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白猛地抽回了手,仿佛那只纤细温暖的手是什么带着倒刺的藤蔓,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顧晚舟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猝不及防的愕然,紧接着,是无法掩饰的受伤。那眼神像两把尖锐的刀,直直地扎进他本就混乱不堪的心房。
他低垂着头,避开她的视线。脑海中,低语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每一个音节都敲打着他的灵魂。
“……羁绊是网……情感是锁……斩断尘缘……方得解脱……”
这些冰冷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力,像是在为他刚才的“抽手”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甚至是一种赞许。体内沿着怪诞几何路径流淌的金色符文,此刻也似乎发出了低低的嗡鸣,呼应着低语的节奏,带来一种扭曲的宁静感。仿佛只有这样做,只有远离顧晚舟,他体内的力量才能真正平息,才能沿着那条“非人之道”继续前行。
但他心里更深处,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样。顾晚舟受伤的眼神,她僵在半空的手,这些清晰无比的现实画面,与脑海中冰冷无情的“心法”逻辑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一种陌生的、尖锐的疼痛刺痛了他,比丹毒攻心更难受,比心魔侵蚀更让他感到恐慌。
他知道,这疼痛不是来自“劫境”的反噬,而是来自现实世界的情感连接正在被强行撕扯的痛苦。
“修白……你怎么了?”顧晚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声惊雷,将他从混乱的边缘拉回了一瞬。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害怕,是对他突变行为的害怕,也是对他们之间关系正在滑向未知深渊的害怕。
他抬起头,看向她。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有一抹淡淡的青影,显然是长期担忧和劳累的结果。她的嘴唇有些发白,但眼神依然是那样专注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正常的迹象。
他想告诉她,他看到了什么。他想告诉她,他不是故意要抽回手,而是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催促他,是那股力量在作祟。他想告诉她,他很害怕,害怕自己正在变成一个连她都不认识的怪物。
但他不能。
他知道,如果他说了那些关于符文、低语、心法的话,她的担忧只会变成绝望,她的眼睛会蒙上一层更深的阴影。她会认为他的病情加重了,会认为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在他感知中,空气中漂浮的符文网络在她身边显得更加脆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不断侵蚀,边缘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破碎。低语声在她耳边萦绕,带着一种奇异的调子,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又像是在预示着她的未来。
他无法忍受看到她身上的“符文网络”如此破碎,无法忍受听到低语对她的“评价”。这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抗拒。
“我没事,”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依然沙哑,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冷硬,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这是那股“畸变心法”的影响,它像一层冰冷的壳,迅速覆盖在他残存的柔软情感之上。
顾晚舟咬了咬嘴唇,没有被他的敷衍打消。她向前倾了倾身,重新试图抓住他的手,但这一次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骗我,”她的声音变得哽咽,“你不对劲……你最近总是这样,有时候看着我,眼神却很陌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的指尖几乎触碰到他。沈修白感到一阵强烈的电流窜过身体,那不是来自温暖的接触,而是体内金色符文的剧烈排斥!它们在他感知中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顾晚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是试图将它们压制、驱逐的强大外力。
“不!”他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她的触碰。
顾晚舟的手再次落空,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
“修白!”她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连碰都不让我碰了?我是晚舟啊!我是你的晚舟!”
我是你的晚舟。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他看到了他们过去的日子,那些甜蜜的、真实的、充满爱的瞬间。那些记忆在他感知中化作温暖的光芒,与体内冰冷扭曲的符文和低语形成了鲜明对比。
“……幻象……软弱……斩断……”低语声在他耳边疯狂叫嚣,试图淹没那些温暖的光芒。
沈修白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爱顾晚舟,深爱着她。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锚点,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但他体内的力量,那神秘而强大的“畸变心法”,以及那些冰冷无情的低语,却在强行将他与她剥离。
“晚舟……”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的,“我……”
他想解释,但词汇在舌尖打转,无法组织成任何符合现实逻辑的语言。他感知到的“真相”是如此荒诞,如何在她面前诉说?说他的病房是“劫境”,说她在他的眼中布满了“破碎的符文”,说有个“墨先生”在教他“非人之道”?
“你告诉我,修白!”顾晚舟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脸颊,“是不是医生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这个病……是不是它让你变得不再像你了?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我不会离开你的!”
“不!”沈修白再次打断她,声音有些急促,也有些恐慌,“你不能!你不能留下!”
这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这不是他想说的,至少不是他清醒意识想说的。这是低语和“心法”在他心底种下的恐惧和催促,是害怕顾晚舟被他的“畸变”所连累,害怕她身上的“符文网络”彻底破碎。
在他感知中,顾晚舟身上的符文网络因为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更加不稳定了,那些灰色的锁链似乎正从他身上蔓延出去,试图缠绕上她。
“你说什么?”顾晚舟呆住了,泪水挂在脸上,眼神里是彻骨的寒意和不解。
沈修白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震惊而变得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熄灭的光芒。他知道,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窝。
他应该后悔,应该立刻扑上去抱住她,告诉她自己错了,告诉她他爱她,他需要她。
但是体内,那股冰冷的、扭曲的力量却在膨胀,金色符文流淌的速度加快,低语声变得更加蛊惑。
“…看清现实…她只是凡人…无法承受你的力量…只会拖累你…她的软弱…是你的业障…”
低语像毒蛇一样吐出恶意的嘶鸣,腐蚀着他残存的理性。在她身上破碎的符文网络,在她脸上显露的疲惫与绝望,在她声音里的颤抖与哭腔……这一切,在他被扭曲的感知中,都变成了她“不适合”留在自己身边的证据。她太脆弱了,无法理解他的“道”,无法承受“劫境”的危险,留下来只会和他一起沉沦。
而他,不能沉沦。他要“升华”,要掌控那种力量,要摆脱这种痛苦!
“你听我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那股冷硬感却无法驱散,“你不能留在这里。这个地方……很危险。”
危险?顾晚舟眼神更迷茫了,环顾四周,这只是普通的病房,干净、整洁,甚至有些空荡。哪里危险?
“你在说什么危险?这里是医院啊,修白!最安全的地方!”她试图握住他的手,再一次被他躲开。她的心彻底凉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变了……”她喃喃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说。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但那双眼睛里只有挣扎、混乱,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的、似乎正逐渐吞噬他的光芒。
沈修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辩解,想解释,但他能说什么?说那种危险是她看不到的?说她的存在会引来可怕的“业障”?
低语在他耳边咆哮,像是在嘲笑他的犹豫:“……快!断绝!她在干扰你!她的存在……会污染你的‘道基’!”
污染他的“道基”?沈修白猛地看向顾晚舟,在她身边的符文网络在他眼中变得更加刺眼,仿佛带着某种强烈的负面能量波动,与他体内的金色符文格格不入,甚至产生了排斥。
这种排斥感是如此强烈,让他身体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挤出去。
“你走吧。”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像冰渣一样冷硬,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绝情。
顾晚舟彻底僵住了。她看着沈修白,看着他脸上那种既痛苦又带着一丝解脱的复杂表情,看着他眼中那种疏离而冷漠的光芒。
泪水无声地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那眼神中的伤痛深得像一个黑洞,仿佛要将他吞噬。
然后,她缓缓地站起身。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所有力气。她拎起放在床头的小包,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向病房门口走去。
沈修白坐在床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在他感知中,顾晚舟身上的符文网络在她走向门口时,变得越来越淡,仿佛正在从这个空间剥离,她的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像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他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慌,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她,想要大喊她的名字,告诉她自己刚才都是胡说八道,让她留下来。
但是,体内的金色符文却在他感知中凝聚成一把冰冷的利刃,抵在他的喉咙。低语声在他耳边低吟:“……斩断…斩断…这是正确的选择…力量…只属于独自前行者……”
他的手僵在半空,无法向前伸出。他的声音卡在喉咙,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晚舟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出病房。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咔哒”声。
那声音在沈修白的耳中被无限放大,仿佛是现实世界在他耳边发出的破碎声。顾晚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身上的符文网络也随之湮灭。
病房里陷入了极致的寂静,只剩下他,以及脑海中低语声得意洋洋的嗡鸣,以及体内沿着怪诞路径缓缓流淌的金色符文。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孤独,像是一座孤岛,被从现实世界的版图中生生切割,漂向未知的虚空。
他以为斩断羁绊会带来解脱和力量的增长,但此刻,他只感到一种锥心的疼痛和无边的迷茫。这种“升华”,付出的代价是他无法承受之重。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在他感知中泛着冰冷的金色光芒,充满了扭曲的力量感。
可这双手,再也无法抓住顾晚舟温暖的手了。
那扇刚刚关闭的门,在他感知中化为了一道布满符文的、冰冷的界限。界限的那一边,是破碎但依然存在的现实世界,有顾晚舟,有父母,有他曾经的一切。界限的这一边,是他主动选择踏入的、布满符文和低语的、孤独的“劫境”。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去往哪里,但身后那扇门,似乎已经无法再为他打开了。墨先生在他感知中的身影再次浮现,站在界限的另一边,眼中是深邃而无法捉摸的星空。
那是一种邀请,也是一种嘲讽。
沈修白的心中,恐惧与渴望交织。他失去了最重要的连接,但也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体内那股非人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条“畸变”的道路上,迈出了最关键、也最决绝的一步。再也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