之时。

我长久以来近乎偏执的喂养,早已在他那副曾被熬成枯枝败叶的骨架上,堆叠起温软丰腴的肌理。那藕色细棉便服下微微鼓起的小腹弧度,就是最明确的印记。

然而此刻,他还是比平日吃得更慢一些,每一口似乎都用了更多些的心力去研磨,去吞咽。

我知道。

他的心玲珑剔透如同最精巧的琉璃,如何会不明白我眼底深处那份永不餍足的、希望他再圆润一分、再健康一寸的执念?

他甚至能尝出我每一次看向他腕骨是否依旧太过伶仃时的微不可察的焦虑;能嗅到我审视他锁骨线条是否足够丰腴绵软时,那被饭菜香气掩盖的迫切。

所以他慢下来,只为将那几片笋、那几片肉、那几勺汤……吞咽得更加彻底。

他喝汤的节奏舒缓得像一首小调。

每一次喉结的上下滚动,都刻意牵引着我的目光。

汤羹入口时,他微微眯起眼睛,长睫低垂,那丰润的唇瓣沾染了晶亮的油光,如同初绽的桃花瓣沾染了晨露,无端端生出一种被美味驯化的柔软媚态。

而当勺子稍稍离唇,便仿佛不经意般,让舌尖轻快地扫过下唇,将那点油润水光尽数抿去。那动作极快,带着一点孩童般的纯然天真,却又奇异地魅惑着投食者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宣告:你喂我的珍馐,我已尽享,不曾浪费分毫。

碗中的汤汁终于见了底。

几片嫩笋最后一点影子沉没在白色碗壁上。

他放下瓷勺,在碗沿发出极其轻微的脆响。他轻轻舒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食物的暖香。

那只方才捧汤碗的手,轻轻覆在了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上。

隔着柔软细腻的藕色衣料,我能看到他圆润的手指指腹在那稍显圆隆的部位,用一种极其克制的力道,极轻极缓地打着圈按揉。

动作轻缓,带着一种慵懒的满足感,更像是在安抚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珍品。

那张脸低垂着,专注在自己的手指和小腹之间,眉宇间不见丝毫勉强或不适,反而流泻出一种近乎幸福和纵容的暖意。

他甚至微微向后放松了脊背,让身体更深地陷入柔软宽大的扶手椅中,仿佛正用心感受着那刚刚添入体内的“沉重”分量在腹中安然沉降。

那姿态,像是在温柔地拥抱我赋予他的这份甜蜜负荷。

随即,他抬起眼,眸光穿过桌上的杯碟油光,清澈透亮地望向我。

眼瞳里映着跃动的灯火,也映着我凝视他的身影。

他唇角微弯,那笑容如同饱蘸了蜜糖的花朵,缓缓绽开。带着一点刻意的、被喂养得极其妥帖后的娇气,混合着一丝了然的、狡黠的、成功平息了我心底焦虑的得意。

瞧,我又多进益了少许。

只为你能心安。

“饱了。”

他终于轻启唇,声音被食物的暖香浸润得微沙而甜软,带着饱食后特有的慵懒黏腻,仿佛每一个字都拖着稠密的糖丝。

“有点沉…”

那声音轻轻地砸在灯光流转的桌面上,却如同最沉重的铅块,砸进了我凝视着他腹部按揉动作的目光深处。

一种混杂着无上成就感和更深沉窒息感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感官。

他吃得如此用心,如此克制又如此努力地展现这份“饱足”,甚至不惜用身体最敏感部位那微妙隆起的线条,无声地向我描绘、确认我心中那份执念的落实——他正被我精心温养着,朝着那不知尽头的、只存在于我妄想中的“极致”不断靠近。

他甘愿成为这座精美的容器,承载我所有喂养的狂热。

我伸手,探过尚弥散着食物热气的桌面,带着一种近乎是触碰神像般的小心翼翼,接过了他面前那只刚刚被彻底掏空汤羹的白瓷碗。

指尖触及碗沿的微热,触碰到他残留的气息。

指尖擦过碗沿的瞬间,我仿佛又一次触摸到他腹中那些正被缓慢汲取的食粮的温度,仿佛感受到它们正被他温热的血肉一点点融化、吸纳,成为构筑他丰腴血肉的基石。

这些来自林莽山野、经由我手烹调的精华,最终都将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化为那道无形而坚韧的美丽镣铐上,又一圈温软滚烫的枷锁。

灯光跳跃。

他依旧安然地靠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中,那双被我洗净、套着厚实温暖棉袜的双足安分地踩在踏脚的软垫上。

他一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另一手拈起帕子,姿态优雅地拭过唇角并不存在的油渍。

那目光始终缠绕着我,如同春藤眷恋着赖以攀附的高墙,带着全然的餍足和深深的、几近病态的缠绕。

那只空了的青瓷汤碗落在我的掌心里,温热的,沉甸甸的,如同他腹中被甜蜜填满的负担,也如同落在我灵魂深处、另一重更加粘稠坚固的封印。

碗壁残留的微腻触感,清晰得如同附骨之蛆,无声地勒紧了我每一次试图挣脱的呼吸。

这无声的喂养游戏,终究在灯火阑珊的尽头,变成了彼此都甘之如饴的永恒囚牢。

碗空了,而那道将他锁在此处、用温养和宠爱砌成的樊笼,却只在一呼一吸间,又被重重叠叠的、甜蜜的、名为“父君多吃了一勺汤”的锁链缠得更牢更深,深入我每一次跳动的脉搏。

厨房里的暖意与喧嚣渐渐被清冷的空气所取代。

水汽氤氲的铜盆里,碗碟在清水中沉浮碰撞,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磕碰声。

我卷起衣袖,臂膀肌肉在水流的冲刷和刷碗布的摩擦下绷出清晰的线条。

灶膛的余烬仍散发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红光,偶尔一声轻微的“噼啪”。

父君并未像从前那样紧盯着我的背影,而是披上了厚软的棉袍,蜷坐在离灶膛更近些的扶手椅中。

灯影落在他的眉宇间,先前因惊惶失措而紧绷的线条已全然舒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食物彻底温暖、蒸腾出的柔软与慵懒。

他偶尔挪动一下身体,轻轻揉捏着胃脘处圆润流畅的隆起弧度。

每一次按揉,动作都极其缓慢,带着种心满意足、甚至品鉴把玩的意味,像是在检视一件由我精雕细琢而成的、完美的艺术品。

那被油光浸润过的唇瓣在灯影下微微抿着,上翘的弧度温软得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

我清洗着最后一块厚重的陶釜内壁,厚实的陶壁残留着肉汤凝结的油脂,刷布反复刮擦发出“刺啦”的声响。

水流溅落在石台上,汇成细小溪流淌入盆底。

“父君”

我的声音在水流的背景音里响起,刻意放得平稳,裹着一层轻软的温和,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闲谈

“我这几日,需得去隔壁柳叶村一趟。”

水流声似乎顿了一下。

我能感受到那道一直轻暖地拂过我后背的目光,悄然凝实了几分。

椅中人细微的挪动声也停了下来。

没有恐慌。

没有骤然拔高的惊喘。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灶火余烬的低语和流水冲刷的哗啦。

“那边靠山的坡地…”

我继续说着,手下动作未停,用力刮掉釜沿最后一点凝结的油块

“闹熊瞎子,糟蹋了好些庄稼,还伤了村里的牲口。村长托人带了话,想请我过去一趟。”

刷洗干净的陶釜被哐当一声放入旁边盛着清水的木桶里,水花溅起。

我用湿布擦了擦手,转过身看向他。

他就坐在那里,橙黄的暖光笼罩着他整个侧面。

棉袍柔软的布料被他随意地拢着,因侧身的姿势,微微显露出胸腹处被我长久精心饲养所塑造的、饱满而流畅的曲线轮廓。

脸颊上还带着饱食后特有的红晕,在光线下晕染开健康的暖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着头,视线安静地落在我脸上。

那双曾经极易被恐慌淹没的眸子,此刻沉淀着一种奇异的安详。

那安详并非木然,更像一种已然扎根到骨髓深处的、确信不疑的坦然。

他指尖轻轻捻动着棉袍的柔软下摆,细微的摩擦声如同虫鸣。

我走到他身前的矮凳坐下,从矮几上提起温在小暖炉上的青花瓷壶,往他手边杯子里注入半杯温热的、消食的山楂茯苓饮。

深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荡。

“来回路上总归要几天”

我放下壶,声音压低,如同在诉说一个温和的秘密

“村子里有热心的,陈家婶子家的夫郎,王木匠家的老小,平日里关系都好。我喊他们轮流过来陪你说说话,看看书,或是只安静守着这院子也好。”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要崩断的征兆,只有一片被暖意烘透的柔光

“省得你一个人在家闷着,也免了我牵挂。”

我伸手,替他整了整肩上微微滑落的棉袍领口。

指尖不经意蹭过他丰润的下颌线,触感温软如同沾了露水的暖玉。

他的眼睫随着我的触碰轻轻眨动了一下,身体却并未躲闪,反而微微向我手掌的方向凑近了些许,像是贪恋这点熟悉的接触。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缓缓巡梭,像羽毛轻轻拂过每一寸。

嘴角那抹被食物和暖意浸软的弧度始终未落,甚至还加深了一点。

终于,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低微,带着一点被暖意蒸得微微沙哑的慵懒鼻音,却无比清晰地落在这氤氲着食物余香的静谧里。

他点了头。

动作幅度极小,像怕惊扰了什么安稳的梦境。

但我看见了。

那轻轻颔首的瞬间,像是对我那“不让他一个人在家”提议的默许。

不再有恐慌的风暴,不再有歇斯底里的桎梏绳索,只剩下一片温顺流淌的暖河。

然而,这层流淌的暖意之下,并非全然的毫无波澜。

在那双被灯火映得格外清澈柔和的眼眸深处,我窥见了一丝极细、极淡的隐痕。

那不是恐惧的闪电,更像深潭深处因远处风动而悄然荡开的、一道模糊不清的褶皱——担忧。

一种早已刻入骨血、化为本能的忧虑。

担忧那未曾亲见的山林深处的黑暗,担忧那潜伏在沟壑间的巨大熊影,担忧那锋利无情的雪亮箭矢……

担忧一切可能将他的“昭儿”从他视界之中短暂剥离的危险存在。

但这担忧,被一种更强大、更固若金汤的力量紧紧包裹着。

那力量,源于我过去无数个日夜毫不吝惜、倾注而下的骨血滋养,源于那被我亲手以血汗浇灌而日益丰腴圆润的身躯,源于我们之间那经由岁月熔炼、早已密不可分、如同烙印彼此骨髓深处的唯一和永恒。

这份“唯一”的确信,如同坚不可摧的城垣,将一切狂风骤雨般的忧虑都挡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之外。

因此,他无需嘶喊,不必挽留,甚至无须落泪。

只需这样轻轻点头,温顺安坐,乖巧得像一只被主人喂饱了、安心蜷卧于暖炉旁的慵懒猫咪。

他甚至再次伸出手,指尖摸索着探上我的手腕内侧脉搏处最细嫩的那片皮肉。

那微微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我反手轻轻握住了那几根微凉的手指,用掌心覆盖住那轻微的颤抖。

他的手指在我掌中安静下来,带着一种终于寻到锚点的安稳。

“顶多三日”

我的指腹摩挲着他被我喂得圆润饱满、指腹绵软的指尖

“那头畜生算不得老练,带足干粮火油,速去速回。”

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是给他吃的定心丸,亦是给自己的诺言。

他再次“嗯”了一声,声音更轻软了些,带着彻底松弛下来的困倦。

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抵在我温热的手背上。

暖炉里最后的一点点炭火“噼啪”一声细响,彻底熄灭,只余一片寂静的暖意包裹着这寂静的角落。

他放心,因为他已被我温养得太好,好到足以相信这场短暂的别离,不过是命运长河里一颗投入深潭、只漾起些微涟漪的小石子,绝不会撼动那早已深种于骨血之中的、名为“唯一”的磐石巨锚。

他的担忧如影随形,而我精心构筑的这份安稳,亦早已成了彼此血肉交融中、永不褪色的坚固堡垒。

灯影暗沉,他温热的额头轻抵着我的手背,呼吸悠长安稳。

那轻微的、被我掌温焐热的颤抖,也终于彻底平息,锁在了彼此沉缓的脉搏里。

晨曦的冷冽青灰色还未完全从青砖院墙上褪去。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被夜露打湿的清苦气息。我背上行囊的手停顿了一下。

行囊鼓胀沉重,塞满了够三天的干粮、火油、盐和给兽夹淬火的硝石粉。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血腥气和烟熏味从包袱皮里渗出来,那是特意带上、用作陷阱诱饵的生鲜野兔内脏。

我推开院门。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村落安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草叶的“啪嗒”声。

几户人家的屋顶升起炊烟的细线,是准备早饭了。

我没有走进任何一户院子,只在几家的矮篱笆外停下,压着嗓子呼唤主人的名字。

“陈婶子家的?……”

“王阿爹?……”

很快,木门“吱呀”推开。

陈木匠家的老幺王夫郎正拿着木瓢准备给院里新栽的韭菜苗浇水,闻声快步跑过来,冻得微红的手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隔壁的王裁缝正对着光亮穿针引线,闻声也放下活计,戴着顶褪色蓝布头巾就掀开了屋帘。

几位平日里熟络、且家中男夫素来热心的身影,三三两两聚在了我家还算宽敞的院门外头。

清晨寒气重,他们哈着白气,搓着手,不解又关切地看向背着大包、整装待发的我。

我解下肩头那个散发浓烈腥臊味和烟熏气的包袱卷,动作利落地往院门口平整的石墩上一放。

粗布包袱皮打开的一角,立刻露出了里面被捆扎得结实的、色泽深红的腱子肉块、切得方方正正、油浸浸冒着冷光的厚腻脂肪板油,还有几只肥硕、风干得恰到好处的腊山鸡和野兔!上好的皮子覆在上头,边缘处透出鲜红肉色的诱人色泽。

肉的油脂味、熏腊独有的异香,伴随着浓重腥气在清冽的空气中猛地弥漫开,刺激着清晨本就不甚敏感的嗅觉。

“云家的,你这是……?”

“进山?”

王夫郎的眼睛立刻盯住了那堆鲜亮的肉脂和皮子,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嗯,柳叶村那边有事,托我去收拾那头闹腾的熊瞎子。”

我把包袱皮彻底摊开,露出里面实实在在、足够几家人过冬的份量

“顶多三天。”

我的手指过那堆丰厚、还带着山野生猛气息的“谢礼”,目光投向院门之内那个紧闭的西厢房门扉。窗扇后面,影影绰绰。

“烦请几位叔伯”

声音低沉,带着托付千斤重担的沉稳

“这几天得空了,多往我这儿跑两趟。”

我没说具体的“陪”,只用了更模糊也更有余地、不那么扎眼的“跑两趟”。

“家里…只我父君一个。”

视线再次扫过那些泛着生冷油脂反光的肉块和皮子

“就当他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劳烦你们陪他坐坐,看看书,烧点热水,听听院子里声儿,让他知道外面有人就行。免得他一个人在家心慌。”

我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夜里劳烦格外留心,门替我多闩一道。”

话到末尾,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几位或年轻或年长的男夫脸上。

清晨的微光勾勒出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升起的了然、以及面对如此丰厚报酬时本能的兴奋。

王夫郎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绽开朴实的笑:“哎哟,李家少当家的你这也太客气了!这点小事还值当你备上这些!”

他搓着手,看着那堆肉,眼睛都亮了几分

“放心放心!你父君我们谁不知道?顶顶安静斯文的!你尽管去!我们几个轮着来,保管把时辰给你掐得准准的!保准不让您父君一个人在屋里闷着!院门夜里准闩结实喽!”

旁边年长些的王裁缝也笑着点头,稳重些:“李当家的,这十里八乡的,谁不说你家仁义?年年吃您家的肉,这点忙还不是该当的?您只管去忙那头要紧的事,家里头我们照看着,错不了!准把您爹君看得好好的!”

其他几位也纷纷笑着应和。

我看了一眼依旧沉寂的西厢房门窗。

无需再多言。

我对着几位邻里拱了拱手,算是最大的感谢。旋即背起行囊,迈步穿过院门,走向晨曦里还未完全亮透的村道。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湿冷的碎石小路上,沙沙作响。

就在我即将绕过院墙拐角、消失在众人视野前的一瞬,我侧了侧头。

余光精准地扫向那扇紧闭的西厢房木窗。

窗纸微透晨光。

半开的窗扇缝隙里,依稀嵌着一张苍白的脸。

是父君。

他不知何时醒的,或者根本未曾睡熟。

此时,整个人如同精工细作的玉偶般,被一件厚实的银狐皮滚边锦裘裹着,严严实实。

只露出那张在狐毛簇拥下更显得剔透脆弱的脸庞。


“哼,不识好歹!”

他紧盯着我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笑意的脸,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无数句责怪的狠话,最终冲出口的却成了更加气急败坏、也更加娇脆的轻嗔!那声音在拔高的羞恼和浓重的鼻音裹挟下,竟如同初生幼鹿被踩了蹄子发出的咿呜。

“我……我好心暖着你……怕你冻着了……你……你还……”

还”字之后的斥责仿佛被巨大的委屈堵了回去,只在喉咙里化作一连串极其短促、不成调的抽噎鼻音,如同细碎的风穿过被拨动的玉片铃铛。

“呜……”

他终于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羞窘和方才情绪过山车后铺天盖地的委屈,整个人猛地一软,那半撑着的、如同玉山倾颓般的重量再次落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覆盖,更像是一种羞赧到无地自容后的逃避!

他甚至故意将侧脸重重埋回之前紧贴过的、我颈窝的位置!只是不再是舔舐伤口和寻求庇护的姿态,而更像是在用这种孩子气的姿态来表达不满和逃避我的注视!隔着薄薄的寝衣料子,他那被我温养得格外匀称丰润的侧脸线条清晰地印在我的肩颈轮廓上,能清晰感受到他面颊滚烫的惊人温度。

柔软的、带着丰腴弧度的身体温顺地依偎下来,但环抱的力道却比之前更加执拗。

一条腿甚至略带报复性地更重地压在了我未受伤的腿上,像是在无声宣示——他就是要这样!压着就压着!

“昭儿坏透了……”

闷闷的、含着浓重鼻音和巨大委屈的、几乎是从紧贴的皮肉之间摩擦出来的模糊控诉,带着温热的、甜软馥郁的气息,轻轻地、固执地,吹拂在我耳廓下方那片敏感的肌肤上。

暖黄的光影在他轻颤的长睫和那片羞红灼烫的颈项上流动。

锦被下,那副娇小玲珑、被我喂养得骨肉匀停的身体,如同受了天大委屈又无处可诉的幼兽,执着地紧贴着主人,用体温昭示着存在感,无声控诉着那调侃带来的小小“伤害”,在温热的相依中酿着糖般微涩的娇嗔。

暗沉的烛火在灯盏里微晃,那一声含着巨大羞赧、像幼兽撒气般的“坏透了”,带着温热的鼻息,闷闷地烙在颈侧的皮肉上。

绵软厚实的锦被因这羞愤的扑埋而剧烈晃动,他整个小巧玲珑的身体,就这么带着温软馥郁的香气,带着沉甸甸的、全然的依赖,又带着赌气般故意加重压过来的那份娇憨力道,结结实实地嵌在我的臂弯身侧。

颈窝处还残留着齿痕细微的刺麻感和水液舔舐过的湿腻。

他那滚烫的侧脸固执地深埋着,被温养得玉白润泽的肌肤,此刻隔着薄软的寝衣布料,紧贴着我肩颈处敏感的骨线,热度惊人,如同揣了块温热的暖玉。

一只微凉的手还无意识地、带着孩子气的霸道,死死揪着我脸颊边一缕汗湿的半干发丝。

唇角无声地牵动了一下,牵扯起一丝被疼痛浸透后的松弛弧度。

肩骨深处断裂的闷痛和胸腔肋间的锐刺感,在这温香软玉般沉甸甸的依偎里,仿佛被熬煮进了骨血,化作一种更为深沉的、带着重量感的熨帖。

完好的右臂,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被烫红的微微热意。

此刻,它在厚重的锦被下,缓慢而沉稳地抬起。

动作间牵扯的微小钝痛被彻底忽略。

掌心带着方才药膏的辛涩余味和自身残余的薄茧,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熟稔到刻入骨髓的本能,绕过了他肩后那段微微弓起、透着羞赧的柔韧脊线。

指尖先是触碰到藕荷色细棉寝衣细腻的纹理,随即温软滑腻的肌肤暖意便隔衣透了过来。

宽厚的手掌缓缓落下,如同暖阳覆盖初雪的新泥,带着无声的力量和不容置喙的温存,稳稳地、轻柔地扣在了他那段因蜷缩在我怀里而显得格外纤细的腰肢上。

掌下是他腰肢侧面温软丰腴的弧线,那是我长久以来用珍馐美馔精心灌溉、已养出一层莹润脂泽的肌理。

圆柔的弧线此刻因着方才巨大的情绪起伏和此刻固执的“负气”姿态而微微紧绷着,带着一种生动鲜活的生命力。

我的手掌就那样稳稳地托住、环拢,如同拢住一捧初春刚化冻的、最柔软的泉心。

指腹隔着轻薄柔软的衣料,能清晰地描摹出底下腰脊线那温顺的凹陷,再蜿蜒至后腰处那饱满丰腴的隆起。

每一寸弧度的起伏,都在这暖烘烘的被褥覆盖和指尖沉稳的笼罩下,悄然归于臣服。

“嗯。”

一声闷得几乎像小兽呜咽的回应,从他埋得死紧的脸颊与我颈窝相贴的缝隙里透出来,模糊不清。

带着鼻息掀动的温热气流。

被环住的身体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那股强自装出来的羞恼力道似乎在刹那间被这沉稳温暖的包容卸去了筋骨。

紧绷的肌理在掌心熨帖的暖意和那份牢不可破的安稳触感中,如同浸入热泉的寒玉,一丝丝、一寸寸地融化。

那份紧贴着我颈窝的执拗,也悄然化作了更为深沉、更为全然的依恋。

那只揪着我发丝的手,指节缓缓松开了紧箍的力道。如同卸甲归田的战士。

那微凉的指尖,顺势滑落,最终如同寻找归宿的蝶,悄然栖息在了我锁骨下方那片被伤药浸润过的肌肤上。

指尖的冰凉只停留了一瞬,便被彼此紧贴的体温暖透。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深重。

之前那种激烈呜咽和抽噎后残存的、细小的、委屈的鼻息起伏,也在沉稳的环抱下,渐渐趋向于规律的潮汐。

烛火在灯芯上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噼啪”,积攒的烛泪终于不堪重负,顺着灯盏边缘缓缓滑落,凝结成一滴沉重的、琥珀色的泪。

“乖。”

一个极轻、极低、被倦意和体内翻涌的痛楚共同打磨得沙哑不堪的字眼,从干涸的唇瓣间漏出,更像是一声弥散在黑暗里的、带着血肉温热气息的叹息。

舌尖费力地卷过同样干涩的上颚,再开口时,声音沉缓下去,如同暮色沉降,裹着浓重的虚软和不容置疑的安抚

“睡觉吧。”

“父君。”

最后一个称呼吐出的刹那,掌下紧贴的那副温热娇躯,明显地微微拱动了一下。

如同找到最终锚点的船,将那柔软丰腴的曲线更深、更毫无保留地嵌入我身侧那道容纳她的弧度里。

那条曾带着报复意味重重压在我腿上的腿,也悄然放松了禁锢的力度,改为一种彻底依赖的绵软姿态。

被厚实锦被和厚重草药气息包裹的寂静里,只剩下他渐渐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和他终于完全松软下来、带着泪水与羞赧余韵、彻底沉溺在我环抱与温暖之中的、安睡过去的气息。

烛泪在无声滴落。

窗外,寒夜深沉漫长。

唯有臂弯里这份沉甸甸的、带着药香和他独特暖馥的温热重量,成了对抗这无边痛楚和冰冷孤寂最滚烫、最坚实的盾墙。

是沉舟破浪后,唯一靠岸的锚地。

晨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吝啬地滤进室内。

厚重的药味依旧盘踞在空气里,只是被清冽的晨风稀释了些许酸苦。

身体如同被拆解过又重新拼合的粗糙木偶,左肩的钝痛已化为深嵌骨髓的闷鼓,每一次呼吸,胸腔深处断裂的肋骨都像被细锯来回拉割。

稍一动弹,冷汗便立刻濡湿了里衣,冰凉粘腻地贴在后背。

“吱呀——”

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父君端着那眼熟的青花细瓷药碗走进来。

他显然已经精心梳洗过,鸦黑长发一丝不苟地用那根通透白玉簪绾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脸上昨日那场惊天动地的惊惧和哭肿的印记奇迹般地消退了大半,只在眼睑下残留着些许极淡的、被粉质掩去的青灰底色。

他穿着那身最体面的秋香色锦缎长衫,衣料柔滑如水,在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严丝合缝地勾勒出如今丰腴流畅的肩背线条,挺直的脊梁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端庄。

只是那端碗走来的步履,比起往日刻意维持的从容,多了几分刻入骨髓的沉,每一步都走得轻而笃定,仿佛脚下踏着的是需万般珍重的易碎琉璃。

“该喝药了。”

声音清润温软,已听不出半分昨夜的嘶哑崩裂,如同玉磬相击,熨帖地敲在安静的晨光里。他在床沿坐下,动作自然地将药碗放在床头矮几上,目光却如影随形,牢牢锁在我的脸上。

未受伤的右手刚想抬起去接碗,一只温热滑腻的手已更快地覆上。

那双手指,如今圆润粉嫩,指甲修剪得光洁如贝,骨节却被养得温润如玉。

他轻轻握住我的右手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的温存力道,将我的右臂缓缓放回身侧被褥中。

“别动。”

他微垂着眼睫,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眼波流转间专注得能滴出水

“我喂你。”

他端起药碗,另一只手稳稳拈起青瓷小勺,轻轻搅动着浓黑粘稠的汤汁。

那动作优雅得如同描画仕女图的笔锋,小心翼翼舀起半勺墨汁般的药汁,置于唇边细细吹着气。

温热的药气拂过他水润微启的唇瓣,袅袅升腾。

勺子递到我唇边时,他专注的目光里没有丝毫躲闪,只有深不见底、仿佛要将这药汤一滴不漏地注入我命脉的执拗。

“小心烫。”

他轻声叮嘱,那声音里裹着一层薄薄的、只有我能辨出的焦虑。

苦涩到极致的液体滑入喉管。

药气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土腥,在舌根留下挥之不去的麻木。

就在我强压下反胃、眉头蹙起的刹那,温软的指腹便已带着安抚般的力道,极其自然地、熟稔地轻揉着我紧蹙的眉心。

“很快就不苦了”

他望着我咽下最后一口,唇边漾开一丝极淡又极真的笑意,像是哄着最不懂事的孩子

“良药总苦口”

他用带着体温的丝帕,动作轻柔地、一点点地替我拭去唇角残留的深色药渍,专注认真,如同擦拭千年古玩上最易落的微尘。

他的气息拂过脸颊,带着清冽的皂角淡香,和他身体被长久滋养后温养的、一种独特的暖馥体息。

那揉抚眉心的指腹温热柔腻,几乎让人错觉皮下的骨裂与胸腔的剧痛都能被这种力量抚平一二。

日头渐高,院子里开始有了声响。

父君一直安静地守在一旁,拿着那本《东川游记》,长指偶尔翻过一页,书页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的视线时而落于书页,但更多时候是穿过那几行字,胶着在床榻上我的眉宇间,捕捉着每一丝可能泄漏出的痛楚或不适。

窗外的光影在书页和他垂落的发丝上流转,室内唯有他轻缓的呼吸和我偶尔压不住的粗重喘息交织。

轻微的叩门声打破了静谧。

陈家婶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洪亮和小心翼翼的关切:“老爷子!昭丫头醒了吧?大伙儿都担心着呢!得空……我们来看看成不?”

父君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抬眸望向门缝的方向,那目光一瞬间有些微妙的凝滞。

随即,一丝近乎透明的笑意缓缓攀上他温润的唇线,如同春冰初解。

“进。”

他扬声应道,声音温煦如风拂新柳。

他放下书卷,理了理本就平整的秋香色衣襟,起身的瞬间,背脊挺得愈发笔直,步伐依旧带着那份珍重的沉,走向门扉。

门打开。

几张被太阳晒得红彤彤、带着淳朴关切的脸庞挤在门口,手里满满当当提着、抱着东西。

新鲜的绿茎蔬菜水珠未干;一篮子还裹着红泥的饱满鸡蛋;一挂熏得油亮透红的腊肉;一坛子米酒封口泥腥气扑鼻;甚至还有两块用棕榈叶捆扎着的、黄澄澄的山蜜腊。

“哎哟老爷子!”

最前面的王裁缝堆着笑,把手里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递过去

“听周猎户家娘子说了!昭丫头真神了!那么大的熊瞎子!这是家里年前存的一块腊獐子腿儿肉,让带过来!给丫头补身子!”

布包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腊味和野兽特有的腥香。

“老爷子!”

陈婶子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粗陶罐

“自家老母鸡新下的头窝蛋,新鲜着呢!还有刚从后山采的野荠菜,清炒了败败火!”

“老爷子,这!刚打的醪糟!”

年轻的李猎户提着那坛米酒,憨笑着。

一瞬间,杂物的气味和七嘴八舌的关切,混着窗外的草木清气,蛮横地塞满了原本只余药香的卧房外间。

父君就站在人群与内室门帘之间那道狭窄的光影里,脸上的笑意温婉妥帖,如同画上去的面具。

他微微侧身,优雅地让开门厅空间,手臂微抬,做出请进的姿态。

“快进来坐,地方窄,委屈各位了。”

声音轻柔得如同潺潺溪流,却带着无形的篱笆,恰到好处地将众人阻隔在通往卧榻的门帘之外。

他的目光掠过每一张面孔和递来的东西,如同春风拂过繁花,不冷落一人一物,也绝不纠缠逗留。

父君温言笑语地应酬着,亲手接过那些带着尘土、泥土、甚至些许野物腥气的包裹和篮子,指尖在碰到湿冷的泥土或冰凉的陶罐时,依旧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闪避或嫌弃。

他将它们一一安置在堂屋桌角、窗台下事先铺好的干净草纸上。

动作不疾不徐,指尖偶尔抚过獐子腿上粗糙的棕叶捆绳,或是揩去鸡蛋壳上的一点泥渍,神情专注温和,如同在侍弄最珍贵的兰花。

他招呼着众人落座,亲自提着新烧开的水壶,从那套他向来珍视、釉色清亮的青花茶具中取杯倒水。微烫的水汽晕湿他葱白的指尖,他也只是轻轻用指腹抿了一下那点水渍。

倒水的姿态流畅圆融,腰肢因动作显露出一抹被精心温养出的、柔和的丰腴弧线。

眉眼含笑,时而询问一句邻里的近况,时而接过话头温声应和。

“是啊,得亏她命硬……”

“你们费心了……”

“这蜂蜜是好东西……”

“是,王嫂子家那对小羊羔开春也该配种了吧……”

每一句话都温软得体,如同琴弦上流淌的滑音,将嘈杂的话语声巧妙地编织成一片暖融融的背景。

只是无人察觉。

当他转身递茶给最边上那位年轻夫郎时,眼波流转间,极其自然地、迅疾地扫向了床榻的方向——越过簇拥的人群头顶,目光瞬间锁定!那眼神不再温婉包容,而像一道无声的雷霆!带着极度的敏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紧锁在我的脸颊,捕捉着我眉间因屋外人声骤然喧嚣而下意识蹙起的微弱弧度!

视线只停留了不足一瞬。

再转回身面对众人时,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笑容,仿佛刚才那利刃般的注视从未存在。

只是那端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杯壁温热的瓷面,留下一个浅浅的、带着体温的指痕印。

堂屋的谈笑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父君送走了最后一人,关上院门,“咔哒”一声轻响,沉重的门栓落下。

喧嚣被彻底隔绝在外。

他没有立刻回身。

背对着空寂下来的庭院,就那么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秋香色的挺拔背影在那方窄窄的光影中,显得有些单薄。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不疾不徐地走回堂屋。

并没有立刻进入内室。

而是停在那些堆满桌角、窗台下的包裹篮篓前。

先前接物时行云流水的动作不见了。

他微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那个散发着野物腥气、用棕榈叶紧紧捆扎的腊獐子腿肉上。

伸出两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拈住一片翘出捆绳的粗糙坚硬棕叶叶尖。

动作轻得如同触碰即将碎裂的蛛网。

指腹只捻了那么一下,便如同被烫着般,极其迅速地、无声无息地缩回了手指。

两根玉色的指尖在光线下轻轻捻了捻。

似乎残留着一点点棕叶的粗粝感。

随即,他从怀里取出那块叠得方正、散发着淡淡温皂气息的棉帕,细致地、慢条斯理地、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刚才触碰过棕叶的指尖。

擦得很慢。

很仔细。

每一道指缝都不曾放过。

仿佛要擦去某种看不见的、却让他灵魂深处感到不适的尘土。

擦干净了。

他将丝帕折叠整齐,拢入袖中。

目光这才转向那道分隔内外的门帘。

脸上方才那种温润、近乎客套的光彩尽数褪去,只剩下沉淀下来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脸上温婉周旋的倦色一扫而空,只剩下沉淀下来的专注,如同倦鸟归巢,步伐轻捷地掀开帘子,走向那片弥漫着药气和只属于他们两人气息的方寸天地。

日头升得老高,窗棂缝隙里透进的暖光斜斜切在床畔的地面上。

药气在室内无声盘旋,混杂着汗腥和干涸血污特有的铁锈甜腻味。

父君将那碗被烛泪滴得滚热的残茶搁回矮几,指尖在起身时无意拂过小铜炉烫得炙手的边缘,也只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一直守着,直到院门落栓的声响彻底隔断了外面的喧嚣,才像解了无形的枷锁。

秋香色挺拔的背影在门边静立片刻,仿佛在消化方才凝聚起的、应对外界所需的那副温婉从容。

折返时,步履悄无声息,门帘拂动的微响如同蝴蝶振翅。

他径直走向墙角的黄杨木脸盆架。

架上那铜盆里早备好了温水,细白的瓷碟里盛着一块未曾沾过的、簇新的素面细棉巾。

他没有叫任何人。

挽起的衣袖下露出两段雪白圆润的小臂,水珠沿着光滑的肌理滚落,在盆沿撞出极轻微的叮咚声。

他端着那盆水走回床边时,那专注的神情,像是捧着整座圣山的琼浆玉液。

铜盆沉沉,水面因他的步伐轻晃,映着窗格透来的微光,在他脸上投下碎金般跳跃的光斑。

盆中的水温,是他用指尖反复试过的,不烫不凉,是肌肤所能承受的最妥帖的抚慰。

在我床沿轻轻坐下,锦缎的滑凉感似乎都被他身体的重量压沉了几分。

他俯下身,微侧着脸,目光一寸寸巡视过我脸上、颈项间黏腻干涸的血污和汗迹留下的暗沉痕迹。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近乎凌迟的审度,仿佛要从每一道污痕中剥离出它们附着时那千钧一发的生死瞬间。

他拈起素棉巾的一角,浸入水中。

水波无声荡漾。

那柔软的布料吸饱了水,被他的指掌稳稳攥住,力道轻巧一提、一拧。

多余的水分顺从地流回盆中,只剩恰到好处的湿润。

棉巾裹在他掌心,动作轻缓得像在剥开一个极其娇嫩的花苞。

他的气息也放得很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带着温热水汽的棉巾终于轻轻落在了我的额角。

先是边缘温柔地触碰,极轻地按覆上来,指腹的力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安抚受惊的鸟雀。

然后才缓缓地、一寸寸地擦拭过皮肤上黏腻干结的血块和汗渍。

“昭儿,父君给你擦干净就好了……”

他低低地自语,更像是一句安抚他自己心神的咒语。

指腹在棉巾下清晰地施加着按揉的力道,小心避开左额那道被碎石划破、已被药膏覆盖的浅长伤口。擦拭的轨迹从额头、眉心蔓延至鼻梁、颊侧,最后滑向汗湿黏腻的鬓角和颈窝。指尖隔着温软的湿布,每一次按压都带着精确的控制,如同拨动一把无形的精密竖琴。

颈侧肌肤敏感,尤其是我那处被他啃咬留下的、虽已止血却依旧红肿微痛的齿痕。

棉巾的擦拭几乎是蜻蜓点水般掠过边缘,动作异常谨慎细微,指腹的力道瞬间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自我厌恶般的克制。

水盆很快由澄澈转为浑浊。

父君沉默地起身,换水,拧布。

再回来,手中依旧是湿润而恰到好处的棉巾。

他卷起我未被固定、但同样沾染污迹的右臂衣袖。

被厚厚绷带固定裹住的左肩和断臂,如同蛰伏的、不能轻易触碰的禁忌,被他目光避开。

棉巾从手腕处开始擦拭,缓慢上行。

水痕滑过结实小臂上虬结的筋腱和狩猎留下的大小旧疤,也抚过我因拖拽那死熊而磨擦出的几块狰狞暗红破皮处。

他的动作在那些地方明显慢了下来,指腹在温热的湿布下极其轻柔地打着旋,仿佛想将那粗糙的疼痛都揉化在温水里。

当他轻捧我的右手,用棉巾细致地裹住我的指掌,一遍遍擦拭指缝间干涸的泥血和兽毛碎屑时,那神情,专注虔诚得像是僧侣擦亮供奉神明的法器。

擦拭向下。

厚重的被褥被小心地往下卷至腰间。

他侧坐的身影遮住了大半光线。

当棉巾裹着温热的水意,轻轻落在胸廓的绷带与完好肌肤交接的边缘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

呼吸的起伏清晰透过湿布传递到他指腹上。

一层薄薄的水光,不知是因水汽还是其他,浮上他低垂的眼睫。

棉巾只在边缘轻轻带过,如同在擦拭某种极薄的、不堪一碰的琉璃釉面。

肋下被固定带层层包裹的肋骨伤处是他动作最轻、几乎凝滞的区域。

每一次极微小的触碰,我的身体都会因那难以避免的牵扯痛而绷紧。

而在我抽气的瞬间,父君那只落在布巾上的手,便会几不可见地颤抖一下,甚至悬停片刻,似乎想撤回,又被某种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定住。

那低垂的眉宇间,清晰的痛苦纹路被紧咬的牙关刻得更深。

他不再开口,只是用唇无声地抿紧了每一次因我的痛楚而生的细微抽搐,像是将所有的痛呼都嚼碎吞进了自己的脏腑。

汗水无声地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枕边的锦褥上,留下几小点深色的印子。

水盆终于彻底污浊如泥潭。

污浊的水面倒映着窗棂歪斜的光影。

他端盆起身,走向角落。

这次回来,手中是最后一方拧得半干的素巾。

他绕至未伤的一侧,这次擦拭的是未受伤的颈侧。

湿布抚过我紧抿的、被药气染成淡褐色的唇瓣轮廓时,指腹的力道轻柔地撬开了紧闭的唇缝。

带着湿润气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唇齿间,蘸取了温盐水,在干燥黏腻的口腔内壁和齿关牙龈处细细擦拭。

口腔被侵入的瞬间,带来些许不适的紧窒和一丝奇异的依赖感,喉头因刺激而滚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吞咽声。

父君立刻撤出。随后那带着皂角清气和水汽的温软巾布,才最终覆上我干裂起皮的下颌线条。

他用手掌轻轻托住我的后颈,微凉的指尖穿过我后颈汗湿的发根,小心翼翼地支撑着。

巾布沿着颈侧缓缓擦拭向下,经过滚动的喉结,最终在肩窝绷带处轻轻收拢。

那份温热和带着轻微力道的抚触,如同温柔的潮汐,一点点冲刷去附着在疲惫躯壳上的尘污与痛楚。

紧绷的神经和冰冷的痛意仿佛也随之舒缓了几分。

最后一抹污迹从颈项皮肤上消失。

父君收回手,看着那方已经被血污尘土完全浸染、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巾,久久没有动作。

他似乎耗尽了心神,额角晶莹的汗珠在灯烛的光晕下闪着微光,几缕从鬓角滑落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粘在颊侧,衬得脸上是洗过一般的苍白。

唯有那双眼中,沉淀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却又异常沉静的柔光,如同月光照耀下的深潭。

他抬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里,一点点、极细致地印去了我额角、脖颈在擦拭后残留的水迹。

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拂拭名窑新烧的极品薄胎瓷,生怕留下一丝指痕。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如同沉在深海许久终于得以释放的气泡,无声无息。

盆中的浊水映着他苍白的倒影和摇曳的灯烛微光。他弯下腰,重新仔仔细细地洗净了自己的双手,每一个指缝都搓得发红。

那细微的、反复擦拭的指节摩擦声在沉寂的室内格外清晰。

仿佛在擦拭沾上的不仅是这水中的污秽,更是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放下盆巾,他重新在床沿坐下。

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拂开我脸颊上沾染了水汽的一根湿发。

被清洗过的身体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散发着清爽的皂角气息和温水浸润后的淡淡潮意。

那些盘踞在骨缝里的尖锐痛楚似乎暂时退却了些许。

窗格外的光影在他的沉默中无声倾斜,漫长而专注的清洁仪式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包裹着这间充斥着药味与清洗痕迹的斗室,仿佛隔绝了时光的流转。


日头沉了半边,昏黄的光线斜斜地照在青石院墙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药味依旧顽强地盘踞在空气里,但被灶膛新生的烟火气和湿润的泥土腥气冲淡了不少。

左肩骨裂处像嵌了一块烧红的铁砧,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引发沉闷的震痛。

但胸中那股长久积压的淤滞感,在微汗渗出、肌肤接触到流动空气的瞬间,终是松动了一分。

我倚在廊柱下,额角一层虚浮的薄汗,忍着阵阵晕眩的余波。

右臂撑着锄头粗糙的木柄——那柄随我出入深山多年的伙伴,此刻成了支撑这破败身躯的拐杖。

脚下泥地湿软,几日无人照管的菜畦边角,杂草已悄然探出簇新的嫩芽,贪婪地侵占着细嫩菜苗的地盘。

锄刃钝了。

我用尚算完好的右手攥紧,一点点、沉缓地刨向一丛初生的车前草。

泥土在齿刃下翻开湿润的深褐,草根被扯断,发出微不可闻的“噗嗤”声。

每一下撬动腰腹,断裂的肋骨深处都似有无数碎冰在摩擦。

“吱呀——”

身后堂屋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藕荷色的身影卷着浓郁的药草清香与急切的暖风直冲过来!

“昭儿!”

声音带着被强行压抑、却依旧冲破封锁的惊惶。

父君几步抢到面前,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眉心拧成一个死死的结,眼周那圈本就未散尽的青灰阴影骤然加深,像是昨夜未眠刻下的烙印。

他根本顾不上院门的泥泞,绣着精巧缠枝莲纹的软缎鞋履就那么径直踏入湿漉的泥地!干净得不染纤尘的鞋尖瞬间沾染上深色的污渍泥点。

“昭儿谁让你出来的?!”

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颤音。

目光死死锁住我拄着的锄头和汗湿的额角,如同盯着洪水猛兽,

“你的伤!你的骨头还没长拢!”

他几乎是吼出来,却又因怕惊扰了什么而强行压低,矛盾地撕裂着他的音调。

他甚至来不及掸掉鞋尖的湿泥,就急切地伸出那双被我悉心供养得白皙如玉、连一点薄茧都寻不见的纤纤玉指——指腹光滑圆润,指甲泛着健康的珠贝光泽——直直朝我手中那把沾满新泥旧土的锄柄抓来!

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抢夺意味,仿佛抓的不是一件粗粝农具,而是悬在他心尖上的命索!

“昭儿给我!”

声音急促而尖利,染着浓重的不容分说

“回屋去!要做什么你交待,我来!”

我微侧过身,肩头的锐痛被动作牵扯得清晰了几分。

右手却稳稳地握紧了锄柄,没有松开分毫。

在父君那满是焦灼与责备、几乎要烧穿我的目光注视下,我微微牵了牵干裂的唇角。

笑容很淡,带着伤后的疲惫和被痛楚浸透的松弛。

“无妨的,父君……”

声音哑得像被砂砾磨过,但语调里揉进了一缕极其稀薄、几乎难以捕捉的温软笑意,目光掠过他早已被泥土污染的精致鞋尖,最终落回他那双因用力抓握意图而指节微微泛白的手上——那双用来拨弄琴弦、翻动书页、捏起象牙箸或调弄精致香料的手。

“这点小活计,还累不着。”

锄头在掌心轻轻转了转,粗糙的木纹摩擦着因伤而略显僵硬的指腹。

我顿了片刻,眼神温缓地扫过他眼底那片深重的忧虑阴翳,喉头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压下因开口说话牵起的痛意。

“父君,你是我经年累月温养着的……”

目光最后定格在他被我长年累月喂养滋养、玉白圆润得毫无瑕疵的指腹

“别动这些粗使了。”

声音低沉下去,蕴着不容置疑的、揉进了二十载漫长光阴的熟悉宠溺和顽固坚持。

“我舍不得。”

“舍不得”三个字,轻飘飘地落在这方种着杂草、飘着新泥腥气的小院角落里,却重逾千钧。

父君嘴巴张张合合,嗓音喑哑说不出话来,那只抓向我锄柄、已然僵在半空的手,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藤鞭抽打了一下!

他脸上的焦急仿佛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惊愕的空白。

那对乌黑圆澈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我,又缓缓垂下,目光极其滞重地落在自己被那不起眼的湿泥彻底玷污了的、雪白软缎的鞋尖上。

那点污渍在渐沉的暮色里异常刺目,如同滴落在纯白宣纸上的墨污。

紧接着,那目光如同有了重量,极慢极慢地,抬起来,落在了他那双还悬在半空、意图抢活的玉指上。

那十根被时光优渥养润、骨肉匀停、找不出一丝劳碌岁月痕迹的指头。

圆润的指腹在黄昏的光线里泛着珍珠般细腻柔和的光泽,连指甲边缘都透着干干净净的粉色。

它们像是完全不属于这片充斥着药味、汗气、泥土和粗糙农具的所在。

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一种极其陌生、又带着莫名慌乱的情绪,如同冰冷细小的蠕虫,悄然攀爬上他苍白光滑的颈项皮肤。

那颜色……竟如同醉酒般一点点浮起浅淡的红晕,从颈侧迅速蔓延至耳廓,最终连微凉的鼻尖也未能幸免,在暮色里染上一抹羞涩而窘迫的微粉。

那伸过来的爪子,像是被烫到,终于无声无息地缩了回去,藏到了藕荷色宽大衣袖的云纹深处。

指节在袖笼里不安地勾缠着。他微微偏过脸去,试图躲避我的目光,光洁饱满的耳根连同颈后那截优美如玉的线条,都暴露在微凉的晚风里,被那层奇异的红晕渲染得愈发秀色可餐。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灶房飘来的、米饭刚刚被新柴火蒸腾出的清新米香,氤氲在带着杂草清苦和泥土腥气的空气里。

他僵立在那里,像是被抽去了筋骨。

半晌,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羞恼的负气,抬起了一只绣鞋——那只前缘已然被深褐湿泥裹污了精致纹路的鞋。

脚尖在湿漉的地面上用力蹭了一下,试图将那碍眼的污迹刮掉些。

泥水被碾磨着,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但那湿印如同顽固的烙印,反而晕开得更加清晰难看。

那副姿态,委屈、窘迫,又带着点无计可施的沮丧,像只被雨水打湿了漂亮羽毛、急于清理却又不得其法的华丽孔雀。

“哼……”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淹没在风里的、带着浓浓鼻音的轻哼从他微撅的唇缝溜了出来。

他没有再试图抢农具,也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那片被他自己的泥污鞋印踏染的泥地里。

目光不再看我手中的锄头,反而转向脚边那片刚刚被我挖走车前草的、显得光秃秃一小片的微湿泥地上。

眼神飘忽,像是找不到焦点。

暮色四合,院子里的光线愈发昏暗。

他静立在那里,身体因微微的倾斜而显出一种无措又固执的线条。

藕荷色的衣衫在晚风里轻轻摆动着下摆,衬得整个人像是一株被移栽错了地方的、格格不入却又格外娇贵的名品兰花。

灶房里,新熬的米粥香气愈发浓郁黏稠,滚烫地弥散开来。

米粒被蒸汽催开的清香混合着水汽,丝丝缕缕缠绕在鼻腔深处。

草叶被锄断后释放出的清苦汁液气息,微凉地弥散在空气里。

我将锄头轻轻拄回泥地,锄刃半没入潮湿松软的泥土里,稳住了微晃的身形。

喘息稍微平复了一些。

“回屋去吧,父君。”

声音低沉温缓,混杂着喘息后微弱的潮意

“外头风凉,刚出了汗,当心吹着。”

看着他在微光里显得有些茫然的侧影,和那依旧微红的耳垂,顿了顿

“我收拾完这点便回。”

他站着没动。

片刻后,父君才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子。

软着嗓音

“那昭儿你要快些进来。”

随后转身,藕荷色的柔软衣料旋出一个温顺的圆弧。

他没有再看我,也没有看脚下的泥污,只是低头径直朝着堂屋门扉走去。

步伐依旧带着一份属于他的、被精心娇养出的优雅轻盈,只是在那雪软缎面的鞋尖沾满泥泞、步履踏过门廊前干燥的青石地砖时,留下了一串小小的、湿漉漉的、带着深褐色泥印的痕迹。那痕迹在昏沉的光线里,印在他身后空寂干净的石板上,显得异常清晰。

灶膛里的火渐渐熄灭,余烬裹着柴灰散发出温暖的焦香。

粗瓷碗盛着的野菜汤青碧澄清,几缕清汤油花在灶灯下浮光微动。

新米刚熄火的陶釜里逸出厚实暖糯的蒸汽,将屋檐下潮湿的寒气驱散了少许。

我洗净沾泥的右手,指尖被温水泡得微微发木。

推门而入,内室残留的药气与黄昏的昏沉交融。

床头矮几上的油灯被捻小,烛火只勉强晕开半塌方寸。

父君半倚半蜷在床榻深处。

厚重的锦被拉至腰腹上方,藕荷色寝衣宽大的袖口褪至小臂,露出两截雪白圆润、如同细瓷般光洁无瑕的手肘。

半张脸严严实实埋进了松软的鹅绒软枕里,只留下一个线条优美的后脑勺对着门口。

鸦黑长发凌乱地泼洒在湖蓝色枕面,像揉皱的夜色,几缕乌亮发丝甚至缠绕着攀上他的肩颈曲线,粘在微凉的玉白肌肤上,随着他似有若无的呼吸微微起伏。

身体朝着床帐内侧紧紧蜷缩着,连腿上都严严实实盖着锦被,只模糊勾勒出一个固执的、拒绝与外界沟通的团块轮廓。

那后颈暴露在我视线中,在昏暗烛火下显出一种绷紧的、绷到近乎伶仃脆弱的弧度,雪白细腻的皮肤上仿佛蒙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被暮色浸透的寒玉凉意。

无声的抗拒,如同凝固的空气,沉沉地压在小片光晕中。

我脚步放得极轻,在床榻边沿坐下。

坚硬冰凉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轻响。

那裹在厚厚锦被里、绷成一张弓的后背轮廓,几不可察地缩得更紧了些。

埋进枕头里的半边脸更深地陷了进去,几乎要彻底埋没消失。

鸦黑的发海彻底淹没了最后一点可能窥探的表情。

空气中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我的,带着劳作后残余的沉顿;他的,却轻得像隔着一层厚壁,又短促得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唇角弯起一个极细微、几乎被昏黄光晕吞噬的弧度。

不是宽纵,而是对这种熟悉的、孩子气的负气姿态了然于心。

指腹带着点微汗的湿热,轻轻搭在他因过度蜷缩而微微弓起的脊背上。

寝衣下的肩胛骨在指尖下沉稳而清晰地凸起优雅的轮廓。

我的指腹带着刚刚褪去水渍的暖意,顺着那段紧绷的弧线,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两下。

“父君还气着?”

声音放得很低,如同怕惊扰了停驻在花瓣上的蝶翼。

锦被深处那柔软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冰凌触碰的嫩芽。

更急促、更委屈的抽息声瞬间从深埋的枕头里挤压出来。

“哼!”

一声裹着浓重鼻音、气闷到极致的、近乎幼兽磨牙般的闷响,隔着层层织物和柔软的羽绒,终于被倔强地挤了出来。

尾音短促,却清晰得像一片砸在玉盘里的碎冰。

指腹下的肌骨绷得更紧,如同绷紧的丝弦。

那份僵硬的抵触中,却又透出一种奇异的、等待被抚平的温顺脆弱。

揉捏的力道并未撤开,反而顺着那段优美的脊线缓缓下滑。

掌根代替指腹,沉缓温厚地覆上他腰肢上方那一段柔软丰腴的侧腰弧线。

那被长久温养得如同包裹上等羊脂的肌理,在掌心熨帖的暖意下,似乎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那份紧绷如铁的抵抗悄悄溃退了一寸。

“父君气我不肯把锄头给你?”

指尖隔着轻薄软滑的寝衣,在那段绷紧的侧腰软肉上,熟稔地画着安抚的圈儿。

如同在哄一只竖起全身尖刺、却渴望被顺毛的幼猫。

沉默只凝固了几息。

那团蜷缩的锦被缝隙里,终于挣出一声更加委屈破碎、带着水汽嗡鸣的指控:

“昭儿嫌弃父君!”

那闷闷的声音裹着厚厚的、几乎要滴下来的湿意,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细小的倒刺,扎穿了绵软的枕芯

“嫌父君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

那抽噎猛地一滞,仿佛一口气噎在了咽喉深处。

空气都随之停顿。

“只会……只会笨笨地守着缠着你……做个没用的闲人……”

最后一个音调沉下去,被更大的抽泣吞没。

蜷缩的身体随之剧烈地筛动了一下!锦被鼓起又陷落。

他像是要把自己更深地、更深地挤压进那方小小的、只有他自己存在的漆黑角落中去。

连那露出的、一截优美脆弱的颈项都微微发颤。

心口被那含混的委屈碾得酸软。

收回抚在他腰侧的手,却并未远离。

指尖穿过那披覆在他肩头颈侧的、微凉湿滑的发瀑,轻轻拨开几缕缠绕粘连的乱发,像拨开覆在名画上的薄纱。

指尖的动作带起一丝极细微的风。那埋藏更深的侧影似乎僵滞了一瞬。

“父君怎会笨?”

一声极低沉的、被胸臆间翻涌的复杂情绪打磨得更喑哑的笑,在昏暗里短促地响起,几乎难以分辨是笑还是叹息。

“能把满山最凶的野猪都喂成了家犬似的温顺,叫它进圈就进圈,唤它躺泥坑就乖乖踩进去……”

指尖最后缠绕上枕边一缕未曾被压住的发梢,轻轻一绕,在指腹间捻着那发丝的柔韧温凉

“这本事还叫笨?”

话语一顿,指腹微微用力,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捻直理顺。

“能把那最刁钻的、没根也能熬成水鬼的枯花,全侍弄成了一年开三季的花架子……”

另一只完好的手也悄然探过去,隔着一层鹅绒枕垫,指尖轻柔而准确地摁住他微微颤动的额角穴位。

那穴位连着耳廓后,是舒缓情绪平复心悸之处。

指尖力道不重,稳稳揉按下去。

那埋在枕头深处的脸被轻柔的力道摁着,似要抬一抬,又固执地梗住。

但剧烈起伏的肩线绷紧的频率似乎微不可察地慢了一丝。

“这双手”

我的声音更沉下去,近于耳语,气息拂过那截暴露在光影里的、脆弱易折的耳廓边缘

“本就该捧着千年温玉、翻着万页书经、指着山水云气赏月的。”

指腹的揉按轻柔而坚持,如同春溪融雪。

“锄头?”

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理所当然的轻视和霸道的宠溺

“那种粗粝东西,就不该粘上这半寸指甲。”

揉按的力道渐停。

但那温热掌缘却并未离开,依旧沉沉贴着他太阳穴微凉微润的皮肤,如同覆着一方滚烫熨帖的暖印。

“父君……”

一声更沉缓、裹着低醇温存磁性的轻唤

“外面粥冷了就生浆了。真叫它白白熬干了米脂气?”

我刻意放缓了语速,像是诱惑不肯出窝的懒猫

“鲜芹嫩叶切的丝都青得喜人,油滴子刚滚烫着点了进去……再耽搁……”

话音未落。

那团蜷缩成茧的锦被深处,传来一声清晰至极、被无限放大的、不受控制的——肚腹鸣声。

“咕噜——”

那声音沉闷而清晰,如同在凝滞的空气里投入一颗石子。

锦被团成的茧壳骤然静止!所有细微的颤动和抽泣都被这声突如其来的背叛死死扼住!几息之后——

那埋进枕头深处的小半张脸猛地在鹅绒枕面上艰难地扭动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从柔软巢穴里拔出!一张被憋得通红、湿漉漉地淌着泪迹和憋闷潮红的脸猛地侧转向床边!红透的眼眶里雾气深重,嘴唇被牙齿咬得鲜红欲滴,鼻翼因为剧烈的情绪和方才的气闷而翕张着。

眼底深处翻涌着巨大的羞恼和难堪!更深处,还有一丝藏不住的、被那诱人米香勾动的、饿得发慌的窘迫水光!

“你!”

他气急败坏地瞪着我,眼尾被憋闷和情绪激得嫣红如染,更像被踩了尾巴炸了毛的猫。

那眼底的委屈和湿意还在,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尴尬蒸腾得滚烫。

耳廓连带后颈那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如同瞬间泼洒进了浓酽的绯色胭脂,层层叠叠地滚烫蔓延开去,烧得他脖颈都染透了红晕。

那染着红丝的眼眸,在水光和羞愤的映衬下,潋滟出一种逼人的、带着薄怒和稚气的瑰丽。

薄唇微启又抿紧,似乎想斥责我的“卑鄙”,最终却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

锦被下的身体蜷得更紧,仿佛要将那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彻底锁死在层层软垫里。

唯有那双瞪圆的、湿漉漉的水眸,如同浸在滚烫糖浆里的琉璃珠子,映着烛火跳跃的光,明明带着三分委屈、三分羞耻,却又亮得摄人心魄。

我微微倾身,左手掌托起他被泪水浸得微凉的半张侧脸,拇指指腹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拭过他眼角滑落的湿痕。

动作轻柔缓慢,带着熟稔的安抚和占有。在那双羞愤又迷茫得不知如何自处的滚烫水眸的注视下,唇角牵起的笑意缓缓加深,如同墨在澄澈的深潭里徐徐化开:

“父君乖……起来……”

指腹最后轻轻揉按了一下他嫣红如血的耳珠

“陪我一道吃饭。”

唇瓣在那沁着泪水的眉心印下一记极轻、却如同熔岩般灼烫着彼此的亲吻,在昏暗摇曳的光影中烙下无声的印封。


天色彻底沉下来,廊檐下的灯笼亮起了暖黄的微光。

父君被我半哄半拽地坐起在桌边,瓷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中温烫的白粥。

米粒煮得开了花,浓稠的米脂裹着芹菜的青绿细丝,......

血腥气依旧如同微甜的幽灵,淡淡缠绕在厚重的药味之间。

那双蒙了湿翳的眸子微微半阖着,乌沉的长睫如同疲惫的蝶翼,覆在眼睑下方一片未褪尽的青影之上,随着那被炭火炉与厚被闷出来的、细细......

在他脸上流淌,将那点小脾气也融入了等待的静谧里。

灶膛里新添的柴枝爆开最后几点火星,暖红的光晕渐渐沉落成深稳的橘灰。

锅内翻腾的厚米脂汤终于归于沉寂温厚的咕嘟,青烟散去,只余滚烫黏稠的粥面。

碗壁厚实的粗陶大碗盛满了乳白的汤羹,汤水里是炖得酥烂脱骨、晶亮颤巍的肉块,浓郁的胶质将油光熬成酱汁般浓稠的乳白色底子,几绺碧色荠菜嫩叶悬浮其中,散发出清苦与荤腥糅杂的温厚气息。

新蒸好的米饭闷在陶釜里,厚实绵密的白汽裹挟着新粮的暖甜,与肉羹霸道的浓香混在一处,浓郁得几乎要凝固在蒸腾的空气中。

我解开腰间粗糙的围裙布,丢在冰冷的灶台石面上。

转身走向软塌。

他依旧裹在那巨大的熊皮茧里,如同陷入最温暖巢穴的蝶蛹。

粗硬油亮的黑色熊毛在微弱的灶火余烬映照下,流淌着熔岩般沉厚的幽光。

皮卷安静地伏在厚实柔软的软榻上,只那唯一露出的脸庞被暖意蒸腾得越发娇艳。

两颊如同醉酒般染着一层细密的桃色光晕,映着跳跃的微光。

长睫浓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微微颤动的月牙形阴影。

唇瓣微启,呼出的温热白气如同细纱,袅袅拂过颊边沾着的几根熊毛细碎绒毛。

方才那点被他指尖抠紧又勉强松开铁扣时的委屈小脾气,早已被这持续的暖意融化在安睡的暖流里。

他半靠在那里,仿佛沉进一个由厚重皮草、暖热毛垫的软塌和自己被捂出的温潮馥郁体香共同筑就的蜜糖巢穴。

身体每一处都沉甸甸、软绵绵地落定,只有那随着悠长安稳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显露出生命的存在。

我半跪在软榻前。

灶房里残存的暖浪包裹着彼此,混杂着新米暖糯的香气与熊皮浓重的腥膻体味。

粗糙的、带着猎获气息的厚实熊毛边缘微微蹭刮着他被烘得粉艳娇软的颊侧皮肤。

指尖拂开那点细碎的沾连毛发,动作轻柔得像拂去名贵瓷器上的微尘。

手掌探向他靠着的熊皮侧面,稳而缓地将整个厚重的皮卷向内挪了半寸,更靠近灶膛那点稳定的温热余烬。

这细微挪动惊扰了他沉酣的暖梦。

长睫簌然掀起一线,那双蒙着水汽、被烘得氤氲潮湿的眸子,带着初醒的茫然和全然的柔软依赖,如同浸在温水里的黑琉璃珠子,缓缓地、一寸寸地聚焦在我的脸上。

看清是我,那眼底翻涌起浓郁到化不开的甜软暖意,唇角无意识地、带着一丝慵懒的、被暖意浸得极媚的弧度向上弯起。

他本能地、极其细微地向我靠得更紧了一些,额头几乎蹭上我的掌缘,鼻尖逸出一声轻细的、饱含餍足的

“嗯…昭儿~”。

无需言语。

我直起身,单膝点地稳住身形,带着伤痛的肩骨在动作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却已被彻底忽略。

手臂穿过熊皮包裹下那被勒束出的浑圆腰身弧线之下,托住他因包裹而格外显出的丰腴臀丘弧度——隔着厚硬粗糙的硝化皮面,依旧能感受到那层柔软异常的弹性。

另一条手臂环向他厚实皮茧的后背与脖颈缝隙。

发力!沉缓而有力地,将这暖烘烘的厚实巨茧从松软的草垫上抱起。

如同扛起一块被体温捂得滚烫的暖玉矿石。

他身体被带动着在皮卷中微微一沉,随即更温顺地窝进了臂弯形成的港湾里。

头颅无骨般靠在我胸前缠绕着绷带的、坚硬而微微汗湿的粗布猎装上,散乱的黑发如海藻缠绕着我的手腕微凉的皮肤。

粗粝的熊皮毛尖扎透单薄的布帛,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痒摩擦感,被他紧贴的体温一烘,又转为一种奇异而黏热的踏实。

灶膛旁干燥的空地上放着餐桌,确保冬日吃饭能有温暖的火炉烘烤,而桌子旁放着一张红木椅,面上铺着一块厚实的毡毯。

我将这沉重的温暖包裹放在毛毡之上,让那余烬的暖意能更好地透过皮卷传导到他身上。

坐定。

将他整个厚茧般的身躯稳妥地圈拢在两条有力的大腿之间,背脊严严实实靠着我坚实汗热的胸膛,皮卷下他柔软丰腴的脊背线条清晰地在绷紧的肌肉上烙下温度印记。

熊皮特有的厚重腥膻气息和被捂出的汗味暖馥,如同热浪般从包裹的核心喷涌出来,冲鼻且霸道。

陶碗里乳白色的浓香肉羹还滚烫。

木质长柄勺在碗沿刮过,发出沉闷的拖沓声响,舀起满满一勺乳白色的浓稠肉汤。

汤汁厚重得几乎拉不开丝,悬在勺心处微微颤动着,里面裹着炖得烂熟的肉块和几缕青翠的荠菜叶子。

勺沿凑近那双被暖意泡得柔润粉嫩、如同初绽桃花瓣的嘴唇。

他微微侧过头去,下颌线条绷紧了一瞬,鼻尖甚至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喉间溢出一个极轻微的、拒绝吞咽更多硬食的模糊哼唧。

身体也微微向熊皮茧深处缩了缩。

我握着勺柄的手并未退开。

长柄勺的微弧边缘,反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热黏稠的触感,轻轻压在了他软糯的下唇唇线上,

“父君……”

声音压得很低,裹着热气喷在他同样敏感的耳廓边缘。

不是命令,更像是沉酣蜜语里的一声叹息提醒。

唇瓣被那微烫的黏稠触感一压。他抵抗的哼唧卡在喉口。

长睫抖了抖,终于不情不愿地微启唇缝。

勺沿顺势探入,温热的浓稠汤汁滑过他干涸的舌面,浓烈的胶质肉香和厚重的油脂味瞬间席卷感官。

略微热烫的汤汁在口腔内壁蔓延开,激得他本能的要向后缩躲,唇齿瞬间紧闭!

“烫……呜……”

含着汤汁的破碎抗议混着湿漉漉的呜咽!

我却已经在他唇齿紧闭的瞬间,握着勺柄的手指稳如磐石,力道精准且不容抗拒地向下微微一压,勺尖内厚实的汤羹被挤压着,滑向他舌根更深处!他甚至来不及品味那温热的浓油赤酱与荠菜清香纠缠的味蕾冲击,汤汁便已裹挟着温热的惯性,咽进了喉管。

“咳……咳!”

猝不及防的吞咽引发短促的急咳!喉结急促滚动!温热的肉汁带着浓烈的野性气息滑过咽喉,呛得他脸颊瞬间升起更深的酡红,眼角晕开水汽!

勺子却已撤出。

带着勺边残存的一点清亮油水光泽。

指尖捏起一块雪白软糯、被油脂浸润得油亮的饭团。

指尖甚至能感受到新米蒸熟后绵糯的黏稠质地。

另一只手则轻轻捏住他因吞咽而微微滚动起优美弧度的下颌。

拇指指腹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道,稳稳地轻按在他凸起的喉结下方的凹陷处——那被温热汤羹烫过、正微微发紧的肌肤上,缓缓打着圈摩挲。

“父君慢些。”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熟稔到刻入骨髓的纵容训导,如同安抚一只被鱼刺卡喉的猫。

指腹下的温热按揉如同最灵验的咒语,舒缓着吞咽通道的紧窒。

他喘着气,眼睫湿漉漉地颤动,唇边还沾着方才被强迫吞咽而溢出的点点浓亮肉汁。

那双蒙着水雾、因呛咳和暖意而湿红的眸子,带着委屈、嗔怒、却又掩不住深处那被强势喂饱后隐约的餍足依赖,控诉地瞪着我。

无视这湿漉漉的控诉。

我的指腹离开他脖颈,重新捻起那块油亮温热的新米饭团。

不再递到他唇边,反而灵活地探入他微启的唇缝。饭团的温热软糯精准地压上他被温热汤汁烫得敏感的舌面!

“呜……”

他喉咙里滚过一声闷哼。

米粒黏糯的触感清晰地传递上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反而像认命般,唇齿微微嚅动,将那团温热的饭食含了进去。

软烂的米饭被他洁白的牙齿细细研磨,绵密温热的口感混合着肉羹残余的浓烈气息,在口腔里弥漫开踏实厚道的谷粮之暖。

我的指尖甚至没有立刻离开。

指腹上残留着饭团微热的黏糯感,带着点逗弄,在他柔软濡湿的舌面上,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刮蹭了一下!

他身体猛地一颤!喉间发出一声变调的、更深的呜咽!如同被揉到了最敏感处的软肉!那含在口中的米饭,温热饱满地抵着牙关,在温软有力的揉搓下无声地融化,甜香浸透了每一颗味蕾。

粗粝的熊皮将他裹得密不透风,仿佛最亲密的囚笼,而他深陷其中,像一朵被黏腻浓稠的爱意和滚烫饭食喂养灌满的花苞,每一寸肌肤都在饥渴地吮吸着这由她亲手喂入的、带着体温的生命暖流。

舌尖裹着那一点黏腻的油光,贪恋地抿过唇角,喉结滚动间,是无尽的驯顺与沉沦。

窗隙透进的光柱在青砖地上缓慢挪移,无声丈量着日夜更迭。

浓重黏稠的血腥与药气,终是被清冽的晨风与沉厚的松柏熏香一层层卷走、冲淡,只剩下被褥间沉淀下来的、长久温养才有的暖馥体息。

厚实的窗帘被彻底撤换下来,久违的阳光终于能毫无阻隔地泼洒进这间沉睡了太久的暖巢。

那只曾被厚厚绷带裹成木桩、连半分挪移都牵动骨缝剧痛的左手手臂,此刻正自然地垂放在厚实的花梨木矮几上。

宽大的玄色袖筒卷至小臂中间,露出虬结有力的小麦色肌肤——那是常年与弓弩刀斧搏杀后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多了一层骇人的惨白浮肿。

拇指试着微微向内蜷缩。

没有疼痛,只有久违的牵动感带着一丝微滞的酸胀传来。

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粗糙的木纹上缓慢伸展、微勾,甚至尝试着极其微小的、如羽毛拂动的抓握动作。

皮肤下每一道细微的筋络都在响应这沉眠许久的召唤,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肩窝处那深嵌的骨裂余痛依旧清晰,如同隐在火山灰下的暗红熔岩,随着肌肉的牵动隐约灼烫。

但支撑一副身体的筋骨脉络,这被山野风霜和无数猛兽鲜血淬炼过的根基,终究是熬过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撕裂重创。

加上那几副不知耗费了多少珍稀药材、在炉上日夜熬到汁液浓稠如血的汤药灌溉,这被生生折断的枯枝,竟也有了接续生长的蛮横征兆。

不能负重,甚至不能执弓,但舀起一勺汤羹、抚平被角褶皱、乃至……捏开一颗最饱满的盐焗核桃……想来不成问题。

矮几上,一只青玉冰裂纹瓷碗端放着。

碗身剔透莹润,细密的冰裂纹路如同蛛网延展到碗底。

内盛的赭褐色汤汁粘稠,几乎胶凝成冻脂的质感。几段长须盘虬的黄褐色老山参沉在碗底,还有几片厚腻的灰白色云苓片、指甲盖大小发干的黄精块,漂浮在泛着一层清寡油亮的汤面之上。

浓烈苦涩的药气与云山特有的风骨气息纠缠成令人舌根发麻的冲鼻腥气。

那是祛瘀镇痛、强续筋骨的虎狼汤。

碗旁,另摆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薄胎瓷碟。

雪白的碟身薄得透光,上面赫然是几枚圆滚滚、裹满细腻白霜、透着琥珀光泽的蜜渍梅子!糖霜厚腻得几乎要流淌下来,散发出霸道诱惑的甜蜜香气!

一苦一甜,两种气味在阳光浮动的尘埃里无声厮杀、绞缠。

父君斜倚在窗下那张宽大的梨花木圈椅中。

他身上那件新裁的月白色细绸宽袖袍衫料子柔滑如水,被窗外的天光映得一片澄澈亮白,越发衬得他那被药气蒸腾数日后略显疲态的眉眼透出几分空灵的玉色。

先前因生理期折腾出的冷汗涸印与腰腹间的微胀不适都已彻底褪尽。

葵水散净,那身姿被滋养二十年来特有的丰腴流畅线条又回到了骨架之上,肩膀处的绸料柔顺地垂落出优雅的弧线,连着颈后那段光洁如玉的线条。

一头鸦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半截,几缕未经束缚的碎发慵懒地垂在耳侧颈边,在日光下泛着润泽的光晕。

他半阖着眼,眼睫浓密纤长,在眼下投出两道优美的淡青弧线。

似乎只是在假寐休憩。但那双搭在铺了厚厚软垫扶手边缘、如同上好和田白玉精雕而成的手,指腹却在微微蜷着。

莹白圆润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柔滑的锦缎软垫边缘画着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小而焦灼的圈。

那碗漆黑的浓药搁在几上已有一会儿了,飘着薄薄的温气。

那双被阳光穿透成薄玉片般的眼睫,在光影游移间,极其细微地掀开了一线缝隙。

乌黑的眼瞳深处,没有聚焦在碗内那刺鼻的赭褐上,反而像是被磁石牵引,胶着在厚矮几对面——

那只骨节尚存滞涩、五根手指正对着虚空缓慢伸展、又收紧的古铜色左手上。

阳光落在那只手的手背上,跳跃着流动的光斑。

手背皮肤上深覆着一层被岁月磨砺出的粗糙纹理,数道新旧重叠的疤痕如同刻刀留下的铭文。

此刻,那拇指极其轻微地、甚至带着点生涩地,向上抬了抬。

动作极缓,甚至有一丝不情愿的紧绷,却是在活动!

那紧盯着这边的手指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睫掀起的缝隙无声地张大了一分!那双黑沉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激荡开了一圈急速扩散的涟漪!

那碗还氤氲着热气的黑稠汤药,在光影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浊光。

汤面上的油点冷腻,药味浓烈如毒瘴。

他的唇线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分辨地紧抿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指尖忽然抬起。

如玉葱般圆润精巧的指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轻颤,极其迅疾地戳向了矮几上那碟雪白瓷碟中最大、最圆、裹着最厚一层糖霜的一颗蜜渍梅子!

指尖拈起那沉甸甸、糖霜粘稠发腻的琥珀色蜜饯!动作带风!

“昭儿……”

他开口,声音带着被阳光暖透的微哑,甜糯微沙。那只莹白如玉雕成的手,毫不犹豫地将那颗裹满厚重糖霜、甜蜜欲滴的圆润梅子,极其精准地——竟不是送往自己嘴边,而是直直递向我——那只仍在缓慢伸展、带着滞涩伤痛疤痕的左手!沾着蜜糖的葱嫩指尖微微颤抖,像献出稀世珍宝般虔诚而急切

“昭儿,你的手可能动了?还疼不疼?”

“唔~昭儿”

父君红润的脸上带着一丝抗拒与讨好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去

“昭儿,父君可不可以不喝药嘛~好苦……父君不想喝……而且父君现在身子很健康,不喝好不好嘛~”

我不言语,只是笑吟吟的看着父君,看着父君表情一点点皱起来,像个气呼呼的包子。

父君眼见我无动于衷,像个泄气的气球,蔫蔫的

“唔……那昭儿……父君先吃了这个蜜饯再喝药,甜的能压压苦……好不好嘛~?”

眼瞳深处波光粼粼,仿佛那只动了一动的手指,是什么通天彻地的神迹!

我的心口猛地一撞。

目光掠过他指尖那颗几乎要融化的琥珀色糖果,又落在自己那只正滞涩扭动、试图握拢却终究被骨缝深处隐隐灼痛僵住的左手上。

那粗糙疤痕遍布、尚显僵硬无力的五指,与对面那只莹润玉白、精心喂养得毫无瑕疵的手,隔着一碗滚烫浓稠的毒药和一碟甜蜜腻人的毒糖,在流动的光尘里无声对峙。

肩窝深处那沉寂的火山灰烬之下,熔岩又在隐隐鼓噪。

灼烫感顺着筋络蔓延。

但我终究抬起了那只左手。

不是去接那过分诱人的甜蜜毒饵。

而是极其缓慢、动作还带着僵硬的滞涩,带着骨裂处被强行牵动后苏醒的锐刺与钝沉,坚定却迟缓地伸向那只青玉药碗。

指尖蜷曲的弧度尚显僵硬,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精准。

终于,覆在了那滚烫厚实、盛满黢黑药汁的碗沿之上。

指腹清晰传来温润玉质的清凉触感,以及碗中药汤熬煮到浓稠胶质所特有的滚烫分量感以及灶火跳跃的暖光。


“父君乖,张嘴。”

声音低沉平稳,不带半分波澜。

左手的掌根稳稳托住碗底,臂力沉稳到不可思议,碗中的黑稠汤汁纹丝不动。

另一只完好的右手则伸向了小碟中那枚被厚厚糖霜包裹的蜜饯。

两样东西被同时端起,置于他唇前微毫之处。

苦与甜的炼狱咫尺之遥。

他目光胶着在我被阳光晒透、粗砺如古木的左臂线条上。

那碗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的药汤就在他的唇前徘徊晃动。

几息之后,那双黑沉的眼眸终于低顺地从我托碗的臂上收回视线,转而落在近在咫尺的玉碗边缘。

喉结微不可察地轻轻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吞咽下什么苦涩的念头。

随即,丰润柔软的唇瓣如同初绽的花苞,向两边微微启开一条缝,露出细密贝齿间湿红的内里。

托住碗底的左手极其沉稳地前倾!滚烫粘稠的黑液立时卷携着势不可挡的磅礴苦意,冲破唇齿温软防线的禁锢!

“……呜!”

一声被巨大药气冲撞出的闷哼被强行压制在喉咙深处!他猛地闭眼!整个身体被那恶苦熏得瞬间紧绷!如同被无形的巨蟒缠住了咽喉,温顺的眉宇间拧起了数道深刻的川字!那团滚烫的药流滚过干涸灼痛的舌苔,直抵喉管深处!苦得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上猛烈躬缩!

就在这苦海翻腾、窒息般苦味淹没一切、挣扎的弓身尚未全然完成的刹那!我右手早已预备好的、捏着那颗裹满厚重琥珀色糖霜的、如血珠般圆润饱满的蜜饯,带着精准如猎杀的迅捷,稳、准、狠地——

塞进了他那因痛苦而微张、尚未来得及完全闭合的唇缝之间!

“唔!”

那被药苦灼得麻木的口腔骤然被一团厚重粘稠、几乎瞬间要化开的甜腻滚烫彻底侵略!沉甸甸的甜蜜裹挟着霸道的糖霜碎粒,野蛮地冲刷着刚刚被地狱苦汁践踏过的、每一寸敏感的味蕾!滚烫的甜油混合着梅子被熬煮浓缩后的浓酽酸甜,黏在舌面齿缝!瞬间压下所有反抗!

他痛苦挣扎挺起的腰背被这猝不及防的、更强烈百倍的甜蜜硬生生砸了回去!沉落回宽厚的扶手椅中,喉结在白皙的皮肤下剧烈地、绝望般滚动了两下!所有挣扎都变成了无声的沉没与吞咽!身体微颤着,如同被卷入了一场甜苦交织的风暴,眼神里最后一丝清明也被那浓得化不开的甜腻与方才的烈苦搅拌成了混乱粘稠的一片!嘴角甚至无意识、仓促地溢出一丝混合着糖屑与药渣的黏腻水光。

阳光慷慨地洒在他因剧烈吞咽起伏而显出的脖颈优美的弧线上。

那颗被逼着吞下的蜜饯所包裹的粘稠糖浆,在他唇边留下了一道晶亮黏糊的痕迹,在光线下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狼狈诱惑。

最后一丝粘连的药渣水沫也被我递上微凉的清茶冲净。

窗外阳光正烈,青石地上流动着明亮的光斑。

风里裹着院落中新栽花苗的青涩微苦和松柏苍劲的暖香。

他扶着圈椅厚重的红木扶手站起来。

月白色细绸袍衫宽松的腰身被风拂过,勾勒出腰臀处流畅圆润、被我精心温养二十年来精心雕琢出的曲线。

白皙的面孔上还有药液灼染后的残红未退,被日光一蒸,更添几分惊魂初定后的秾丽。

他走到我面前。

站定。

两人之间隔着不足半臂的距离。

他微微低下头,被阳光映得如暖玉的下颌线条柔和地垂落。

几缕散落的黑发丝绒般拂过我手臂的伤疤。

“昭儿,将手给父君……”

声音含在喉头,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哑与依赖浓稠交缠的腔调。

那只被我养得莹白无瑕的右手抬起,指尖小心翼翼、带着一丝几近朝圣般的谨慎轻颤,如蝴蝶降落般落在我的左臂上。

指腹先是极轻地掠过一处最深的暗红疤痕边缘,带着试探的凉意。

随即像是得了许可,指腹才敢真正落在臂侧虬结贲张的肌肉线条上。

微凉的触感混合着新长嫩肉被抚蹭的细微刺痒感清晰传来。

他缓慢地向前挪了半步。

那柔软丰腴的胸脯贴了上来,隔着薄如蝉翼的月白细绸和粗粝的玄色麻布猎装,能清晰感觉到两边浑圆丰软、饱含弹性的压迫。

温热柔软的触感不容置疑地紧贴在我身前。

他微微踮了踮脚。

下颏扬起,那双刚刚被药苦与糖溺熬过的、带着水光的乌润眸子在咫尺之处仰视着我,鼻息温热地扑在我微微汗湿的颈下皮肤上。

像极了一只引颈受哺的、被彻底驯养的珍禽。

“昭儿,父君饿了~”

一个字,被含在彼此气息交缠的方寸之间。

嗓音沙糯低沉,裹着浓稠粘腻的蜜糖香气,丝丝缕缕,如同蛛网般,悄然缠裹住这方被阳光、青草香气与他温软体息共同烘暖的方寸之地。

午后骄阳穿透新糊的窗纱,将暖室映得一片透亮。细碎浮尘在光柱里悠缓游弋。

矮几上青玉药碗早已见底,只余一丝苦涩余韵混在松柏熏香中。

新磨的米面甜香从灶间弥散开来,带着被暖意催化的蓬松感。

父君横卧在窗下那张宽大的、铺了雪青软缎的湘妃竹榻上。

赤着足,那双被我温养二十年、足弓纤秀、趾节圆润如珠贝的玉足随意地交叠着,搭在冰蚕丝靠垫柔滑的表面。

月白细绸的宽衫衣襟被他的动作蹭得微开,露出一小片光滑如玉的肩颈线条,在斜射的日光下像覆了一层润泽的油膏,流淌着诱人的柔光。

鸦黑的长发泼洒在冰凉的竹青席面与软缎垫子上,几缕调皮的发尾甚至缠绕着,黏在微汗的下颚线上。

他像是被暖阳晒透的猫儿,整个人陷落在一种被温香软玉浸泡透的惫懒里。

眼睫低垂,目光懒洋洋地落在窗外树冠摇曳的点点碎金上,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指尖拈着一方素绢,却不去绣,只在柔软的丝面儿上无意识地划着圈儿。

我立在灶台前,厚重的陶釜里炖着新切的嫩笋,混着清油的淡香。

左手托着碗底,五指指节僵硬地蜷着感受那灼热温度。骨裂深处的隐痛还在,但筋肉已在顽强地复生。

指尖沾着一点新笋的微腥汁水,正欲转身去寻盐罐——

“嗯……哼……”

一声极细微、却似淬了蜜糖、又揉着无数绵软丝线的鼻音,毫无征兆地横刺进寂静!

带着慵懒的余韵,混杂着初醒未醒的软糯黏腻。

像慵懒的猫儿翻了个身,发出满足又无力的喉音;又似春潮初涨时,最深处石隙里挤压出的、裹着温热水汽的第一声呜咽。

不是痛哼,更不是梦呓。

那是一股被暖意蒸腾得失去了所有骨骼、只余娇嫩皮肉的,一股温媚入骨的慵软春潮声!

每一个颤动的尾音,都如同裹上了粘稠的、冒着热气的糖浆!

我浑身的筋肉在瞬间绷紧如铁弓!

端着碗的左手指节猛地收紧!灼热碗壁烫得皮肉微痛!粘在指尖的笋腥汁水如同毒药!

喉咙如同被无形的手死死攫住!一股燥热陡然从丹田炸开,逆着脊骨猛烈上冲!

喉结不受控制地、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咕噜”一声闷响,在静得落针可闻的灶间显得格外清晰!吞咽的不是唾液,是烧红的铁块!

眼风锐利如鹰枭,猛地扫向窗榻。

那人影依旧横陈在软缎与日光织就的暖床上。

姿势丝毫未变。

但就在我喉咙滚动声响起的刹那——

竹榻上那具柔若无骨的侧影,极其轻微地、如同被那声压抑的吞咽惊动了深处某根隐秘丝弦般——

喉头也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觉察地……

微微地滚动了一下。

只有光滑白皙的颈项皮肤下那抹小巧的凸起线条,极其隐秘地划出一道微弱的起伏波纹。

连他搭在榻边软垫边缘的那只右臂都似有了变化!

原本只是自然垂落的微弯肘臂。

此刻。

那被宽袖柔滑如水的绸料松松覆盖的臂弯处,肌肉线条似乎在日光下……

极其微小地……

绷紧了一线!

如同月弦骤然绷上了冰锋!

那覆在丝绢上、原本漫无目的画圈儿的玉色指尖,也极其微妙地停顿了一瞬!像是在捕捉空气中一闪而过的无形猎物。

灶膛里,干松柴枝爆开一粒细小的火花!啪!

声响微小,却像炸在了绷紧的神经末梢!

那道窗下的侧影依旧凝固在暖榻上。

唯有时光缓慢流淌。

空气中新笋的清涩被暖阳烘烤得蒸腾起来。

松柏熏香如同沉入潭水深处,只余丝丝缕缕的甘苦余韵缠绕。

粘稠的、无声无息的暖流在那日光倾泻的窗榻与寂静压抑的灶膛之间悄然弥漫开。

每一粒悬浮的尘埃,都仿佛裹上了某种灼热的、黏滞的、名为隐秘的糖衣。

我的喉咙下方,那片被热血冲顶灼烫的皮肉,正无声地搏动。

午后浓稠的暖光熔化了窗纱。

细密的浮尘在光柱里缓慢游弋。

灶膛里小火煨着的炖笋汤飘出清鲜微辛的气息,白汽闷闷地顶着厚重的陶锅盖,发出咕嘟轻响。

刚用左手——那只骨裂未愈、尚显僵硬迟缓的手——捻开一小撮海盐颗粒。

指腹碾磨着冰凉粗糙的颗粒,细微的刺痛感扯动着肩窝深处蛰伏的闷痛。盐粒撒入汤中,激不起多少浪花,只余一层薄霜融入深汤。

转身欲寻木勺搅匀汤汁——

一声绵长、甜糯到骨头发酥的鼻音腔调,如同被暖蜜煮透了、融化了的金丝线,毫无预兆地滑破这静穆的暖香!

每一个音节都拖得黏腻悠长,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慵软媚意,却又揉着点被温阳晒透了的、小猫索食般的无赖腔调!

像是初春融雪从檐角滴落的第一滴水,恰恰砸在心湖中央最敏弱那片涟漪之上!

全身的筋肉在瞬间绷紧如铁!凝固在原地!

左手那只还沾着盐粒微凉咸腥的指尖猛地蜷缩!死死抠进掌心粗硬的皮肤纹理里!指骨缝隙拉扯出关节深处清晰的钝响!

喉咙里那团被暖香药气蒸腾许久的浊气,猝不及防被狠狠顶向咽喉口!如同被一只涂满蜜油的玉手套死死捂住了七寸!烫得喉结下方的皮肤瞬间滚灼,血脉偾张激得筋管几乎要爆裂开来!

一声被死死扼住的、压抑的喉音在牙关深处炸开!却只成了沉闷模糊的吞咽,如同巨石碾过滚烫的沙漠!

带着沙砾粗重的摩擦感!

目光如冷电,猛地射向窗榻!

竹席上那玉白人影依旧侧卧如画。柔软滑落的月白绸衫勾勒出流顺的腰臀弧线,长发如墨泼洒,在光线下流转着幽暗沉泽。

可他搭在竹榻扶手上那只未曾执物的玉手——

指腹圆润如珠,指甲盖透着干净的粉色光泽——

此刻却极其细微地、如同被阳光晒开的贝肉般,缓缓翘起了一根食指,纤长圆润的指骨微微弯曲,指尖正勾缠着垂落在他颊侧的一小缕乌黑发丝,一圈,又一圈,玉白的指尖与墨黑的发丝纠缠、绞拧、轻轻拉扯。

发出无声的、却似利钩般戳刺耳蜗神经的——粘腻的撩拨!

那被缠绕发丝牵扯着的薄红耳廓,在日光下透出诱人的血玉色光晕!

我只感觉血液逆流,猛的收回目光,僵硬的熄了柴火,神思空白的踏出门槛,将身后异讶的呼声与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抛之脑后,我只知道,我现在需要独处与冷静。

那声隔着厚重山林的呼唤早已远去。

喉头翻涌的铁锈腥气却依旧死死堵在气管深处。

每一次深重喘息,吸入的不再是寒山清冽松香,而是被汗与泪蒸得糜烂滚烫的、属于父君的气息——沉水香,药草汁,混着他健康丰腴肌体里日夜被珍馐温养出的、浓得化不开的蜜一样的暖香。

这香气像是无形勒进皮肉的细锁链,紧紧缠绕着胸腔每一寸。

每一次心跳,都在牵扯那链条,勒得肺叶一阵阵痉挛。

指尖冰冷麻木,指缝里还残留着汗浸衣料紧贴身体闷出的、混合体息的潮湿温度。

那温度曾如暖巢般令人沉溺,此刻却在冷空气里凝固成粘稠肮脏的污垢,堵塞着感官。

“昭儿……回家……”

遥远又好似近在耳际。

父君带笑含泪的呼唤。

眼神如同浸泡在温水里的两丸墨玉,湿漉漉地、专注地、能吸附一切意志的漩涡。

走不脱,逃不掉。

身体被豢养驯服的本能叫嚣着要顺从、要转身、要跌回那温暖的漩涡里去。

不可!必须走。

脚下枯枝在鞋底发出尖锐的断裂声。

像某种绝望的嘶鸣。

我几乎是粗暴地撕开自己向前挪动!肩胛深处被父君指甲抓挠出的灼痛痕迹仍在无声燃烧,每一次肌肉牵动都带来新鲜的、撕裂般的警告。

汗水再次渗出冰冷的额头,顺着绷紧的太阳穴滑落,像铁水浇铸的绳索勒痕。

这满山苍郁树影,这嶙峋峭壁,竟也挡不住那被华丽庭院层层过滤后、无孔不入的软香细尘的侵蚀。

就是在这样心神几乎被那无形锁链扯碎的时刻。

一股浓烈新鲜的、带着铁锈甜腥的恶气,猛地撞碎了林间清寒气息,直扑而来!

身体先于意识一步绷紧!是猎物濒死的味道!凶兽?劫匪?

小心谨慎的拨开横斜的、几乎被血雾染透的、带着浓郁腥臭的茂密厥丛。

月光吝啬地切割出石壁下一小片狼藉。

破碎断裂的骨头从一团模糊糜烂、浸透了血浆与内脏碎块的布料里扎出来。

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混着内脏破裂后发酵的酸腐恶臭。

视线向下。

一个深陷在血泥与污浊冰霜混合物里的人形!

少年?勉强能看出半具属于人类的躯体。右半边身子几乎被整个撕裂,烂糟糟的皮肉黏连着碎骨茬,糊满了暗红色的冰渣与乌黑色的冻土!肋骨裸露断裂处,甚至粘连着小片被冻硬了的肺叶残渣!整条右臂如同被撕烂的布偶手臂,仅靠几丝黏腻的筋肉连着肩胛,软塌塌地浸泡在血污融成的赤水洼里。

只有左半边还算“完整”。

可那左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开肉绽,翻卷出灰白色的筋膜,被冻硬的血痂覆盖住半截。

那张埋在血泥和断枝碎叶里的脸,满是尘土污泥,唯独左眼眶位置——一只完整的、尚未沾染污秽的眼珠,半阖着。

不是死了的浑浊。

还活着……

瞳孔凝固在一种极致冰冷、极致清醒的黑暗里。

像寒潭最深处不见光的墨玉。

没有求生欲,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冻住的、凝滞的、无法言喻的……

厌恶?死寂?

那只完好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焦点毫无情感地,如同冰冷的探针,钉在我眉心。

看到这幅场景,哪怕多年猎兽铸就我冷硬的心肠,都忍不住心脏骤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句我艹脱口而出

活人!

这样还TM能活的活人?!

下一秒!

噗通!

那只完好的、浸泡在血污冰水里的左手微弱地抬起!

指骨关节几乎要从被冻成乌紫色的皮肤下迸裂出来!

裹挟着一股纯粹的、濒死野兽般乍然见到陌生气息的躁动……

猛地死死抠抓钳住了我沾满泥泞血污的裤脚!

指尖力量大得能感觉到布料丝缕被拉扯欲断的触感!

那力道!根本不是求救!

是濒死凶兽最后、最毫无理性的——拖拽!撕咬!毁灭!

“呃……”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被冰块封喉的、破碎的气音从那张深埋泥污的嘴里挤出。

随即!大股浓稠乌黑、混着冰渣的血块猛然从他口鼻间涌出!

抓握的力道瞬间松脱。

那只冰冷的手颓然滑落,砸回血泊中。

溅起的腥臭浆液有几滴甚至喷溅在我鞋面上。

那只凝固冰冷的左眼珠还半阖着,瞳孔深处残留着一丝几乎错觉般的灰暗死气。

肩胛深处的灼痛感更加鲜明地跳动起来,提醒着另一个巢穴里的等待。

父君无声的凝望仿佛穿透山林的阻隔,沉沉压在脊背上。

该走了……

把这滩烂肉留给山里的豺狼豺狗……

可脚下却像生了根。

那滑落的、沾满血污污泥的手。

刚刚还爆发出拖拽凶兽的力量。

此刻却了无生气地浸泡在泥污里。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死亡冰冷的铁锈气夹杂着内脏的腥膻恶臭扑鼻而来!那气息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短暂浇灭了胸膛里那团混乱翻搅、属于父君的、甜腻灼烫的烈火!只留下短暂冰冷的空洞和一丝……纯粹的生理性抗拒。

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呕意。

那滩烂肉的气息钻入鼻孔,直抵肺腑深处!

和父君温养得柔韧饱满、散发暖馥香气的身体截然不同!

一个是活色生香的暖巢。

一个是阴冷污秽的绝境死窟!

脏。

太脏了。

指尖下意识在冰冷湿润的衣袍上蹭了蹭。

眼神却在那只滑落血污中的手和那半只凝固死寂的眼珠之间逡巡。

那股极其细微、极其短暂的冰冷空洞感转瞬即逝。

肩胛下那熟悉的、被汗水浸透的衣料紧贴皮肤的粘腻感,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暖香气息,又重新弥漫上来,如同无形的温水,将寒意驱散,重新裹紧。

“……麻烦……”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混着白气滚出唇畔。声音干涩疲惫,被寒风吹散大半。

我理应别多管闲事的好,可到底不是冷血的人,无法见到一条本有机会活下去的性命,丢失在我的放任不管之下

可……管?死在这山里的东西还少么?

可……不管?……那眼神……太沉太死了。

下定决定后,几乎是不做思索地弯下腰,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因弯腰而扯开的衣襟,激得肩胛深处那熟悉的灼痛骤然加剧,指腹的泥垢混合着冰冷刺骨的污血与秽物。

他身体像一截被冻僵的硬木。

指尖传来的触感僵硬冰冷、粘滑恶心。

一股股被搅扰出的、新鲜的血腥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

费力地将他沉重僵硬的上半身从血污冻泥中拖拽而起。

那截几乎烂掉的、还在渗血的残躯触碰到皮肤带来的冰冷粘腻与冲击力!

让我的胸腹深处一阵翻搅!

胃部抽搐着!

那股生理性的极端不适!与父君温香软玉般的躯体带给给我的、深入骨髓的温暖依赖感!

形成了惨烈到极点的撞击!

抱着他,像抱着一段死沉破败的木桩,在崎岖的山路上磕磕绊绊。

在惨淡的月光下照在地面那道蜿蜒、断续的暗红色拖痕上。

拖痕尽头,是没入远处灯火微弱、被无形围墙圈起的——那个温暖、馨香、甜蜜得令人窒息的巢穴。

扫开脑子纷乱的思绪,抱着这具不成人形的身体快步的往家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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