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韩恩霖薛禾的其他类型小说《活埋重生!黑莲花驯暴君为裙下臣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炽然”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薛禾感知漂浮着,感到头昏脑涨,紧接着心脏猛地一跳,她当了游魂百年早已没有肉身的五感了!她还记得自己死在一场雷雨交加的夜晚。是被活活闷死在棺材里。死后无人祭拜,做百年的游魂。到了快烟消云散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只是个爱情话本里的炮灰女配。话本里的男女主角,正是她的丈夫韩恩霖和他的外室方令雪。可现在,她动了动指头,指尖冰冷是真实的!她又活过来了?!她倏地睁开眼睛。迎接她的是无尽的黑暗。腐木与尘土的气息混合着的霉味,疯狂地钻进她的鼻腔。薛禾心跳得越发激烈,她试探着抬起手,很快就碰到阻隔,是一层木板。她瞳仁微缩,呼吸骤停,不可思议的情绪里夹杂着高兴。这是一具棺材,她回到了死前的棺材里了!脑中关于从前的记忆再次走马观花似的清晰浮现在脑海里。十六岁,...
《活埋重生!黑莲花驯暴君为裙下臣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薛禾感知漂浮着,感到头昏脑涨,紧接着心脏猛地一跳,她当了游魂百年早已没有肉身的五感了!
她还记得自己死在一场雷雨交加的夜晚。
是被活活闷死在棺材里。
死后无人祭拜,做百年的游魂。
到了快烟消云散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只是个爱情话本里的炮灰女配。
话本里的男女主角,正是她的丈夫韩恩霖和他的外室方令雪。
可现在,她动了动指头,指尖冰冷是真实的!
她又活过来了?!
她倏地睁开眼睛。
迎接她的是无尽的黑暗。
腐木与尘土的气息混合着的霉味,疯狂地钻进她的鼻腔。
薛禾心跳得越发激烈,她试探着抬起手,很快就碰到阻隔,是一层木板。
她瞳仁微缩,呼吸骤停,不可思议的情绪里夹杂着高兴。
这是一具棺材,她回到了死前的棺材里了!
脑中关于从前的记忆再次走马观花似的清晰浮现在脑海里。
十六岁,她带着大笔嫁妆风光嫁入永庆侯府韩家。
十七岁,她怀孕了,不过这个孩子没能保住。
十八岁,她发现韩恩霖在外养了个外室叫方令雪,这个外室是侯府许老夫人妹妹的女儿。
十九岁,她得知父亲贪污,畏罪自尽。
她不信,想要回娘家,却被韩恩霖拦住,关在屋子不许出去,随后又方令雪被指认与车夫通奸,韩恩霖大怒将她囚在后院。
说是囚,实则是耗着她的命。
打发了她身边的下人,每天一顿饭,不给汤药,不给衣物,冬天一降温,她的咳嗽越发厉害。
她大病一场,几乎油尽灯枯,一次昏迷后被抬出了永庆侯府,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棺材中。
死了之后,她化作游魂。
这才知道了她流产不是因为身子虚弱,是因为许老夫人给她的燕窝下了药!
为的就是不让她生出侯府嫡长子!抢占方令雪未来儿子的位置!
方令雪与韩恩霖是青梅竹马,许老夫人本想让儿子娶她,可老侯爷不同意,转头向薛府提了亲。
只是薛老侯爷在她嫁入韩家半年后就去世了,也就在老候爷去世后,方令雪就被许老夫人接回京城安置在别宅。
起初得知方令雪存在,她以为老夫人只想要这个外甥女做贵妾,顶了天平妻,与她平起平坐。
没曾想她们竟然是要把她赶出侯府,一条活路都不肯给,将她钉死在棺材中活活闷死!
这些画面一幕幕在薛禾眼前闪过,她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被气的,还是兴奋的。
直到一道年轻的男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这口棺材里真的会有好东西?你可别忽悠我!”
盗墓贼?
薛禾迅速冷静下来,她记得上辈子没遇到这事。
不,等等,遇到过。
只是上辈子盗墓贼偷东西时候,她还没醒来。
“老夫人亲自吩咐我把薛禾遗物放进去的,我仔细看了看,她遗物里可有不少好东西哩!”
薛禾听到自己名字眉梢一跳,随后记起来了这个声音的主人——程嬷嬷。
程嬷嬷是方令雪来了侯府后,老夫人送过去照顾她起居的老仆。
这位嬷嬷也是每日给她燕窝里下药的人。
不容薛禾细想,就听到外面一阵敲打声。
他们正在用羊角锤撬开棺材上的钉子!
薛禾额头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后背贴在棺壁上,冰冷湿濡的触觉使得全身寒毛倒立,血脉喷张。
她压制着内心雀跃和紧张,在腰间摸到一柄匕首,另只手轻轻把刀刃从刀鞘里抽出来。
她心中冷嘲,婆母待她不薄啊。
虽然吞了她的嫁妆,可最后又把这柄母亲生前留下的匕首给她做了陪葬。
“吱呀”一声棺材盖被年轻男人推开。
薛禾闭着双眸,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以及夜雨落在脸颊的凉意。
“快快,拿了我们就走,一会狼该来了!”程嬷嬷看了眼躺在棺材内面色惨白的女人,不知为何觉得心里发慌,不由催促道。
年轻男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子,漆黑中似乎游走着什么,他心底发毛。
乱葬岗这地,每夜都会有野狼野狗光顾觅食。
他立即弯腰去拿棺材里的陪葬品。
刚刚伸手,突然感觉脖颈被利刃类东西滑过,随后看见腥红的血喷涌而出,紧接着身边有人尖叫起来。
“啊——”
“鬼啊——”
程嬷嬷尖叫之后拔腿就跑。
年轻男人定睛一看,躺在棺材里的女人竟然睁开了眼!
她右手握着匕首,白色衣衫溅了血。
男人立即反应过来摸向自己脖颈,就在这时女人坐起来将他推倒在地。
薛禾看着棺材外挣扎着年轻男人,举起湿透的袖子擦了脸上的血水。
她大口呼吸着,血和雨的气味钻入她的鼻腔。
薛禾望向天空,豆大的雨滴砸得她生疼,天空漆黑如墨,只有远处的城门方向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嗷呜——”
狼嚎声把她叫回了现实。
她看着林子里一双双腥红的狼眼,立即从棺材里爬出来,朝着树林稀少方向跑去。
狼群大部分留在乱葬岗饱餐,但还有几只穷追不舍,似乎比起死人,它们对新鲜的更感兴趣。
薛禾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在感觉肺快要炸的时候,看见前方有一座府邸。
府邸门前挂着两个白灯笼,发出惨白的光,匾额上写了义庄两个字。
她顾不得太多,跟尸体待在一起总比跟狼要好!
薛禾一把推开义庄大门。
刚一只脚踏进去,猛地看到两柄冷冽锋利的银刀朝她劈来!
银刀整体修长,刀身纯银,光滑平整,反射着冷冽的光刺的薛禾习惯性眼睛一闭。
再急忙睁开眼时,她松下口气,看见银刀停在脖前几寸位置。
薛禾左右余光扫过,身边两人身穿黑衣劲装,半覆面,头戴斗笠,应该是某个权贵养的私卫。
义庄外狼叫声渐近,站在薛禾左边的私卫收回银刀,提着刀走出去。
不一会就听到领路的头狼哀嚎,义庄内飘来夹杂着泥土和雨血的铁锈味。
私卫处理完野狼,用臂甲抹过刀上的血,回来后将大门吱呀一声关上。
突然的关门声听得薛禾心一抖。
她不敢大口喘气,小口急促呼吸着,缓缓抬起眸子望过去。
房子屋檐下挂着两只灯笼,雨水顺着瓦片再沿着水链落在瓷缸中,在细密的雨幕和微弱火光中,她看见屋内梨花椅上坐着个男人。
薛禾看不清男人的相貌,但瞧气势身姿也知道这个人必定是勋贵人家的子弟,周身的贵气与气派。
她目光下移,看见他脚边躺着两具尸体,心一跳,倒吸凉气。
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不敢闹出人命,眼前这个绝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薛禾心中正思量着,卒然感受膝盖内侧一疼。
有人踹了她一脚,她毫无防备摔倒在地,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跪下!”私卫冷眼低眸,厉声道。
淋了许久的雨,薛禾早已被冻得麻木。
她指甲满是污泥,握紧成拳,撑着划伤的手掌快速跪坐起来。
雨水顺着她眉毛往下,睫羽沾满了水珠子,眼前雾气蔼蔼。
她隐约看见屋内男人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抬脚走到屋檐下。
“是什么东西?”
雨声哗啦,一道低沉醇厚却不失威迫的声音穿过雨幕传入薛禾耳里。
“老爷,是个姑娘。”右边私卫上前一步,躬身作揖,极为尊敬地说。
“荒郊野岭里的姑娘?”男人声音带着讥诮和警惕。
说着,低眸瞥了眼脚下台阶,走入雨中。
身后下人连忙撑起雨伞跟过去。
薛禾睫毛轻颤,抖去水雾,掀起眼睑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男人。
男人身穿玄色交领宽袖衣袍,身姿如松,绝佳身段被玉带束着,窄腰宽肩,从下往上看去,好似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山。
他姿容俊朗,神仪明秀,皱着的浓眉尽显威仪,深邃双眸冷得快要结成冰。
薛禾怔住。
她认识这个人。
不,应该说,她做游魂时候见过这个人。
这人正是大梁皇帝——萧如璋!
亦是日后再次开启大梁盛世的睿智帝王!
那她身边这两位私卫,要么是锦衣卫要么是皇帝暗卫。
萧如璋低眸看着跪在地上狼狈的女人,沾有血迹衣衫湿透,发丝凌乱披在后背,脸颊满是污泥,只有一双晶亮眸子诧异地看着他。
“老爷,处理掉还是?”右边私卫躬腰低眉询问。
薛禾听了这话心里一慌,连忙抬头去看,却只听到男人居高临下呵斥:“谁许你抬起头的!”
薛禾又急急把脑袋垂下去,就在这时,义庄外传来了野狼的吼叫声。
“老爷,想来是刚才受伤的野狼跑回去搬了救兵,义庄已经不安全,还请老爷尽快离开这里!”左边私卫单膝跪地低头。
夜色中的雨变小了些,夏末冷风吹起萧如璋鬓角墨发。
他侧身斜了眼屋中尸首,余光又落在地上女子脸上,蹙眉思量片刻,开口果断:“杀了。”
萧如璋话音刚落,薛禾就感受到锁骨架着冰冷的长刀。
她不敢动弹,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脑袋飞转,倏地想起这个时间正是皇帝的第五子夭折的时候!
她做游魂游荡百年,看尽世间百态,也得知一些宫闱秘事,知道五皇子并不是自然夭亡,而是被人害死!
“陛下!”
薛禾这一声道破萧如璋身份,让在场几人愣了瞬。
她趁机躲开长刀,连忙膝跪前行爬到萧如璋面前,仰着头眸光肯定道:“陛下,我知道五皇子是怎么被害死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面露惊愕讶然。
一是惊讶她竟然认出了陛下!
二是她居然与五皇子夭折有勾连!
萧如璋身躯微滞,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蹲下身一把捏住薛禾下巴,与她直视,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些许破绽。
他紧抿着薄唇,面色阴沉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奏的海面。
半晌,他喉结上下滑动,质问道:“你,是谁?”
狼群吼叫声渐近,私卫再次焦急出声:“老爷,得走了!”
萧如璋紧紧盯着面前女人,身上发出摄人的气势,叫薛禾浑身发寒。
她感受到浓重毫不掩饰的杀意,以至于忘了下颚被大力捏得生疼。
萧如璋深吸口气,起身对私卫说:“绑了,扔进车里。”
薛禾松开口气,原本挺直背脊松懈下去,看来她赌对了。
好不容易活过来,她不能让自己这么轻易再死了!
薛禾任由私卫绑住她的双手手腕,再被扛在肩上扔到车厢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了许久又淋雨受了惊吓,她被扔进车内软毯时觉得脑袋一阵晕眩想要呕吐。
太监李常点燃蜡烛,马车霎时有了亮光。
薛禾浑身湿淋蜷缩在角落,纵使是在夏末,夜晚淋雨过后仍是冷得发抖。
萧如璋端坐软垫,目光如炬,上下审视着马车角落的薛禾。
他脑中闪过许多思绪和猜测,眉毛皱成疙瘩,脸色愈发黑沉。
马车停在一座庭院内。
薛禾被私卫粗鲁的拉出车厢,再被扛着扔进一间偏屋。
她还没缓过气来,一盆冷水再次从头顶浇了下来。
她发抖的身姿颤得更凶,紧接着视线内亮起火光,萧如璋再次蹲在她面前。
借着屋内烛光,他看清眼前女子容貌,嘴唇惨白,脸颊没什么血色,双手抱膝坐在地上,有意识地压制自己的颤抖。
瞧着楚楚可怜。
萧如璋看了会站起来,太监李常搬来椅子放在身后,他面无表情坐下去,右臂放在椅子扶手,指尖一下一下轻点着。
薛禾心随着他手指动作一次次高高升起,再重重落下。
许久,萧如璋问:“你是人是鬼?”
“陛下,我,我自然是人。”薛禾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问这个,但发觉自己回答的时候有些心虚。
“义庄内,大雨夜,屋外狼群环绕,不远处还有乱葬岗。一个活人,还是女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还恰好知道朕的身份。”
萧如璋语气比刚才温柔不少,声音还带着几分安抚。
但太监李常知道,这是皇帝准备处理掉某件“东西”的前兆!
薛禾轻怔,登时反应过来,心脏猛地加速跳动。
她望着半张脸隐匿在烛光阴影里的皇帝,好似一头藏在暗夜中捕食的野兽,只要猎物稍微一动,就会亮起爪子捏碎脖子。
她心底暗道糟糕,萧如璋给她最深的印象是盛世帝王,却忘了这个人也有暴君的名声!
他在怀疑她是别人派来潜伏的细作!
“你到底谁!”萧如璋上身微微前倾,周身气场冷冽肃杀,嘴角下撇,眸若寒潭,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
上位者的气势压得薛禾只想跪地请罪。
“陛下,我,我是……”只是瞬间,她就做出判断。
以她的身世和演技是骗不了萧如璋这样的帝王的。
“我是右佥都御史薛瑞兆之女薛禾,也是永庆侯府夫人。”薛禾跪地叩首,“因被丈夫和外室设计——”
她的话被快步进屋的锦衣卫打断。
“老爷,屋外来了个男人,自称永庆侯韩恩霖,来捉拿府中偷逃的姬妾!”
薛禾瞳孔微缩,听到韩恩霖名字呼吸滞了瞬,再听到逃妾二字,惊恐的面容又浮现出愤怒。
她心底是又觉得恼怒又感觉恶心至极!
方令雪如今还没有坐上侯府夫人的位置,她这原配便被他称作为妾室了吗?!
萧如璋仔细观察着跪地的女人,见她脸上怒容不似作假。
他从椅子上起身,蹲身在薛禾面前,摊手拿过锦衣卫的短刃,没有半分犹豫把刀刃放在她的锁骨上方。
只要稍微一用力,薛禾就能去见阎王。
萧如璋瞳眸带着幽深刺骨的寒意,直直刺向薛禾。
他开口:“你一介后宅妇人,又是怎么五皇子是被人害死的,莫不是你参与了作案?!”
“并非!”薛禾情急之下抓住男人的衣摆料子,她皱眉咬唇,苍白的唇被她咬得恢复了些血色。
这些都是在她做游魂时候看见的,但现在,她又该如何解释?!
薛如璋看见她眼眸里的慌乱与无措,手里刀刃更加贴近她脖颈的肌肤,再深一寸就该沁出血来了。
“五皇子是溺水后病亡,我知有一种药可让人高烧不退,还不易检查出!我还知道大梁会做这药的人有哪些!”
薛禾感受到肌肤上锋利刀刃冰冷触感,心都要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她见眼前男人仍是不信,又立即解释:“我母亲邵晴是皇商邵家的独女,她自幼对医术感兴趣,曾拜入慧岑大师门下学医,我耳濡目染,也会一点。”
慧岑是陵南寺庙主持,也是当今医术大师。
只不过她在薛家做姑娘时候对医术并不感兴趣,只是略懂一些,是死了后做游魂觉着无聊跟着慧岑主持学了点医术。
萧如璋眼睑微微下压,投下的阴影更添几分森冷,眼角余光微微颤动。
他薄唇轻抿,冷峻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没有弧度的笑意,收回短刃冷漠看着薛禾:“韩恩霖是你丈夫,他如今来找你了。于情于理,我都该把你交出去。”
他把短刃扔到桌上说:“朕没有藏匿人妻的癖好。”
薛禾将男人衣摆攥得更紧,手掌受伤沁出的血迹将黑色布料染湿。
她咽了咽唾沫,眉头皱的更紧,说:“陛下要是把我交出去,我会死的!”
她言语中带着恳求,语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
烛火落在她的眸底,闪烁着泪光与期待,萧如璋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忽然想到她的父亲。
半晌,起身把短刃交给锦衣卫,转身朝屋外走去。
太监李常急忙跟上去随侍左右,外面天色还是漆黑如墨,不过雨停了,吹来的风带着丝丝冷意。
李常打了个冷颤。
萧如璋阔步走去前院,看见院内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俊秀男人,他手提一盏更灯,月白衣衫在幽黄灯火照耀下更衬得男人芝兰玉树。
前院屋外大门敞开,站着一排排的举着火把的壮汉,看样子都是练家子。
萧如璋还没有踏进院子,就听见年轻男人不客气开口:“还请这位大人将我的逃妾还给我!”
萧如璋在韩恩霖还是永庆侯世子的时候见过他几次,又在今年殿试见过,自然是认得他。
永庆老侯爷虽然作为勋贵,却是个管家严苛的人,其他勋贵家中丑事劣习,韩家鲜少出现。
而且老侯爷是个极懂得变通的聪明人,知道勋贵的权势来源于皇帝,在他父皇还在的时候背地里帮锦衣卫干了不少脏事,因此才有三代不降袭的恩赏。
韩恩霖不像老侯爷那般白手起家,是富贵出身,走得正经科考路子。
因此学了文人那一套,清高风流,仗着自己有官身,也敢夜闯他人家宅,竟还是为些姬妾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的逃妾?”萧如璋冷声反问。
韩恩霖觉得这声有些耳熟。
他聚精会神朝走来两道黑影看去。
“这院子里的女人都是侍奉朕的,怎么,你要跟朕抢女人?”
韩恩霖听到自称“朕”,再看到最前的人影越来越近,心底顿感不妙,在看到皇帝面容时,冷汗直冒,立即躬身作揖:“陛下,臣不敢!”
“想来,想来是误会,是臣鲁莽了!”
说完,他微微抬头余光瞥了眼皇帝,只见皇帝面无表情睨着他,猜不出任何情绪,但他却觉得圣威压迫极浓,险些叫他喘不过气。
“这大晚上你在做什么?!”萧如璋把“做”这个字咬紧,看见韩恩霖身子越发低了。
“臣——”韩恩霖犹豫半天,心头惶惶不定,还是说出先前与方令雪商量的理由。
“是臣的妾室,犯错逃走了。”他说完咽了咽唾沫,呼吸都颤一颤的,静等着皇帝裁决。
萧如璋见他这副模样,谎撒的漏洞百出,稍微施压,心态都稳不住。
他殿试考卷上那些壮志豪言反映在人身上,不是差了一点。
老侯爷这儿子金尊玉贵长大,太缺历练。
“妾室?京中传言,你对薛氏情真意切,多年不曾纳妾,怎么又有了妾室?”萧如璋佯装蹙眉问。
韩恩霖双手都是汗,他不敢乱转眼珠,只能颤抖睫毛。
他在判断皇帝对薛禾父亲薛瑞兆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薛瑞兆死后,皇帝虽然以畏罪自杀定了罪,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相当不满。
“陛下,这妾室是臣母亲赠予的通房,我一直将她养在偏房,婚后没再碰过。”韩恩霖顿了顿,继续说:“没曾想她因为犯了错就生出了逃走的心思。”
“你抓逃妾就罢了,怎么抓到朕这了?”萧如璋又问。
韩恩霖听皇帝口气并未生气,只有责怪,松下口气:“是看见车印子一路跟过来的。”
萧如璋轻皱眉:“朕这没有你的妾室,回吧,不要打扰贵妃休息。”
韩恩霖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赶紧弯腰请罪离开宅院。
出了宅院心里才安稳下来。
他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宅邸,没想到他这般倒霉,竟遇上皇帝和贵妃。
前段时间五皇子夭折,便有传言皇帝带着贵妃出京休养。
只是送进乾清宫的折子一直没断过,他还以为只是传言,没想到皇帝宠爱贵妃至此。
宁可抛下手中政务也要带人出宫散心。
不过,韩恩霖转念一想。
陛下虽有暴君的名声,但人却是温和的,他今夜这般无礼都没有被治罪……
萧如璋站在屋檐下,太监李常站在门口看见马车消失才匆忙赶来。
“老爷,韩大人已经走了。”
萧如璋点点头。
李常看着皇帝站着没动,脸色淡漠,眼神看着门口那两盏石灯思索着什么,也没敢开口,陪站着一边。
好一会,他终于见皇帝嘴唇翕动。
“李尚书是不是提过最近要选些官员外放出京历练?”
李尚书全名李庵,隆平二十七年二甲进士,最近升任吏部尚书的位置。
李常听着话就知道皇帝要打什么主意,皇帝说这话合着还是生气韩恩霖半夜闯进来。
“是,听说还缺几人。”他回答。
“叫李尚书把韩恩霖给添上,也算是我看在韩老候爷面子上的照顾。”萧如璋吩咐完后转身朝西侧屋内走去。
“小的马上就去做。”李常忙道。
话音刚落,他眼尖看见皇帝玄色衣衫下摆有处血渍,提醒说:“老爷,要不要换身衣裳再去见夫人?”
来到庭院后,他们下人便以老爷夫人称呼皇帝和贵妃。
这衣服是贵妃亲手缝制,前天才给陛下送来,就这么被染上脏渍,贵妃看见怕是要不高兴。
萧如璋顿住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衣角的那处暗黑色污渍不由皱眉。
他撩起衣角看见布料上褶皱,这才想起这处布料位置是跟薛禾说话时被她握住过。
李常瞥了眼皇帝紧蹙的眉头,知道这是刚刚的气还没下去完,又升上来了。
“老爷?”他看着皇帝紧抿的嘴唇,试探唤了声。
“回房间换衣服。”萧如璋嫌弃地拍了拍布料褶皱。
“那……那姑娘怎么处置?”李常问。
“先关着。”萧如璋冷眼看他回答。
李常立马低头称是,不敢再多嘴。
翌日早晨,萧如璋起床,贵妃沈念芙见他起来,下床亲自服侍穿衣。
男人高大身躯和温热呼吸扰让她想起昨晚床事,这会扰的她心猿意马。
她掀起睫羽,一双美眸满是爱慕地望着萧如璋。
沈贵妃问:“老爷,听说昨晚您收了个姑娘?”
她环着男人的腰,为他系上腰带,又娇笑说,“怎么都不把人带来给我看看,我也好帮您掌掌眼。”
萧如璋看着娇嗔望着自己的沈念芙,随后唇角轻扬道。
“哪有什么姑娘,别多想。”
沈念芙略有诧异,目光落在李常身后的小太监卫高身上,又收回目光道:“是我多想了。”
萧如璋被服侍穿好衣衫,叫来卫高梳了发髻,陪着沈贵妃吃了早食后去了书房。
“老爷,您昨晚叫人查的东西到了。”李常把黄色信封双手捧到皇帝面前。
萧如璋接过信封拆开,拿出信纸快速扫过,淡漠的脸上眉头轻轻挑起。
他想了会,还是起身向昨晚关薛禾偏房走去。
薛禾听到木门吱呀声响,刺眼的光从外倾斜而入,她抬起手遮在脸上。
昨晚萧如璋走了后,她被关在这里整晚。
她衣衫尽湿,只能蜷缩在角落抱着双臂摩挲取暖,又饿又累,迷迷糊糊睡去后,再醒来发现自己病了。
不过让她欣喜的是萧如璋并没有把她交给韩恩霖。
“陛……陛下。”薛禾嗓子干哑,发出的声如同枯木。
萧如璋冷着眸子,凝着薛禾眼神漠然冷淡。
“李常你去拿笔和纸来,”他对身侧李常说,又看向靠在墙角的萧禾,“你把导致五皇子病亡的药和把会做这药的人名字说出来,算是还了朕对你的恩情。”
李常把宣纸放在木桌上,提起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瞅了眼皇帝又看向双颊有些发红的薛禾。
薛禾听着萧如璋冷酷无情的话,昏沉迷糊的脑子立时清醒过来。
她抬起眼眸望向端坐在梨花木椅上的皇帝,他换了件深蓝衣衫,比昨日黑色看起年轻几岁。
他手里端着茶杯,低头浅尝又放下,姿态慵懒闲散。
见她目光看来,微微扬起下巴,与她对视的眸子满是高傲孤冷的眼神。
薛禾心里一凛,这种不屑和轻视感让她回忆起被困在后院时,永庆侯府老夫人看她的目光。
她睫毛轻轻颤抖着,发烧的脸颊微红显得竟比昨日多了几分红润。
半晌,薛禾开口:“乌香丸。”
“乌香丸无色无味,只需要放在汤药便会溶入药水中,久而久之病情就会越来越严重。太医只会当作病情失控,药石罔效。”
萧如璋半阖的眸子一睁,惊讶地看着她。
他还以为薛禾得要价几番,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痛快。
“在京城会制作乌香丸的郎中有,乐平、程韦勋、刘辰、冯一安、曾明。”
薛禾长叹出口气:“如陛下所说,我算是还了陛下在韩恩霖面前保我的恩情。”
她又道:“只是,宫中那人能够悄无声息的害皇子一次,也就有可能再害其他人,甚至陛下。”
“我略懂药理,可以照顾陛下饮食,或许还能找到残害五皇子凶手的蛛丝马迹。”她一口气说完,抬眸安静的看着萧如璋。
在脑袋发热时还能保持清醒,并且理智向他试探交易,不由让萧如璋高看她一眼。
薛瑞兆的女儿有些颠覆她对这类清高文臣子女的印象。
薛禾是狡黠聪慧,极懂变通的那一类人。
“你是在跟朕谈交易?”他不动声色问道。
“是!”薛禾立即回答,她抬起脑袋,水亮的眼眸怔怔看着萧如璋。
“你想留在朕身边?”萧如璋望着那双微红的双颊,以及双颊上那对明亮不失坚韧的眼睛。
他倏地一笑,笑中满是轻蔑与讽刺,他说:“你连一个侯府的后宅都管不了,沦落到被外室赶出府的下场,又有什么自信能够在皇宫立足?”
“再说,朕既然知道哪些人会制作乌香丸,还怕查不到是谁谋害了五皇子吗?”他不禁冷笑。
他最厌恶被人拿捏,朝中大臣,勋贵宗室也就罢了,眼前一个罪臣之女,又凭什么!
“薛禾,你也太高估自己了。”萧如璋双腿交叠在一起,扬着下颚,半垂眸子看着地上女子。
薛禾心被他冷酷的语气狠狠一揪。
“你凭什么资本与朕做交易?”萧如璋如鹰般眼睛紧盯着面前薛禾,好一会,他看见她瞳仁微微颤抖。
面对这位日后盛世君王的威迫,薛禾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恐惧和慌乱。
虽然飘荡百年,但都是虚长的经历与年岁,这百年她只能做个看客,无法跟任何人交谈。
许久,薛禾深吸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开口:“以往是我年少,与他情意绵绵,又自视清流贵女,以为少年夫妻,情可抵千金。可后来才知晓,他心中另有他人,为此不惜暗害我腹中胎儿,还弃生病的我不顾,看我慢慢病死。”
“我是被一口棺材抬进乱葬岗的!”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声音微哑满是不甘。
端坐高台的皇帝却没有什么表情,后宅宫闱那些腌臜事,他知道估计比薛禾都多。
“要不是趁着盗墓贼开棺,我恐怕就活活闷死在在棺材中了,若不是遇到陛下,我也早已葬身在狼腹中了。”薛禾缓了会,声音平稳许多。
“我愿意供陛下驱使,只盼苟活于世。”说着,她趴在地上将额头磕在冰凉的石板上。
阳光从偏房窗户倾泄进来,落在萧如璋背上,他端坐的身子稍稍前倾,一张俊容面无表情,只是眉下的眸子清亮,仔细打量着对自己叩首的薛禾。
“苟活?你不想复仇?”萧如璋问,“朕要听实话。”
薛禾慢慢抬起脑袋,演了一场戏,耗了精力,她越发觉得脑袋发昏,身子酸痛难受。
她看着男人犀利敏锐的眼眸:“自然是……想的。”
“陛下问我凭什么资本跟陛下做交易,我想就凭我父亲,他绝无贪污可能,陛下心中也是知道的。”
薛禾记得自己死后几年,皇帝亲自为她父亲翻案还了清白,她那个时候也才明白,萧如璋跟她父亲虽政见不同,但他心里是敬重父亲的。
也因为父亲畏罪自尽一事,被保守派拿来大做文章,阻挠收税,皇帝心中是既恼怒又愧疚。
皇帝恼怒父亲太有风骨,宁肯自尽证清白,也不肯等候调查,死了还被保守派反咬一口利用。
但又愧疚自己为了安抚朝内利益,妥协定案,留了贪污罪名给他。
所以,薛禾在赌,在赌萧如璋对她父亲的那点愧疚。
“我从侯府被扫地出门,是因为就算我做的再好,丈夫的心也不在我这了,自然看我百般嫌弃。但我如今只余陛下一人可依靠,陛下只要肯用我,我就能在后宫立足。”她再次叩拜在皇帝脚边。
萧如璋右手放在椅子扶手上轻敲着,他微眯眸子凝着薛禾。
房间内落针可闻,李常低着脑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你对朕来说,用处不大。”萧如璋说。
“我擅药理,相比太医院的太医,我比他们在乎陛下的身体,因为我只有陛下一个主子。”薛禾说。
太医院内虽有专门侍奉皇帝的御医,可太医也容易被收买。
话音落后,房间内又安静了。
良久,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窒息的沉静。
李常赶紧走到门口,看了眼皇帝隔着门开口问:“谁?有什么事?”
“小的卫高,夫人让小的来通知老爷一声,夫人妹妹林夫人来了。”卫高低着头,耳朵却是高高竖起,听着屋内动静。
李常又瞥了眼皇帝脸色,立即对卫高说:“老爷正忙,不是说过,日后这些小事不要来打扰老爷!”
“哎呦,知道了,是小的擅做主张了。”说着卫高朝着自己右脸重重扇了一巴掌。
清脆巴掌声在门外响起,打完之后,卫高便匆匆走了。
薛禾脑袋抵在地上,冰凉的地面让她昏沉的脑袋又清醒几分。
夫人?是……沈贵妃!
沈贵妃失了孩子,皇帝便带着她出宫休养,以示安慰。
而沈贵妃的妹妹便是嫁给长陵伯林府的沈念月林夫人!
衣衫拍打声打断了薛禾的思绪,她抬起眼,看见萧如璋正在整理袖子上的褶皱,或许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抬起眼眸看过来。
薛禾急忙收回目光,再次把额头磕在地上。
“走吧,有人登门拜访,朕也不好藏在这躲清闲。”萧如璋对李常说。
紧接着吱呀一声,木门又被关上。
薛禾听到声音浑身松懈下来,瘫坐在地上不停小口喘着粗气,怪不得父亲说伴君如伴虎,这真是一步都错不了。
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皇帝对她究竟是个打算。
如果能留在皇帝身边做宫婢最好,再获得皇帝的几分信任,日后再遇到韩家人,他们便不再敢动她,她也有机会拿回嫁妆。
薛禾摊开双手,看见红肿的掌心,从乱葬岗跑出来伤口一直没处理,现在火辣辣的疼。
她倒吸一口冷气,又走回原来的角落蹲下蜷缩着,抱着双臂睡去。
正在朦朦胧胧之际听到房门再次被打开,看见伺候萧如璋的太监带着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薛禾闻到中年男人身上的草药味,这才明白眼前这人是大夫。
她睁开眼看向太监李常问:“公——”话到口头想起这次萧如璋是微服私访,眼前这个郎中市井气多,不像是宫中太医,立即改口,“大人,老爷呢?”
“老爷吩咐小的给姑娘请来郎中,待郎中诊断过后,便领着姑娘去洗漱换衣。”李常惯会做人。
虽然皇帝没有明说要不要把薛禾留在身边,但以皇帝对薛大人的态度,他还是掂量觉得该对薛禾温和些。
薛禾听到他的话,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地,按照目前情况来看,她赌对一半。
另外一半就要看皇帝对她父亲愧疚还剩多少了。
郎中诊断完后写了方子交给李常,李常让身边的人跟着郎中出府抓药,又让婢女将薛禾带去客房。
薛禾撑着病体洗漱感觉快要力竭,最后是躺在床上任由婢女处理手掌伤口,
婢女玲珑抬眸,见她发烫的脸颊衬得清丽容貌更为昳丽,苍白的嘴唇又觉得楚楚可怜,便加快手中清理动作,让她早早休息。
薛禾道了声谢,眼睛一闭就失去了意识。
萧如璋陪着沈贵妃和贵妃妹妹沈念月吃过午膳,才回到书房开始处理政务。
沈贵妃居住的卧居都是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布置过,就连窗棂上玻璃都是用上等琉璃,照进屋内的光带着层朦胧,宛如清晨的薄雾。
她嘴角轻扬,回忆着方才皇帝逆光坐在窗户边的英岸雄浑身姿。
又想着皇帝这些年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只觉得当初舍命相护的决定做对了。
“娘娘这是又在想陛下了?”沈念月攥着绣帕遮了遮唇角的笑意,“陛下走了还没一盏茶的时间。”
沈贵妃看着自己妹妹,娇嗔地瞪她一眼,那模样娇媚艳丽,一副小女儿姿态。
“娘娘如今宠冠后宫,就连丽嫔都比不了,更别说淑妃了。”沈念月继续提调侃着,眼睛时刻注意着沈贵妃脸色。
提到这两人,沈贵妃轻扬的嘴角又落了下去,又想起皇帝带回来的女人,情绪低落下来。
沈念月见她这副模样立即问:“娘娘是有烦心事了?不如让妹妹为姐姐解忧?”
沈贵妃与沈念月虽不是同胞姐妹,但家中两人关系最好,后来她进宫了,沈念月又嫁了人,情谊就疏远了。
可如今沈念月的这番话叫她心里一暖,好似姐妹情谊并未消减。
于是她将皇帝昨夜带回了个不知道哪来野女人的事倾诉给了沈念月。
沈念月将人安慰一番,服侍着上床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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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禾在客房内待了两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侯府时常年被下药,元气大亏的原因,到了第三日才下得了床。
婢女玲珑从前院回来,看她只穿了件薄衫站在屋檐下,立即从屋内拿出外衫给她披上。
“姑娘怎么出来了?郎中说您身子弱,不能见风。”
薛禾一笑,望着天边刺眼的阳光,虽是夏末,吹来的风夹杂着几分凉意,但阳光照在身上却是暖和的。
“没事。”她摇摇头,问,“这几日庭院热闹,可是因为在招待沈贵妃的妹妹,林夫人?”
玲珑听到这个称呼看她一眼,她本以为薛禾不知道老爷夫人真实身份,原来也是知情者,遂不再隐瞒,点点头:“是啊,庭院内下人不多,林夫人来了,我这几日也忙的脚不沾地。”
“你们辛苦了,伺候这些贵人费心劳力的。”薛禾见她愿意与自己敞开说话,柔声道。
玲珑无奈一叹,没跟着她的话继续说,只是替她整理好外衫折痕,嘟囔着这衣服有些旧了。
薛禾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这镯子是她的陪葬品之一,婚后韩恩霖送她的,戴上后她就再未取下过。
她右手握着玉镯微微用力把镯子从手腕上取下:“这几日你照顾我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玲珑看着玉镯眼睛一亮,犹豫了会果断接过放入袖中。
她笑容更真挚了:“不辛苦,姑娘是我伺候的主子里面最温和的了。”
薛禾看她接过玉镯,脑子里闪过关于镯子许多画面片段,心中长长舒下口气。
“玲珑,我做了一些安神香想要给陛下亲自送去,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书房?”她问。
玲珑看她一眼,扬唇轻笑回答:“陛下这几日头疾犯了,恐怕不愿意点香,听说贵妃花大钱买了不少陵南峰的紫薇和木槿花放在庭院,想来是为陛下调养心神。”
薛禾瞥了眼玲珑,瞧见她眸中的计较,知道她这是将自己认作萧如璋新得的美人。
她也不做多解释,点头道谢回了房间。
薛禾坐在罗汉床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桌上放着的团扇轻轻挥着,脑中把这几日得到的消息复盘一遍。
末了,她用右手食指指尖沾了茶水,在红褐木桌写了个名字——沈念月。
她决定从沈念月开始入手。
第二日清早,薛禾去了趟厨房。
皇帝膳食在庭院后院厨下制作,厨房本是不许外人进入,可无奈这几天厨房众人因为皇帝头疾吃食忧心忧虑,加上庭院和宫中的人混在一块,一时还真没人认出穿着婢女服的薛禾不是厨房下人。
厨房掌勺把虾和藕放入铁锅一同熬煮,正准备合上盖子,却听到身边有道女声阻止。
“这位掌勺,这藕切后是不是没有放入水中浸泡?我看着有些不新鲜了。”
厨房掌勺看向右身侧,是位穿着婢女服的亮丽姑娘。
他目光落在姑娘脸上看了好一会,确定她不是厨下的人,立即皱眉呵斥:“你这婢子怎么这般不懂规矩!厨下闲人不能乱进!快出去!”
薛禾也不恼怒,不急不慢回答:“我是陛下请来庭院做客的。本是想寻一些水果做安神香,不巧看见这事,才出言相劝,毕竟这吃食是给陛下和贵妃娘娘送去的,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掌勺或许是被她从容淡定的语气镇住,忽视她身上的婢女服饰,又瞅她身上有股主母气势,便软下声:“是,姑娘——”
他指了指一旁的芹菜:“芹菜是才从田里菜地摘下,小的便用这个和虾炖煮吧。”
薛禾点点头,又让掌勺给她寻了五个梨子便回了客房。
下午日后高照,客房院内有棵茂密大树,树下还有口水井,薛禾用绳子打了一桶水上来,将五个梨子放入水桶浸泡清洗。
一位老嬷嬷提着水桶从院外走来,笑着跟薛禾打招呼。
老嬷嬷姓冯,因为是附近村庄的农妇,熟悉各家蔬菜和水果,就成了这庭院的厨下的临时采办嬷嬷。
这座宅子后院只有她这客房有水井,厨下水井专供食材使用,其他地方用水便只能在这口水井打水。
薛禾帮着冯嬷嬷打了一桶水,被她热情感谢后将她送离不久,又听到玲珑的声音。
“姑娘今日身子可有不舒服?”玲珑急切问道。
薛禾清洗梨子动作微顿,又故意道:“没有,我下床后就没再发热了,今日也不咳嗽了。”
说完又立马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玲珑皱眉朝着沈贵妃院子看了眼:“贵妃娘娘和林夫人,今天午膳后便感觉不舒服,腹疼难忍,叫来随行太医诊断,说是吃了不利于克化的东西。现在还躺在床榻上歇息。”
“陛下发了好大一通气,罚了不少庭院内下人。”她又说,“我想到你今日也吃了厨下的膳食,就急着来看看。”
“陛下生气了?”薛禾问。
“恩,这几日可不要去触霉头。”玲珑这话是提醒她先不要去送安神香了。
到了傍晚,京城外又开始下起雨。
开始的雨淅淅沥沥,后面越来越大,砸在地面噼里啪啦,院中花草树叶都被大雨折磨的枝桠乱颤。
不一会,天就黑了下来。
薛禾起身点亮屋内的蜡烛,蜡烛光亮充盈了整个空间,她的眸子也被照得晶亮。
滴答落雨声伴随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客房大门被狠狠推开!木门因为推力惯性撞到墙壁,发出声响像是落水的石子,在薛禾心头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心跳如鼓,胸膛因为紧张呼吸不断起伏,如鹿般眸子明亮清澈,视线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萧如璋脸色冷漠,不是平日里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冷漠。
薛禾能从他脸上感受阴沉,以及周围涌动的怒气。
李常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出,他身边的小太监卫高扯了扯李常衣袖,李常给他一个眼色,卫高低着头在罗汉床的矮桌倒了杯递到皇帝面前。
李常诧异看他一眼,心里越发不满。
他那一眼是叫他安分待在一旁,怎么还凑上前去?!
萧如璋盯着薛禾看了良久,房间内空气压抑地快叫人难以呼吸,他瞥了眼双手奉茶的卫高,眸底闪过不悦。
他还是接了茶,只是端在手上没喝,而是终于开口问:“你今日去过厨下?”
萧如璋语气低沉,眼皮轻抬,一种凉薄和贵气感叫薛禾鼻尖登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跟站在悬崖被凛冽刺骨的山风吹着似的。
她当即跪地,抬头望着皇帝:“奴婢去过。”
“别乱认主子,朕身边没有姓薛的奴婢。”萧如璋站在那儿,看着跪地满脸惶恐无辜的薛禾,她那娇柔一跪,带着委屈还透着几分臣服。
或许是才洗漱换衣,她只穿了件普通的白色单衣,浓密发丝披散在后背,在烛光下如墨色丝绸只待人轻抚上去,衬得肌肤雪白,眼含春水。
见她如此模样,萧如璋唇角轻翘,没有笑意,眼底浮现讽刺。
“厨下的掌勺已经被杖毙,他死前交代了,是你吩咐他把莲藕换成芹菜与河虾炖煮。而贵妃和林夫人姐妹与芹菜相克,食后浮脉,身上出现风疹症状。”
他缓缓走到罗汉床边坐下,继续说:“薛禾,你还未入宫,就为了争宠敢害贵妃性命!”
萧如璋话落,脸色转而阴沉如水,看着薛禾的眼睛迸出强烈的杀意!
一盏茶杯被摔落在地上,溅起茶水打湿了薛禾脚边地毯,七零八落的茶杯碎片四散,她心跳猛地一跳,身子微微后退,习惯性躲避碎片。
她手臂炸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浑身僵直,冷汗津津。
薛禾胸脯在单薄衣衫内起伏剧烈,她迎着皇帝冷酷眼神回答:“陛下,我没有。”
“我从未见过贵妃娘娘和林夫人,从前又久居后宅,怎么会知晓她们不能吃芹菜!”她极力为自己辩解。
李常和卫高站在门口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动静,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薛禾和脸色阴沉的皇帝。
“那你去厨下做什么?!”萧如璋冷声问。
他这个语气,显然是对薛禾的话一丝都不信。
“我听闻陛下近日头疾,想做一些安神香献给陛下。”薛禾解释。
她顿了顿,嘴唇嗫嚅几下还是开口:“我是罪臣之女,哪里敢和贵妃娘娘、林夫人相提并论!留在陛下身边为奴为婢不过是为了苟活而已!”
萧如璋眼神淡漠,他看得出来薛禾将自己位置放的很低,似乎在从棺材爬出来之后,就彻底接受了自己所处困境和危机,连那点自尊都不要了。
他倏地想起她父亲薛瑞兆最后一次来尚书房见他的样子,如巍峨大山矗立在斜风细雨中,略微驼背显出年老疲态,但挺直背脊风骨傲然。
而如今他的女儿却臣服在他脚下,双眸通红,委屈不已。
香肩微露,单薄衣衫被烛光映照出婀娜身姿,为了苟活用尽力气来讨好他。
薛瑞兆从不讨好皇帝,对他的关心训诫更像是纯臣对君主的职责,换个皇帝他也这样。
萧如璋心里陡然生出隐秘而见不得人的快意。
他脸色更冷,微微昂起下巴,轻歪头颅眯着眸子居高临下睨着薛禾。
“薛禾,御前宫女除了替朕处理事务,晚上还要暖塌。”他说。
“大梁开朝以来设置了宫中女官职位,我知晓御前女官也可伺候陛下左右。”薛禾小心翼翼试探。
“大梁开朝一百多年了,宫中女官职位早已荒废。”萧如璋收回眼神,眉头不由自主皱了下,又说,“不过,你若是能证明你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或许朕会考虑重新起用宫中女官的事。”
他站起来,鹿靴踩着茶杯碎片发出咔咔声音:“你且跪一晚上,让贵妃消消气吧。”
薛禾垂着脑袋点了点。
卫高听到皇帝这话眼带轻蔑瞄了眼薛禾,快速跟在皇帝身后离开了客房。
回到书房服侍皇帝处理政务,夜深,他与李常换值,走前李常拉住他的衣袖。
“老爷今夜心情不好,你去吃点东西就过来和我守着。”
卫高连忙点头,回答称是。
距离书房一远就转了道去向沈贵妃院子。
萧如璋听到开门声,看见进来的人是李常。
他问:“卫高休息了?”
李常笑着点头,又替卫高说了一句:“他担心老爷后头还要人伺候,吃了饭一会就回来。”
萧如璋又问:“朕记得,卫高是你认得干儿子。”
李常走到皇帝书桌前,见茶杯见底,拎起茶壶又给添了一杯:“不是,小的是见卫高聪明会做事,见他年纪小就照顾一二。”
萧如璋浅笑,又打了个哈欠:“你倒是心善。”
说完见李常还预备开口,抬手敲了敲砚台边桌子,阻止了他的话。
李常见状立即拿起墨锭开始磨墨。
“我最喜欢你磨的墨,卫高磨墨总是加水太多,你的就刚好合适。”萧如璋道。
李常心一凉,磨墨的手却没有停下,他瞥了眼皇帝神态,面容柔和不见半分杀意。
但李常却知道自己该跟卫高划清距离了。
晨光熹微,薛禾才被玲珑扶着起身,跪了一晚上,双腿颤颤几乎站不稳。
“姑娘,贵妃娘娘叫你洗漱过后去她院中请安。”玲珑语气里满是担忧。
薛禾吃过早食,洗漱更衣便去了贵妃院中。
沈贵妃所在院子是庭院最大的内院,院内翠竹环绕,藤蔓缠绕在花架,一抬头便可看见绿叶。
薛禾刚走到院外就被迎面走来的婢女叫住,那婢女身穿浅蓝衣裳,与庭院婢女服饰不同,想来是贵妃身边得宠的宫女。
她冷着脸将薛禾叫去院子偏房那棵枯树下,又端来载满清水的铜盆递来。
“跪着,把铜盆端过头顶上方。”绿祯说。
“贵妃娘娘唤我来是受罚的?可我并未犯错。”薛禾看着眼前铜盆问。
绿祯听她这话,又见她那副乔模乔样,眸中又是鄙夷又是讥诮。
她脸色更冷,不悦薛禾对她的顶撞:“你可知贵人这趟出京是微服私访?”
不等眼前人回答,又接着说:“院中下人都是称陛下老爷,贵妃夫人,你这样直咧咧称呼两位贵人,万一在人前说漏了嘴,罪过可就大了!”
“因此更应该罚!”她冷笑,呵斥道,“还不快接过铜盆!”
薛禾看着铜盆,盆中清水倒映出她的面容。
说是微服私访,可诸位朝臣岂会不知皇帝不在宫中。
她这才反应过来,改变称呼应该是沈贵妃的提议,也只有在庭院,夫人才是女主子,能够和老爷以夫妻姿态同坐正堂左右两个主位。
但既然皇帝纵容贵妃小心思,她这惩罚是不得不受了。
薛禾不再多嘴,接过铜盆举于头顶,跪在枯树下。
昨夜跪了一宿,早上起来膝盖红肿不堪,虽然玲珑替她上了药,但跪下时候一股酸疼直冲心房,她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
绿祯瞧她还算听话,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日头逐渐升高,昨夜下了雨,虽然不如夏日最热那会,可晌午的太阳仍是晒的人难受。
薛禾脸庞汗珠不断滑落,双颊绯红,汗珠落在睫毛,将她眼前画面浸染的模糊。
模糊中,她看见一道熟悉身影走过来。
那身影再近些,原来是沈贵妃妹妹长陵伯府林夫人沈念月。
薛禾今日来贵妃院子等得人就是她!
沈念月不仅是沈贵妃的妹妹,长陵伯府夫人,还是韩恩霖外室方令雪的手帕交。
方令雪在韩宅对付她的那一套手段,没少跟沈念月讨教。
“韩夫人,好久不见呐。”沈念月右手攥着的绣帕半遮在唇边,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沈贵妃雍容华贵,千娇百媚,她的妹妹沈念月端庄温婉,容貌虽没有姐姐出众,性子却温柔许多。
若说姐姐是洛阳牡丹,那沈念月就是枝头杏花。
“令雪和侯爷料想不错,你果然是在这庭院内。”沈念月扬了扬眉毛,不屑一笑。
她心底微微松下口气,韩恩霖告诉她,薛禾从棺材里出来后进了皇帝的庭院,她还以为薛禾攀上了皇帝,吓得她立马赶来沈贵妃这拜访。
毕竟薛禾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她可没少给方令雪出主意。
只是薛禾现在这副样子……
她上下打量眼前狼狈女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面色也不好。
皇帝估计是没看上眼,这几日都歇在贵妃房中,连给暖床侍女的位分都不肯给。
沈念月一笑,眸底浮现出几分奚落嘲讽。
薛禾听到她提方令雪和韩恩霖名字眼神微眯,方令雪这个当口来这,目的之一是来替他们打探消息的。
她举着的铜盆晃晃悠悠,索性不再强撑,放下铜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沈念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外面有人盯着你呢,要是偷懒被贵妃娘娘知晓了,可就不只是跪着举铜盆了。”
薛禾望了望天,刚好正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她被晒得感觉脸有些发疼,顾不得这些,她喘了几口气后恢复平稳的呼吸,看向站在面前用手挡着阳光的沈念月。
“林夫人,你不知道自己要大难临头了么。”她语气和煦平淡。
沈念月半垂的眸子倏地抬起,褪去看笑话眼神,狐疑地望着薛禾,她脑中闪过无数的事,但其中能让她大难临头的却不多。
几瞬之后恢复理智,开始思量眼前这人是不是在诈她。
“林夫人,五皇子的事陛下已经查到乌香丸了,再顺着乌香丸往上查到背后郎中,再到你,夫人觉得还需要多久?”薛禾拍了拍屁股的尘土站起来,悠悠走到沈念月面前。
沈念月瞳孔一缩,咽了口唾沫,心底犹如重石落地溅起尘埃飞扬。
她紧攥着绣帕,不禁回头看了看,没看见其他人才呼出口气。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勉强一笑,眸底升腾起毒蛇般狠毒。
薛禾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五皇子出生后,贵妃因生育伤了身子再难怀孕,偏偏五皇子又是个病秧子,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个问题。为此沈家很是忧虑。”
“你丈夫缠绵病榻许久,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沈家便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你得知后,便借着看望贵妃名义进宫给五皇子下了乌香丸。因为你知道,只要五皇子一死,沈家一定会劝说贵妃将你送进宫来。”
她做游魂飘荡百年,虽是孤单,但看的戏和笑话一场不缺。
特别是这种姐妹共侍奉一夫,反目成仇的好戏。
因为知晓未来会发生的事,才会得知沈念月来了庭院后布下这一场局。
上辈子,长陵伯死后,沈念月的确如愿进宫做了妃子,有一阵子颇得皇帝宠爱,还诞下了皇子。
但皇子还未满月就死了,最后查出是沈贵妃动的手脚。
原来沈贵妃早知道自己儿子是被妹妹害死的,就是等得这一刻,让她也尝尝再失骨肉的滋味。
“完全是你的臆测,有什么证据?”沈念月已经慌了,面色浓重,咬着后槽牙冷笑反驳,“沈家又不止我一个姑娘,就算再送一个进宫,为何选我这个嫁过人的!”
“你的乌香丸不是从冯一安拿的吗?”薛禾笑了,沈念月心虚了。
“为什么选你?”薛禾想了想,她记得上辈子沈念月和沈贵妃对峙时是这样说的。
“因为你最听话,成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孩子,既然要送进宫一个姑奶,为什么不选个听话又好生育的呢。”
沈念月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因为长陵伯带孩子外出踏青遇到匪徒,孩子被杀,长陵伯伤了根本,无法有后。
长陵伯得知此事又是自责又是愁闷,本就伤心欲绝,染了风寒就再没下过床榻。
所以沈贵妃才说要让沈念月再尝尝痛失骨肉的滋味。
薛禾的话让沈念月如遭雷击,嘴唇不受控制微张想要说话,但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满脸惊愕,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说查到关于乌香丸的事还在情理之中,毕竟做过的事多少会留下证据。
但那两条为什么要送她入宫的理由,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过,沈家甚至还没有跟她提入宫的事。
薛禾是怎么会知道的?!
难道这世上真有人洞察人心到了这个地步?!
良久,沈念月没开口。
薛禾捏着酸痛的双臂,静静等着。
不知道是太阳太毒辣,还是气氛压抑,沈念月额头鼻尖浸出一层细汗。
她深吸口气,用防备的目光看着薛禾,说:“你把这些事告诉我,而不是直接跟皇帝说,是想要和我谈什么?”
薛禾停住揉捏手臂的动作,抬头看见沈念月双臂紧夹,手里捏着的绣帕挡在鼻前,一副防御警惕的姿态。
她直接略过沈念月,走到偏房屋檐下,微微一抬下颚,示意眼前人跟过来。
沈念月牵着裙摆,走到屋檐下,两人站在同一台阶上。
“陛下说你和贵妃因为吃了芹菜起了风疹,看样子已经好了。”薛禾目光看着她露出一截洁白手腕上。
沈念月将衣袖往下拉了拉,她们风疹本就算不得严重,是贵妃为博得皇帝怜惜小题大做。
她说:“皇帝因为这事去找你了,听说还罚你跪了一个晚上。”
说到这,她不禁翻起个白眼:“你连个暖床婢女都不是,就急着对娘娘出手,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关键是做得漏洞百出,皇帝的庭院处处都是眼线,在这里下手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听说?你听谁说的?”薛禾没理会她那通高高在上的嘲讽,转而问。
沈念月堆喉咙想要挖苦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由侧眸看薛禾一眼,察觉自己低估了她,短短一句话竟然一下就抓到了线头。
她犹豫了会,虽然被捏着把柄感觉不好,不过还是开口:“卫高。”
薛禾记得这个小太监,萧如璋身边除了经常伺候的李常,就是卫高了。
“卫高聪明,年纪小,能到御前侍奉是因为他攀上了贵妃。”沈念月提醒。
“我知道了。”薛禾若有所思地点头。
阳光刺目,她眯着眼看向沈念月,抬起手挥了挥,示意附耳过来。
前续铺垫的差不多了,她也不再废话,直接把沈念月要做的事说出。
沈念月听完诧异瞥她一眼,蹙眉问:“皇帝会信?”
“他会信。”薛禾笑了笑。
这事她只是顺手而为,萧如璋查到的不过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否则也不会让她自证清白。
“行。”沈念月答应,侧头与薛禾目光对视,质问她,“那你如何帮我?”
“只要让皇帝相信误会了我,让我做了御前宫女,我便能时时与你通信,到时候你还怕乌香丸的事解决不了吗?”薛禾回望她的目光,带着隐隐笑意,似是把握十足。
思索了会,沈念月便决定要跟薛禾交好。
从进入庭院引起皇帝注意,到现在利用环境的随手布局,都证明这个人对人性把握揣测到了一个高度。
若是留在皇帝身边,她日后进宫争宠必定能成为一大助力。
两人默契没有提方令雪。
“以你的城府和手段,在侯府怎么会输的一败涂地?”沈念月不解问。
听到这个问题,薛禾便知道她在沈念月心里排序在方令雪之前了。
她嘴角噙笑回答:“我们这样的高门贵女,付出真心的结局,多是满盘皆输。”
沈念月没否认这话,反而有了共鸣。
她少时嫁与长陵伯林钦也是带着满心欢喜,结果呢,家里妾一年比一年多,都躺在床上了还不忘睡女人。
“不过,御前宫女也要侍寝吧,你就不心动?”沈念月丝毫不怀疑薛禾能力。
“林夫人忘了我父亲的死引起朝堂多大的波动?就算是皇帝碰了我,他也不会考虑给我宫妃的品级。”薛禾声音轻柔入耳,解释原因也十分令人信服。
沈念月眉梢一挑,想到如今朝廷局势和党派之争,只要皇帝一心改革,薛禾作为保守一派薛瑞兆女儿确实没机会。
“至于侯府那边,就拜托林夫人。”薛禾说完对着沈念月微微施了一礼。
沈念月颔首回礼。
—
傍晚夕阳如火,燃烧在天际。
贵妃院内下人端上晚膳,沈念月照例跟沈贵妃说话打趣,聊着京城近日的趣事。
聊着聊着两人谈起风疹的事,沈念月忽然顿住,然后抬起手敲了一下自己脑袋,一脸迷茫看沈贵妃。
沈贵妃瞧她蹙眉敲自己脑袋模样不由轻笑:“你这是想起什么了?还打自个的脑子。”
“娘娘,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沈念月眉头越皱越紧,她抿了抿嘴唇脸色艰难,好像在回想从前的什么事。
“咱们起风疹,应该不是芹菜的缘故。”她说。
“太医不是诊断出是因为芹菜不克化吗?”萧如璋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他一身蓝黑交领金丝边广袖衣衫,黑发被金色发冠高束,云纹宽腰带系着一根长玉环,温润不失矜贵。
这身装扮相较于他在皇宫的规矩高贵,多了不羁和落拓之感。
“老爷来了,快坐,我们等你许久了!”沈贵妃不想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立即起身将萧如璋迎到身边。
“绿祯,我们不是新得一款叫白露的茶,快给老爷尝一尝。”她给绿祯使了眼色。
绿祯见状立即把茶壶拎来给萧如璋斟茶。
“老爷,你尝尝合不合口味。”她说。
贵妃热情,萧如璋也不好拒绝,端起茶杯喝了口:“还不错。”
沈贵妃看他端着茶盏,接连不间断喝了两口,便是知道皇帝喜欢这茶,对绿祯吩咐:“老爷喜欢,待会送一些去。”
沈念月瞅了眼沈贵妃,微微一笑开口。
“娘娘,你还记得小时候奶娘给我们做得炒芹菜牛肉吗?我们吃过分明没起风疹。”
沈贵妃眉心一跳,她才把新进院子的小蹄子惩治一番,现在告诉她弄错了?
“嗯?说到奶娘,她去世后我们许久没去看过她了。”她轻挥团扇,面上浅笑,眼睛却狠狠瞪了沈念月一眼。
“寻个日子我们去寺里上个香吧?”她提议。
“也行,正好出去走走。都出宫了,待在这庭院内又有什么意思。”萧如璋点头赞同。
沈念月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顺着他们的话聊起来。
吃过晚膳,她刚回到房间,就被皇帝身边太监李常叫去了书房,进了书房她看了看周围,发现卫高没有在皇帝身边服侍。
她抿了抿唇,蹲身行礼。
“陛下圣安。”
“恩,”萧如璋坐在椅子上,手放在书桌上叠放的奏折上,看向李常,“给林夫人上茶。”
沈念月坐在褐红木椅接过李常送来的茶喝了口,眨了眨眸子,品出这茶是沈贵妃送的白露。
“朕叫来太医告诉他,你们姐妹风疹不是由芹菜引起,他重新看了你们那日的菜谱,猜测你们是吃了芹菜炖虾才引起风疹。”萧如璋微微皱眉,“既然查出原因,你们日后注意,不要再误食。”
“这事劳烦林夫人告诉贵妃了。”他唇角带笑,神情柔和。
沈念月不解:“陛下为什么不亲自跟娘娘说?”
“你姐姐脾气你也知道,她明显对这事有抵触情绪,若是朕说,她必定得哭上一场,觉得朕心里埋怨她冤枉了人。”萧如璋无奈叹息,“要是朕告诉她身边的人,她知道还是得哭一场,觉得朕不信任她,宁肯告诉下人都不直接与她说。”
当初翻查庭院,薛禾最为可疑,沈贵妃便一口咬定她是祸手。
这会查清原由,沈贵妃自来傲娇清高,是不肯认错的。
沈念月愣住,她没想到皇帝如此在意沈贵妃,连这种微不足道情绪都想着法安抚。
沈贵妃那一道舍命相护是当真值得。
她第一次对这位姐姐生出不一样的嫉妒,以往她只是嫉妒这位姐姐受父和嫡母宠爱,从小活得肆意,就算嫁入宫中父母每年也念叨着。
但对她到底有多得宠却没什么概念。
这个瞬间,她倏地明白被喜欢男人珍惜疼爱是什么感觉。
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九五之尊,大梁唯一的帝王。
同为姐妹,姐姐得到的总是更好,怎么不叫妹妹嫉妒。
沈念月心中的酸涩和嫉妒在不断翻涌,她余光落在萧如璋身上。
只见他背靠在椅子上,一手放在椅子扶手上,蓝黑广袖顺滑垂落。
烛光飘渺,公子如玉。
沈念月莞尔,笑里带了两分苦涩,点点头:“我跟她说就是了。娘娘从小性子就拧巴,错了宁肯硬撑着也不会低头。”
“对了,”她眼珠一转,“今天娘娘把后院客房那位姑娘叫来,让她举着装有清水铜盆跪了两个时辰。”
“到底是我们姐妹冤枉了人,找时间我去赔个礼。也好不再叫娘娘落下个欺负下人,蛮横无理的名声。”她话语带着询问的语气。
昏黄的火苗在雕花烛台上不安分地跳动。
萧如璋睫毛几不可察微颤几次,他点点头同意了沈念月的做法。
沈念月从书房出来,回客房途中正好遇到站在廊下的沈贵妃。
她看着沈念月过来,嘟着嘴唇一脸不满地说:“老爷将你叫过去说,都不愿直接与我说!”
“娘娘,老爷怕你生气伤着自己。至于后院那姑娘,到底是我们姐妹过错,由我出面安抚就是了。”沈念月拍拍她的手安慰说。
沈贵妃听到这话脸上抱怨立即转变成笑脸,亲昵地挽着自家妹妹道:“我当然知道老爷不会责怪我,只是我爱耍小性子,发脾气,他心疼我,又不愿我哭,才这样婉转解决这事。”
连沈贵妃自己都没察觉,她这段话充满了炫耀和得意,以及优越。
“难怪娘娘这脾气比做女儿家时还大,原来是老爷宠出来的!”沈念月恭维。
“这才叫嫁得好。你那丈夫人模人样,你当初对他多好,可他呢,不仅风流成性,还害死了子禹。”说到这沈贵妃连忙打住。
沈念月儿子子禹是她的痛处,当时长陵伯是以带儿子出门踏青借口,私会青楼花魁,这才遭遇匪徒。
长陵伯没能护住子禹的事,一直是沈念月心里的结。
沈贵妃半天没听见沈念月说话,以为她生气了,正准备安慰几句,就听到身旁的人说。
“老爷对娘娘的情谊,羡煞旁人。我等是求不来的。”
沈贵妃侧眸见她并没有生气迹象,松口气,将她手臂挽得更亲昵:“好在你那相公看着也就这几年的事,到时候姐姐为你选一位好夫婿。”
沈念月笑着点头:“好。”
—
夜色如墨,书房雕花木门半掩,透出一线昏黄暖光。
李常推开房门,烛香夹杂着墨香扑面而来,他端着漆盘,把漆盘内茶壶拎起往桌上的茶杯倒茶。
君山银针茶香味在房内四溢散开,萧如璋微微伸脖嗅了嗅茶香,端起杯子抿了口。
夏末夜风带着热意,从雕花窗棂的缝隙挤入,撩动宣纸沙沙作响,烛焰也跟着颤抖。
“薛禾睡了吗?”萧如璋看着桌上的折子问。
李常看着皇帝漫不经心批折动作,回答:“小的去问问?”
这是前晚皇帝得知冤枉人后,第一次问起薛禾。
他望着皇帝脸上掩盖不住的疲惫,提醒说:“陛下出来快半月了。”
“朕知道。”
萧如璋放下手中紫毫毛笔,抬起头注视着李常,良久微张嘴唇:“你明日告诉薛禾,朕的头疾犯了,想试试她的安神香。”
李常掀起眼睑,看着皇帝:“是,明日小的大早就去。”
“林夫人可去过薛禾那里?”萧如璋又问。
“贵妃昨日身子不爽利,林夫人去伺候了。”李常回答。
萧如璋点点头又吩咐:“让厨下多准备乌鸡汤,贵妃小日子爱吃这个。”
他顿了顿又道:“叫绿祯盯着贵妃饮食,不要叫她贪嘴吃冷饮。”
“是。”李常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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