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白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没有分量,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江临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江临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抱着沈聿白,一步一步走向那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池。
池边铺着防滑的软垫。江临抱着沈聿白,在池边坐下。他先用自己的脚试了试水温,然后才极其缓慢地,将沈聿白的双脚浸入温热的泉水中。
“嗯…”沈聿白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喟叹,带着一种本能的舒适。紧蹙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分。细微的颤抖也停止了。
有效果!
江临心中一喜,动作更加轻柔。他用手掬起温热的泉水,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淋在沈聿白的小腿上,然后是膝盖…温热的水流滑过冰凉的皮肤,沈聿白喉间那细微的、舒适的喟叹声更清晰了些。他的身体在江临的臂弯里,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点,头微微侧向江临的胸膛,如同寻找热源的雏鸟。
这无意识的依赖姿态,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江临心中冰冷的堤坝。什么猜疑,什么愤怒,在这一刻都被怀中这具脆弱身体的细微反应所取代。巨大的心疼和怜惜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沈聿白靠在自己胸前,支撑着他,然后用手撩起更多温热的泉水,淋向他的手臂、肩膀…水流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浸润着沈聿白苍白的皮肤,也浸润着江临紧绷到极致的心。
雾气缭绕,模糊了视线。江临低头,看着怀中沈聿白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被水汽濡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张脸在氤氲的热气中,褪去了些许痛苦,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易碎的平静。
就在这令人心神恍惚的宁静时刻——
沈聿白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一直垂落在身侧、被江临小心避开的手,竟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冰凉、瘦削的手指带着水珠,带着一种迷茫却执拗的探寻,在氤氲的雾气中微微颤抖着…
向上…
向上…
最终,轻轻地、轻轻地…
触碰到了江临近在咫尺的、同样被水汽沾湿的侧脸。
指尖的冰凉触感如同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江临所有的感官!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在原地,连呼吸都彻底停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不敢动,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眨眼,生怕惊散了这如同梦境般脆弱的一触。
那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力道,极其缓慢地、如同盲人触摸未知的世界般,沿着江临的颧骨轮廓,轻轻描摹着。动作笨拙、生涩,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专注和依恋。
沈聿白依旧闭着眼,眉头却不知何时完全舒展开来,唇瓣甚至极其细微地、无意识地开合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呼唤一个名字,一个烙印在灵魂深处、被遗忘的迷雾暂时遮蔽了的名字。
江临屏息凝神,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被那冰冷指尖触碰的地方,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能感觉到,那混沌的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努力地想要冲破那厚重的冰层!
“聿白…”他忍不住,从喉咙深处挤出极轻、极轻的一声呼唤,带着泣血的期待和小心翼翼的颤抖。
仿佛是这声呼唤触动了某个开关——
沈聿白描摹着他侧脸的手指,倏然停顿。
紧接着,那紧闭了太久、承受了太多痛苦的眼睫,如同被风吹动的蝶翼,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颤动起来。
一下…
又一下…
然后,在那氤氲迷蒙的雾气深处…
在那双曾盛满星辰、又沉沦于无边黑暗的眼眸里…
极其微弱地…
极其艰难地…
掀开了一丝缝隙。
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茫然的缝隙。
这一次,那缝隙里透出的眸光,虽然依旧涣散、依旧迷蒙,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
却真真切切地…
有了极其微弱的焦距!
那涣散的眸光,穿透了氤氲的水汽,努力地、极其缓慢地…
一点一点地…
凝聚在了江临那张写满了狂喜与难以置信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江临能清晰地看到,那迷蒙的眸光里,似乎有无数破碎的光点在闪烁、碰撞,像是在一片混沌的废墟中,艰难地拼凑着关于“江临”的碎片。
沈聿白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如同砂砾摩擦般的、极其微弱的气音。那破碎的音节在温泉水流的潺潺声和江临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又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江临的耳边:
“…江…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