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王三李四的其他类型小说《深山盗墓之山村古墓王三李四结局+番外小说》,由网络作家“番茄土豆小辣椒”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霜月如钩,秦岭深处,冷杉林肃穆矗立,将惨淡月光撕裂成片片碎屑。王三刀一行三人,背扛洛阳铲,腰别短刀,足踏厚底靴,踩碎了满山寂静。王三刀鼻梁横亘一道深疤,眼神如刀锋般锐利逼人,刺入面前黑黢黢的洞口——一座新探得的古墓。洛阳铲尖带回的土样里那隐约铜锈气,早点燃了他眼中灼热的贪念。“大哥,这墓口深不见底,怕是有名堂……”瘦子李四缩着脖子,声音压得极低。王三刀哼了一声,刀疤在幽暗里扭曲如活物:“怕个鸟!富贵险中求,开!”三人鱼贯钻入墓道。墓穴内弥漫着铁锈与陈腐泥土混合的奇异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墓道深处,一口巨大青铜棺静静卧在石台之上,幽绿锈色爬满棺身,棺盖之上竟盘踞着一只昂首睥睨的青铜巨蛇,蛇眼镶嵌着两块幽光流转的墨玉。这无声的威压,仿佛...
《深山盗墓之山村古墓王三李四结局+番外小说》精彩片段
霜月如钩,秦岭深处,冷杉林肃穆矗立,将惨淡月光撕裂成片片碎屑。王三刀一行三人,背扛洛阳铲,腰别短刀,足踏厚底靴,踩碎了满山寂静。王三刀鼻梁横亘一道深疤,眼神如刀锋般锐利逼人,刺入面前黑黢黢的洞口——一座新探得的古墓。洛阳铲尖带回的土样里那隐约铜锈气,早点燃了他眼中灼热的贪念。
“大哥,这墓口深不见底,怕是有名堂……”瘦子李四缩着脖子,声音压得极低。王三刀哼了一声,刀疤在幽暗里扭曲如活物:“怕个鸟!富贵险中求,开!”
三人鱼贯钻入墓道。墓穴内弥漫着铁锈与陈腐泥土混合的奇异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墓道深处,一口巨大青铜棺静静卧在石台之上,幽绿锈色爬满棺身,棺盖之上竟盘踞着一只昂首睥睨的青铜巨蛇,蛇眼镶嵌着两块幽光流转的墨玉。这无声的威压,仿佛凝固了千年时光,却让王三刀眼中贪欲之火越烧越旺。
“老天开眼!这宝贝……够我们逍遥几辈子了!”王三刀喉咙里滚出一声沙哑低吼,刀尖迫不及待地插进棺盖缝隙。撬棍深插入青铜棺盖的缝隙,三人筋肉暴起,合力之下,那尘封千年的棺盖发出刺耳的呻吟,缓缓移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缝隙。
就在此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贴着冰冷石壁传来。王三刀猛地回头,但见棺椁角落的暗影中,两点幽光骤然亮起——一只通体银白、小如儿臂的貂,正端坐于青铜蛇首之上。它毛色如流动水银,一双眸子却如黑珍珠,沉静得深不见底,竟无丝毫惧色地凝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晦气!原来是只野貂。”王三刀啐了一口,顺手摸出块备好的黑驴蹄子掷过去,“滚开!”
那银貂轻盈一闪,蹄子撞在棺椁上发出闷响。它非但未退,反而前爪微伏,喉间发出低沉如闷雷般的嘶鸣,原本墨玉般的眼瞳深处,竟有丝丝缕缕的金色纹路如活水般浮起、盘旋。
王三刀心头莫名一紧,手下却更狠,撬棍猛力一压:“开!”
“咻——”
一道银光撕裂墓室沉闷的空气,直射王三刀面门。他下意识挥刀格挡,刀背与那银貂撞个正着。“铛!”金石撞击之声震得人耳膜嗡鸣,火星四溅!银貂凌空翻身落地,竟毫发无损。王三刀只觉手臂发麻,虎口裂开,热血顺着刀柄淌下。那貂稳稳蹲踞,银毛根根微竖,瞳中金纹已如熔岩沸腾,凶光毕露。李四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拔腿就向墓道口狂奔。
“找死!”王三刀凶性大发,不顾血流如注,刀光如匹练般劈向银貂。那貂却灵异得匪夷所思,每每在刀锋及体的刹那化作一道捉摸不定的银芒,险险避开,爪风却数次贴着王三刀咽喉掠过,留下火辣辣的寒意。另一同伙赵五举着铁锨欲助阵,银貂尾巴如钢鞭般扫过,赵五惨叫一声,铁锨脱手,人如破麻袋般重重撞在墓壁上,再无声息。
墓室成了死亡牢笼。王三刀气喘如牛,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那银貂蹲回蛇首,眼中金纹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深浓血色,宛如两粒凝固的血钻。它不再扑击,只是死死盯着王三刀,那目光穿透皮肉,直钉进骨髓里。
王三刀被那血眼看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终于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嚎叫,转身没命地向洞口逃去,连滚带爬冲出墓穴。冰冷的山风如刀割面,他深一脚浅一脚狂奔在崎岖山道上,背后那两点血红的注视,却如同附骨之疽,紧紧黏在他狂跳的心上。
总算望见山下村落昏黄的灯火,王三刀如蒙大赦,一口气松懈下来,腿一软跪倒在地。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汗,正欲喘口气,胸腔深处毫无征兆地炸开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铁水猛地灌入心窝,五脏六腑瞬间被无形巨手攥紧、撕裂!他猛地撕开衣襟——心口皮肤竟诡异地鼓起一个银白小包,剧烈搏动着,皮下似有活物在疯狂钻拱!
“呃啊——!”
王三刀凄厉的惨嚎划破夜空,双手痉挛着抓向胸口,身体如被抽去筋骨般剧烈扭曲、抽搐。赶来的村民举着火把围拢,骇然看见他裸露的手臂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钻出密密麻匝、寸许长的银白色硬毛!那毛根根挺立,闪着金属般的冷光。王三刀最后的目光死死定在自己那覆满诡异白毛、正疯狂抓挠胸膛的手臂上,眼珠暴突,喉咙里咯咯作响,最终头一歪,气绝当场。
山风呜咽着吹过秦岭苍茫的脊梁。后来村中老人焚化尸体时,那层诡异的银白硬毛竟在烈焰中纹丝不动。老猎人蹲在未燃尽的焦骨旁,用烟袋锅拨弄着那层烧不化的白毛,幽幽叹了口气:
“唉,守墓貂的毛钻进心窝里了……作孽啊。这光景,跟三十年前那张把头……一模一样。”
火堆余烬明灭,映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也映着那些银亮的硬毛,冷如寒星。人群噤若寒蝉,寂静中,只有秦岭的风在群山万壑间奔走呼号,仿佛那银貂亘古的嘶鸣,一遍遍拷问着莽莽山林:贪婪者的心窍,终将被何种冰冷的守护之刃所洞穿?
三十年前,舅舅张把头也在秦岭盗墓时遭遇守墓貂的诅咒。
他胸口被植入诡异貂毛,临死前用血在石板上刻下“勿近蛇棺”的警示。
王三刀入山前见过石板,却嘲笑舅舅是吓破了胆的懦夫。
如今他暴毙的惨状,竟与舅舅当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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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的风,像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在裸露的岩石和枯死的虬枝间来回刮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三十年前的那个冬夜,也是这样冷,冷得连骨头缝里都结了冰碴子。张把头佝偻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深的积雪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身后,是同样被死亡阴影攫住的李麻子和赵老蔫,三人如同三条被抽了筋的丧家犬,在惨白的月光下仓惶逃命。
他们刚刚从那座被诅咒的墓穴里爬出来。
那座墓,隐在更深的老龙潭后山坳里。洞口被枯藤和经年的积雪封得严严实实,是张把头凭着祖传的“观泥辨穴”绝技,硬生生从冻土里嗅到了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铜腥气。撬开墓门时,那股子积压了不知几百年的阴冷浊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背过气去。墓道幽深,尽头赫然也是一口巨大的青铜棺,棺盖上同样盘踞着一条昂首吐信的狰狞巨蛇,蛇眼处镶嵌的墨玉在火把的幽光下,流转着令人心悸的冷芒。贪婪蒙蔽了心智,他们眼里只剩下那墨玉和棺中可能存在的无尽财宝。
就在撬棍插入棺盖缝隙,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时,一道银色的闪电撕裂了墓室浓稠的黑暗。
它出现得毫无征兆,仿佛本身就是墓穴阴影的一部分。一只通体银白、体型比寻常貂儿稍大一圈的守墓貂,悄无声息地蹲踞在冰冷的青铜蛇首之上。一双眼睛,起初是纯然的墨黑,沉静得像古井寒潭。当张把头咒骂着,习惯性地摸出备好的黑驴蹄子狠狠砸过去时,那貂儿只是轻盈地一扭身,蹄子砸在棺椁上发出空洞的闷响。
紧接着,它喉咙深处滚出一声低沉如闷雷的嘶鸣。
那双墨黑的眼瞳深处,骤然亮起!无数细密、炽烈的金色纹路如同熔岩般在眼底翻涌、沸腾,瞬间点燃了整个墓室森然的杀意。它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银色流光,直扑张把头面门!
快!太快了!
张把头只觉腥风扑面,凭着多年刀口舔血的本能猛地侧头,一道刺骨的寒意擦着脖颈掠过,皮肉绽开,温热的血立刻涌了出来。他惊魂未定,那貂儿已借力蹬在石壁上,再次折返,这一次,目标是他裸露在外的胸口!
“大哥小心!”李麻子惊叫,举着火把胡乱挥舞。
晚了。
那银貂的利爪,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非人的力量,轻易地撕裂了厚实的棉袄,如同撕开一层熟透的果实皮。张把头只觉得胸口一凉,随即是钻心蚀骨的剧痛!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尖锐如钢针的爪尖,毫无阻碍地刺破皮肉,深深楔入了自己的胸膛!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瞬间从伤口处爆炸开来,直冲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似乎要被冻结。
“呃啊——!”
张把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向后猛跌。那银貂一击得手,竟不再追击,轻盈地落回青铜蛇首,眼中的金色熔岩缓缓褪去,重新变回深不见底的墨黑。它冷冷地俯视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张把头,那眼神,漠然得像是在看一块即将腐朽的木头。
“走!快走!”李麻子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张把头,和同样吓傻的赵老蔫连滚爬爬地冲向墓道口,瞬间消失在黑暗里,连火把都丢弃了。
冰冷的墓室彻底陷入死寂,只有张把头粗重、濒死般的喘息和伤口汩汩冒血的微弱声响。那银貂依旧蹲在蛇首,像一尊无情的银铸雕像,墨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在欣赏他生命流逝的每一分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也许有一个时辰。胸口的剧痛稍稍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而疯狂的瘙痒感,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钢针在他心脏深处、在每一寸皮肉之下疯狂地钻探、生长!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张把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向洞口爬去,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暗红的血痕。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那该死的墓穴,又是怎么凭着顽强的意志,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一步步挪回靠山村口的。当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影子终于映入他模糊的视野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死鱼肚皮般的灰白色。
“救…命…”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在村口那块被无数人踩踏得光滑的青石板上。
清晨第一个推门出来的,是村东头的王寡妇。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去抱柴禾,一眼就瞥见了石板旁那个蜷缩的黑影。
“谁啊?大清早的……”她嘟囔着走近,待看清地上那人的惨状,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刺破了山村死寂的黎明!
“啊——鬼啊!!”
只见张把头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破棉袄被撕开,裸露的胸口血肉模糊,一个碗口大的伤口狰狞地敞开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伤口边缘的皮肉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钻出密密麻麻、寸许长的银白色硬毛!那毛色惨白,闪着一种金属般冰冷的光泽,根根挺立,像无数细小的钢针,正贪婪地吮吸着鲜血,不断从皮肉深处顶出来,覆盖的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张把头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珠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暴突,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自己胸口那疯狂生长的、不属于人间的银毛,里面写满了无法言说的绝望。
闻声赶来的村民越聚越多,围着这恐怖的景象,个个面无人色,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一步。老村长拄着拐杖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就在这时,濒死的张把头不知哪里爆发出一股回光返照的力气。他猛地抬起一只沾满自己黑红血污、指甲崩裂的手,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戳向身下冰凉的青石板!
“嗤——嗤——”
指甲在坚硬的石面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刀刮铁锈般的嘶鸣。鲜血混着皮肉,随着他绝望的刻划,在青石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第一划,深而扭曲。
第二划,带着骨节的摩擦声。
第三划,第四划……
每一划都像是用骨头在磨砺石头。终于,四个歪歪扭扭、却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刻下的血字,狰狞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勿 近 蛇 棺**
刻完最后一个字,张把头的手臂颓然落下,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喉咙里最后一丝气息也断绝了,那布满血丝、几乎瞪裂的眼球,至死都死死盯着那四个用自己生命刻下的血字,仿佛要将这警示烙印进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灵魂深处。唯有他胸口那片银白诡异的硬毛,在晨光熹微中,依旧闪烁着冰冷、不祥的光泽。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初冬凛冽的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窃窃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老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抬…抬去后山烧了吧…离村子远点…烧干净些……”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地上那四个刺目的血字,又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惊恐惨白的脸,“都记着…记着把头用命换来的话…”
几个胆大的后生,强忍着呕吐和恐惧,用破草席裹了张把头的尸身,远远抬到后山一处荒僻的山坳里。松枝和干柴堆得高高的,火把扔上去,烈焰腾空而起,发出噼啪的爆响,试图吞噬掉这具被诅咒的躯壳。
浓烟滚滚,焦臭弥漫。
然而,当火焰燃尽,灰烬冷却,人们惊恐地发现,张把头胸口那片区域,那层诡异的银白色硬毛,竟在烈焰中完好无损!它们依旧根根挺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金属冷光,如同嵌在焦黑骸骨上的一层诡异银甲,嘲弄着凡火的徒劳。
老猎人蹲在冒着青烟的灰烬旁,布满老茧的手指颤抖着,用他那杆磨得锃亮的铜烟袋锅,轻轻拨弄了一下那片烧不化的银毛。铜锅磕在冰冷的硬毛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声,在这死寂的山坳里,显得格外刺耳。
“唉……”老猎人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烟袋锅在青石上磕了磕,抖落一点未燃尽的烟灰,声音嘶哑而苍凉,“守墓貂的毛钻进心窝里了……作孽啊。这光景,跟三十年前……那张把头……一模一样。”
他沟壑纵横的脸被未熄的炭火映得明暗不定,也映着那些灰烬中依旧银亮的硬毛,冷得像深冬寒夜的孤星。
山风呜咽着,卷起地上黑色的纸灰,打着旋儿掠过焦骨,掠过那些烧不化的银毛,掠过山下沉默的村落,奔向秦岭苍茫无言的万壑千山。仿佛那银貂亘古的嘶鸣,一遍遍拷问着莽莽林海:贪婪者的心窍,终将被何种冰冷的守护之刃所洞穿?
很多年后,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年轻人,也曾站在这块被岁月磨蚀得有些模糊的青石板前。他粗糙的手指抚过石面上那几道早已黯淡、却依旧能辨出形状的深刻划痕,嘴角咧开一个不屑的弧度,对着身边的同伴嗤笑道:
“看见没?我舅!当年吓破了胆的怂货!刻几个字就想唬住后人?呸!蛇棺?老子偏要看看里面藏着什么金山银海!”
他叫王三刀。
此刻,三十年前那堆焦骨旁的灰烬早已被风吹散,深埋入泥土。唯有几根烧不化的银白貂毛,在月光偶尔照亮的腐叶深处,依旧闪烁着冰冷的光,如同沉睡的眼睛,在等待下一个被贪欲点燃的血肉之躯,叩响那扇不应开启的幽冥之门。
秦岭的风,呜咽着穿过靠山村低矮的土墙,卷起地上的纸灰打着旋儿,像是无数徘徊不去的幽魂。王三刀暴毙的尸首就停在村口打谷场中央,覆着一领破草席。没人敢靠近,更没人敢掀开看一眼——那晚赶来的人,都忘不了火光下草席边缘露出的、那只覆满诡异银白硬毛、指爪蜷曲如钩的手臂。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淹没了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都夹紧了尾巴,不敢吠叫。只有王三刀那个半大儿子王铁柱,像个失了魂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跪在草席旁。他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被冻僵了的麻木,眼珠子死死盯着草席下透出的那点令人心悸的银白微光。他爹临死前那撕心裂肺的惨嚎,还有那从皮肉里疯狂钻出的东西,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着他的脑子。
“柱子……”老村长佝偻着背,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认命吧…你爹他…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惹怒了山里的‘仙家’…”
王铁柱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骤然烧起两簇骇人的、近乎疯狂的火焰:“仙家?!”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狠,“我爹…我爹死得连人样都没了!是鬼!是索命的恶鬼!是那墓里的东西害了他!”
老村长被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戾气骇得后退半步,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惧:“柱子!你…你可不能犯浑!那东西…邪乎得很!三十年前你舅……”
“我知道!”王铁柱粗暴地打断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村口方向那块早已被无数人踩踏得模糊不清的青石板,“‘勿近蛇棺’!我舅用命刻的字!我爹把它当放屁!”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仙家’?‘仙家’会让人从骨头缝里长出这种鬼东西?!”他一把抓住草席边缘,作势就要掀开!
“住手!”人群里炸开一片惊恐的尖叫。几个胆大的汉子扑上来死死按住他。
“柱子!你疯了!”
“烧都烧不化啊!那是邪祟!”
“碰不得!沾上了你也得……”
王铁柱被几个人死死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泥地,粗重地喘息着。他爹临死前那扭曲的面容,那绝望暴突的眼珠,还有那覆盖手臂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银毛,不断在眼前闪现,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刻骨的念头:报仇!
没人留意到,一个枯瘦佝偻的身影,在人群惊恐的喧嚣中,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悄悄溜出了村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老龙潭方向那座被诅咒的后山坳摸去。
是李麻子。
三十年了。那个风雪夜,张把头在墓里被银貂掏心,他和赵老蔫魂飞魄散地逃出来,是张把头用命刻下的血字,才让他们侥幸没被村里人当成邪祟一起烧掉。可这三十年,他何尝真正活过一天?张把头胸口钻出银毛的恐怖景象,那墓室里两点墨玉变金纹、再化为血钻的貂眼,如同跗骨之蛆,夜夜啃噬他的魂魄。他变得沉默寡言,畏光怕人,像个活着的影子。王三刀不听劝告,执意去寻蛇棺,他躲在人群后面,浑身抖得像筛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雪夜。
王三刀死了,死状和当年的张把头一模一样。
李麻子枯树皮般的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都填满了无边的恐惧。他佝偻着背,在山林间跌跌撞撞地穿行,嘴里不停地、神经质地念叨着:“完了…都完了…它知道…它都记得…下一个…下一个该轮到我了…轮到我了……”他浑浊的老眼惊恐地四处张望,总觉得那银白的影子就藏在每一片树叶后面,每一块山石底下。
他不敢去那新发现的蛇棺墓,那里有刚被惊醒的煞神。他凭着三十年前噩梦般的记忆,凭着本能对“同类”气息的恐惧,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向了老龙潭后山——张把头当年葬身的那座古墓。仿佛只有回到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才能找到一丝渺茫的生机,或者…一个彻底的解脱。
山坳深处,积雪半融,露出底下陈年的腐叶和黑土。那座被枯藤半掩的墓口,像一个沉默的巨兽之口。三十年前的惊恐奔逃,让李麻子根本记不清墓道里的具体情形,只记得那口巨大的、盘着蛇的青铜棺,和那双恐怖的眼睛。他几乎是爬着钻进了阴冷的墓道,浓重的土腥味和铁锈味混杂着一种陈年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剧烈咳嗽。
墓道幽深曲折。他抖抖索嗦地摸出火折子,微弱的火苗跳动,勉强照亮前方。石壁冰冷潮湿,上面似乎刻着什么模糊的纹路。他不敢细看,只是凭着模糊的感觉向前摸索。
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李麻子一个趔趄,火折子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在几步外的地上,火苗挣扎了几下,熄灭了。
墓室瞬间陷入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李麻子的心脏猛地缩紧,几乎停止跳动!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袄。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狭窄的墓道里被无限放大。
就在这令人疯狂的寂静中,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银光,在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幽幽地亮了起来。
那光…冷得刺骨。
李麻子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那点银光…他太熟悉了!三十年前,就是这点光,蹲在青铜蛇首上,冷冷地看着张把头痛苦挣扎!
“嗬…嗬……”李麻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喊,声带却像被冻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
那点银光,动了。
它无声无息地向前飘了一点,依旧是那么黯淡,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凝视。李麻子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不…不是我…不是我开的棺…”李麻子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微弱如蚊蚋、带着哭腔的哀鸣,“是张把头…是王三刀…饶了我…饶了我吧…”
那点银光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又向前飘近了少许。李麻子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死亡气息的阴风,拂过自己枯槁的脸颊。
“啊——!” 积压了三十年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冲破了他理智的堤坝!李麻子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至极的尖嚎,猛地转身,手脚并用地向墓道口爬去!他疯狂地抓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只想逃离身后那两点索命的银光!
慌乱中,他摸到了地上绊倒他的东西。入手冰冷、坚硬,带着一种奇特的弧度…还有…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嚓嚓声?李麻子下意识地低头,借着那点越来越近的、来自背后的幽幽银光,他看清了绊倒自己的东西——
是几根骨头。人的腿骨。旁边散落的,是半块焦黑的、布满裂痕的头骨。而在那头骨空洞的眼窝附近,几根寸许长、闪烁着冰冷银白光泽的硬毛,正牢牢地嵌在焦黑的骨缝里,随着他手指无意识的触碰,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嚓嚓”声!
是张把头的焦骨!三十年前没能烧化的骨头!那些银毛…它们还在!
“嗬…嗬嗬…”李麻子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怪响。他猛地抬头,那点催命的银光,已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那光芒的源头——一只银貂的轮廓,静静地蹲在离他不到三尺远的黑暗里。它没有攻击,只是那么蹲着,墨黑的眼瞳深处,此刻正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丝丝缕缕的…凝固血液般的暗红纹路!
那不再是三十年前熔岩般的金色,也不是王三刀死前看到的血钻般的赤红。那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血污的暗红!如同两滴永远无法干涸的、来自幽冥深处的血泪,冰冷地镶嵌在那双墨黑的眸子里,死死地、穿透灵魂地凝视着李麻子!
那目光,带着一种洞穿时光的怨毒和审判。
“啊——!报应!报应来了!”李麻子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断。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一头撞向旁边坚硬的石壁!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墓道中回荡。李麻子枯瘦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额角鲜血汩汩涌出,很快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他的眼睛还大大地睁着,瞳孔里最后凝固的影像,便是那两点在黑暗中幽幽闪烁的、凝固着暗红血纹的貂眼。
墓道里重新陷入了死寂。
只有那点银光,依旧在黑暗中亮着,映照着地上李麻子渐渐冰冷的尸体,也映照着旁边焦骨上那些烧不化的、银白的硬毛。
银貂无声地蹲在那里,暗红的血纹在眼底缓缓流转,如同亘古流淌的冥河。它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宣告。下一个叩响这幽冥之门、觊觎这冰冷长眠之地的血肉之躯,那双凝固血泪的眼眸,又会映照出谁的脸庞?
山风卷过老龙潭,呜咽着灌入墓道口,吹散了血腥气,却吹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凝视。秦岭的莽莽群山,沉默地见证着又一段被贪婪点燃、终被诅咒吞噬的血肉故事。那守墓的银貂,便是这万古长夜中,最冰冷无情的判官。
王铁柱被死死按在打谷场冰冷的泥地上,粗糙的砂砾磨着他的脸。村民们惊恐的喊叫、老村长嘶哑的劝诫,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模糊不清。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在反复灼烧:草席下那只露出的手,覆满银白硬毛,指爪蜷曲如钩,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凝固的血——那是他爹王三刀最后挣扎的印记。那不是人手,是怪物!是那墓里爬出来的东西害的!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绝望和暴戾的血,猛地冲上他的头顶!
“滚开——!” 王铁柱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全身筋肉贲张,竟硬生生掀翻了压在身上的几个壮汉!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撞开阻拦的人群,直扑向村口那堆被村民视为不祥、准备拖去后山远远丢弃的焦黑柴草垛——里面裹着他爹烧不化的尸骨!
“柱子!回来!”
“别碰那邪祟啊!”
惊恐的呼喊被他甩在身后。他冲到柴垛前,一把扯开最外面那层熏黑的破草席。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肉、骨头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怪异气味,猛地冲进他的鼻腔,呛得他几乎窒息。火光下,那具蜷缩的焦骸暴露出来。大部分皮肉已成黑炭,粘连在扭曲的骨架上,唯有胸口和手臂的位置,密密麻麻、寸许长的银白硬毛依旧根根挺立,覆盖在焦黑的骨殖上,闪烁着一种冰冷、妖异的光泽,如同给骸骨披上了一层来自地狱的银鳞甲胄。最刺目的是那焦黑的头骨,下颌大张,仿佛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声无声的惨嚎,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他。
王铁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那股焚心的恨意压过了一切。他猛地弯腰,双手插进那堆焦黑滚烫的骸骨里!入手是炭灰的松软和骨头的坚硬,以及那些银毛针扎般的冰冷刺痛感。他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具覆满银毛的焦骸连同粘连的灰烬一起抱了起来!
骸骨滚烫,银毛冰冷刺骨。焦黑的骨殖在他怀里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仿佛随时会散架。那些银毛蹭在他裸露的手臂上,留下无数细小的、冰冷的划痕,隐隐作痛。他爹临死前那撕心裂肺的嚎叫,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爹!” 王铁柱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儿子带你…去找它算账!” 他猛地转身,抱着这具燃烧过又冷却的、散发着死亡和诅咒气息的骸骨,跌跌撞撞地冲向村外,冲向黑沉沉如巨兽匍匐的秦岭深山!
“柱子!回来啊!” 老村长的喊声带着哭腔,追了几步,终究无力地停下,绝望地看着那个抱着焦骸的疯狂身影,消失在通往老龙潭方向的浓重夜色里。
山路崎岖,夜色如墨。王铁柱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沉重的骸骨压得他双臂酸麻,每一次颠簸,那些冰冷的银毛都更深地刺入他的皮肉,带来阵阵寒意。汗水混着灰尘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但他不敢停。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找到那座墓!找到那只该死的银貂!把它撕碎!用这骸骨砸碎那口蛇棺!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凭着儿时模糊记忆找到老龙潭后山坳的。当那座被枯藤半掩、散发着阴森寒气的墓口出现在视线中时,天边已经透出一丝灰白。墓口像一张咧开的、通往地狱的巨口。浓得化不开的土腥味、铁锈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从洞口幽幽地飘出来。
王铁柱在洞口停住,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单衣,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他看着怀里父亲焦黑的头骨,那空洞的眼窝仿佛也在回望着他,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质问。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没有犹豫,他抱着骸骨,一头钻进了阴冷的墓道。
墓道狭窄、曲折,向下倾斜。光线被彻底隔绝,只有洞口透进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石壁粗糙的轮廓。空气粘稠冰冷,带着陈腐的死亡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脚下是松软的浮土,混杂着碎石,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他摸索着石壁,一步步向深处挪动。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那银貂冰冷的目光似乎无处不在。
突然,脚下踢到了一个硬物,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王铁柱一个趔趄,骸骨差点脱手。他稳住身形,借着洞口方向投来的最后一点微光,低头看去。
地上赫然散落着几根惨白的人骨!旁边,是一具蜷缩的枯瘦尸体,额头深深凹陷下去一个血洞,黑红的血痂糊满了半张枯树皮般的脸,一双浑浊的眼睛大大地睁着,里面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是李麻子!他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想必足以让任何活人肝胆俱裂。
王铁柱的心猛地一沉。连李麻子也死在了这里!死状如此凄惨!那只貂…它就在附近!他猛地抬头,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全身肌肉绷紧。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骸骨,那些覆盖在焦黑骨殖上的银白硬毛,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是它们自己,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扰苏醒,根根微微颤动起来!一种极其细微、如同无数钢针在玻璃上刮擦的“嚓嚓”声,从骸骨深处响起,在死寂的墓道里异常清晰、刺耳!
王铁柱头皮瞬间炸开!他下意识地想把这恐怖的骸骨扔出去,但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怨念的意志,仿佛顺着那些刺入他皮肉的银毛,瞬间攫住了他的手臂!那骸骨,竟像是活物般,死死地“抱”住了他!
“嚓嚓…嚓嚓嚓…”
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骸骨上那些银毛的颤动幅度也随之增大,它们不再是单纯的覆盖物,更像是一层拥有独立生命的、冰冷的银色活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接触点疯狂地涌入王铁柱的身体,试图冻结他的血液,麻痹他的神经。
“呃…”王铁柱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手臂正在失去知觉,那寒意正顺着血管向心脏蔓延!他爹临死前的剧痛,仿佛也透过这骸骨传递了过来!
“放开!” 王铁柱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拼尽全身力气挣扎,试图甩脱这具“活”过来的骸骨。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李麻子尸体旁边,散落着一个火镰和一小块引火用的火绒!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复仇的疯狂!他猛地弯腰,不顾骸骨的钳制,用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艰难地够到了火镰和火绒!
“嚓!嚓嚓!” 火镰撞击燧石,迸出几点微弱的火星,落在干燥的火绒上。一次,两次…火星微弱,难以引燃。
骸骨的“嚓嚓”声更加急促、尖锐,仿佛带着愤怒和催促。那侵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无数冰针,疯狂地刺向他的心脏!王铁柱眼前阵阵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臂上被银毛刺入的地方,皮肤下竟也开始泛起一种诡异的、细微的银白光泽!
“给我着啊——!” 王铁柱爆发出濒死的怒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擦动火镰!
“噗!”
一点豆大的火苗,终于在火绒上艰难地跳跃起来!
微弱的、橘黄色的光芒,瞬间撕开了墓道浓重的黑暗,也照亮了王铁柱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照亮了他怀中那具疯狂颤动的、覆满银毛的焦黑骸骨,照亮了李麻子死不瞑目的尸体,也照亮了前方不远处——
那口巨大的、盘踞着青铜巨蛇的棺椁!蛇首高昂,墨玉镶嵌的眼珠在火光下流转着冰冷死寂的光。而在那狰狞的蛇首之上,一只通体银白的小貂,正静静地蹲踞着。
它没有看王铁柱,没有看李麻子的尸体,甚至没有看那具颤动的骸骨。
它那双墨黑的眼瞳,此刻正穿透摇曳的火光,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王铁柱因为挣扎和寒意而裸露出的、手臂上那片刚刚泛起的…细微的银白光泽!
墨黑的眼底,那原本沉静如古井的深处,丝丝缕缕粘稠如血、沉淀了无尽怨毒的暗红纹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缓缓地、清晰地…旋转起来。
火绒上那一点豆大的橘黄色火苗,如同风中残烛,在浓稠的墓室黑暗中艰难地摇曳着。王铁柱死死盯着那点微光,它映照出自己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容,映照出怀中那具疯狂颤动的、覆满银毛的焦黑骸骨——那是他爹王三刀最后的存在。骸骨深处发出的“嚓嚓”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锉在刮擦着他的骨头,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钻心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怨毒,正顺着那些刺入他手臂的银毛,疯狂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那蹲踞在狰狞青铜蛇首之上的银貂!它墨黑的眼瞳深处,那些粘稠如凝固污血、沉淀了无尽怨毒的暗红纹路,正随着火苗的摇曳,缓缓地、清晰地旋转起来!那旋转的血纹,死死地锁定在他因挣扎而裸露的手臂上——那里,皮肤下正泛起一片细微的、不断扩散的银白色冷光,与他爹骸骨上的银毛如出一辙!
它在看!它在确认!
它在等待那诅咒的种子生根发芽!
“啊——!” 王铁柱喉咙里爆发出绝望与暴怒混杂的嘶吼。那侵入骨髓的寒意、那来自骸骨的怨毒、那银貂血眼的凝视,如同三股冰冷的绳索,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怀中的骸骨此刻重如千钧,冰冷刺骨,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鬼手正死死攥着他,要将他与他爹这具被诅咒的焦骨融为一体!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爹一样变成怪物!更不能让这该死的貂得逞!
他爹临死前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如同魔音贯脑,瞬间点燃了他最后一丝疯狂的血性!
“一起死吧——!” 王铁柱目眦欲裂,发出非人般的咆哮。他不再试图甩脱骸骨,反而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具疯狂颤动的焦骸,如同抡起一块燃烧的巨石,狠狠砸向前方那口盘踞着巨蛇的青铜棺椁!目标,正是蛇首上那只血眼银貂!
“轰——!”
沉重的骸骨携着王铁柱全身的蛮力与怨毒,结结实实撞在冰冷的青铜棺椁上!巨大的撞击声在狭小的墓室里轰然炸响,震得石壁嗡嗡作响!骸骨上那些坚硬的银白硬毛与青铜棺身剧烈摩擦,迸溅出无数刺眼的火星!
火星如同骤雨般四散飞溅,其中几点,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块引燃了火绒的干燥火绒上!
“噗!”
原本豆大的火苗,如同被浇了一瓢滚油,猛地向上窜起!橘黄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舔舐着包裹骸骨的破布和粘连的焦黑油脂!
火!真正的火!
王铁柱被这突如其来的烈焰灼得手臂剧痛,本能地松开了手。那具覆满银毛的焦骸“哐当”一声摔落在青铜棺椁脚下,破布和残留的油脂遇火即燃,火苗“呼”地一下顺着骸骨表面蔓延开来,瞬间将整个焦黑的骨架和上面密布的银白硬毛包裹!
“噼啪…滋滋…”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骸骨。焦黑的骨殖在烈焰中发出爆裂的脆响,冒出滚滚黑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味。然而,骸骨胸口和手臂上那层密集的银白硬毛,却在烈焰中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变化!
它们没有像寻常毛发一样蜷曲焦化!反而在高温的灼烧下,根根挺立得更加笔直!每一根银毛的尖端,都开始亮起一点极其刺眼、极其妖异的幽蓝色光点!无数细小的幽蓝光点在火焰中明灭闪烁,如同给燃烧的骸骨披上了一层来自九幽地狱的磷火铠甲!骸骨深处那“嚓嚓”的刮擦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烈火中变得更加高亢、更加尖锐,如同无数冤魂在火焰中齐声厉啸!
这诡异绝伦的景象,让王铁柱看得头皮发麻,几乎忘了手臂上传来的灼痛和体内肆虐的寒意!
就在此时,那只蹲踞在蛇首上的银貂,终于动了!
它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和骸骨异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那双一直锁定王铁柱手臂的血眼,猛地转向下方燃烧的骸骨!墨黑眼底旋转的暗红血纹骤然加速,如同沸腾的血海漩涡!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极致的凶戾之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它小小的身躯中爆发出来!
“嘶——!”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嘶鸣,猛地撕裂了墓室中火焰燃烧和骸骨刮擦的噪音!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古老的、被亵渎的狂怒!
银光爆闪!
那银貂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不再是无形的威胁和冰冷的凝视,而是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直扑向棺椁脚下那具燃烧着幽蓝磷火的骸骨!
快!比王三刀和李麻子遭遇时更快!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
王铁柱甚至来不及眨眼,那银光已狠狠撞在燃烧的骸骨之上!
“轰——!!!”
不是撞击的闷响,而是一种沉闷的、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爆炸轰鸣!
骸骨上无数闪烁的幽蓝光点,在银貂撞击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裂开来!刺眼的幽蓝光芒混合着橘红的火焰,如同怒放的地狱之花,瞬间吞噬了银貂的身影,也吞噬了那具焦黑的骸骨!
巨大的冲击波将王铁柱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他挣扎着抬起头,只见爆炸的中心,幽蓝与赤红交织的光芒疯狂闪烁、扭曲、湮灭!骸骨已经彻底粉碎,化作无数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碎片,四散飞溅!而在那光芒最炽烈处,隐约可见那只银貂小小的身躯,正被无数道幽蓝的火焰死死缠绕、灼烧!
它银白的皮毛在幽蓝火焰中疯狂地卷曲、焦黑!它发出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啸,那尖啸声穿透火焰,带着一种王铁柱从未感受过的——痛苦!是的,是痛苦!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冰冷守护者,第一次发出了属于生灵的、被灼伤的惨嚎!
“成了…成了?!” 王铁柱心头狂跳,一股扭曲的快意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了上来。然而,这狂喜只持续了一瞬。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那被银毛刺入、刚刚泛起银白光泽的地方,皮肤下的银光非但没有随着骸骨的粉碎而消退,反而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瞬间变得无比刺眼!无数细密的、冰冷的刺痛感如同海啸般从手臂涌向心脏!皮肤表面,一根根寸许长的、闪烁着同样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白硬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从他的毛孔里顶出来!速度比他爹王三刀临死前快了十倍、百倍!
“呃啊——!” 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淹没了王铁柱!他感觉自己的皮肉正被无数冰冷的钢针从内部撕裂、撑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覆上了一层和他爹骸骨上一模一样的、冰冷刺骨的银白硬毛!
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
那口巨大的青铜棺椁,在骸骨爆裂和银貂被幽蓝火焰灼烧的剧烈冲击下,那沉重无比的棺盖,竟然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地、缓缓地向一侧…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比墓室陈腐气息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死寂的寒意,混合着一股奇异的、如同混合了铜锈、檀香和某种枯萎花朵的复杂气味,猛地从棺盖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墓室!
王铁柱全身覆盖银毛的剧痛仿佛都停滞了一瞬。他僵在原地,眼珠因极致的恐惧和某种无法抗拒的吸引,死死地盯住了那道越来越宽的缝隙。
缝隙后面,是无尽的、浓稠如墨的黑暗。
然而,就在这纯粹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微光。
那光…冰冷、死寂…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墨绿色。
像两块深埋地底万年、吸尽了所有生机的…古玉。
那光,静静地镶嵌在棺内深沉的黑暗里,没有情绪,没有波动,如同两扇通往绝对虚无的门户。它们穿透棺盖的缝隙,穿透弥漫的烟尘和尚未散尽的幽蓝火星,穿透王铁柱身上疯狂生长的银毛带来的剧痛,毫无阻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是落在了他此刻正疯狂异变、覆满银毛的躯体上!
在这一刹那,王铁柱的思维彻底冻结了。手臂上疯狂生长的银毛带来的撕裂剧痛,体内肆虐的寒意,甚至复仇的执念…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两束墨绿死光的注视下,变得无比渺小,无比遥远。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痛苦。只有一种灵魂被彻底洞穿、被那墨绿死光无情审视的冰冷感。
那光,似乎在确认…在接纳…在…烙印。
“嗬…嗬…” 王铁柱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抽气声,覆盖银毛的脸颊肌肉扭曲着,试图做出一个表情,却不知是哭是笑。他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已经完全变成银白色的、如同怪物利爪般的手。
然后,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棺椁缝隙深处。
那两点墨绿的死光,依旧冰冷地亮着,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
墓室中,骸骨爆裂的幽蓝火焰渐渐熄灭,只留下满地焦黑的碎骨和点点未燃尽的幽蓝火星。那只被幽蓝火焰灼烧的银貂,蜷缩在棺椁旁,银白的皮毛大片焦黑卷曲,冒着缕缕青烟,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双曾经流转金纹与血光的墨黑眼瞳,此刻黯淡无光,艰难地睁开一条缝,也望向了棺盖的缝隙,望向了那两点墨绿的死光。
它的眼神里,没有了凶戾,没有了怨毒,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臣服的静默。
王铁柱覆盖着银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不是因为疼痛。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来自那墨绿死光的冰冷召唤。
他僵硬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向着那口敞开了缝隙的青铜棺椁,迈出了第一步。
脚掌踩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轻微的、覆盖着银毛的“沙沙”声。
山风呜咽着,从老龙潭方向卷来,穿过幽深的墓道,吹散了弥漫的焦臭和烟尘,也吹动着王铁柱身上那层新生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银白硬毛。
风声中,仿佛夹杂着一声若有若无、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叹息。
守墓的,从来…都是人。
那两点墨绿色的死光,如同深埋地底万载、吸尽一切生机的古玉,冰冷地镶嵌在棺内浓稠的黑暗里。它们穿透棺盖的缝隙,穿透弥漫的烟尘和尚未散尽的幽蓝火星,毫无阻碍地落在了王铁柱身上——落在他此刻正疯狂异变、覆满银白硬毛的躯体上。
剧痛消失了。
寒意消失了。
甚至连那疯狂滋长的银毛,都仿佛被这目光冻结,停止了那撕裂皮肉的钻探。
王铁柱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僵硬地矗立在冰冷的石地上。唯有那两道墨绿死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穿透他的皮囊,牢牢地锁住了他意识的最后一点清明。那目光里没有情绪,没有波动,只有一种跨越了无尽岁月的、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审视。它不是在看他这个人,而是在确认一件…正在成型的容器。
“嗬…嗬…” 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破碎的抽气声。王铁柱覆盖着银毛的脸颊肌肉抽搐着,他缓缓地、无比艰难地低下头。
视线里,是一双完全被银白色、寸许长硬毛覆盖的手。那不再是人类的手掌,指节扭曲变形,指甲变得厚实、尖锐,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如同某种野兽的利爪。这双爪子,刚刚还抱着他爹那具燃烧着幽蓝磷火的焦骸,试图砸碎一切。
现在,这双爪子属于他。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仅存的心智,绞得他几乎窒息!他想嘶吼,想挣扎,想逃离这具正在变成怪物的躯壳,逃离那墨绿死光的注视!但无形的枷锁禁锢着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棺椁缝隙后那两点墨绿的死光,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如同两颗沉入永夜的星辰,瞬间被那棺内深不见底的黑暗彻底吞噬。
王铁柱心头猛地一空,仿佛支撑他站立的最后一点力量也被抽走。那股禁锢他的无形枷锁似乎也随之松动了一瞬。然而,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
一只枯槁的手,毫无征兆地从那棺盖滑开的缝隙中,猛地伸了出来!
拿手!皮肉早已干瘪朽烂,紧紧包裹着灰白的指骨,呈现出一种历经漫长岁月的、深沉的暗褐色。几片腐朽的黑色布料粘连在腕骨上,随着它的动作微微飘荡。它探出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迟缓,带着一种沉睡千年后刚刚苏醒的滞涩感。但它的目标异常明确——直指僵立在棺椁前的王铁柱!
王铁柱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想后退,想躲避,可那双覆盖着银毛的腿,却像被浇铸在了冰冷的石地上,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枯槁的、散发着浓烈死亡和腐朽气息的手骨,一寸寸地逼近!
没有想象中的巨力擒拿,也没有阴风鬼爪的撕裂。那只枯槁的手骨,只是轻轻搭在了王铁柱覆盖着银毛的胸膛上。
冰冷!
一种超越了物理意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瞬间透过那层新生的、坚硬的银毛,毫无阻碍地刺入了王铁柱的心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眼前的一切景象——燃烧殆尽的骸骨碎片、弥漫的烟尘、焦黑的墓壁、蜷缩在棺旁奄奄一息的银貂——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扭曲、荡漾、破碎!
无数混乱的、光怪陆离的碎片影像,伴随着海啸般的冰冷意志,疯狂地涌入王铁柱的脑海!
他“看”到了!
他看到自己全身覆盖着银白硬毛,如同披着冰冷的铠甲,日复一日地蹲踞在冰冷的青铜蛇首之上!墨黑的眼珠警惕地扫视着幽深的墓道,任何一丝不属于此地的气息波动,都会点燃眼底熔岩般的金纹!
他看到自己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银色闪电,利爪轻易撕裂闯入者的皮肉,将冰冷的银毛植入他们的心脏!闯入者扭曲的面容、绝望的嚎叫,如同无声的默剧在他冰冷的意识中上演!
他看到岁月流逝,墓穴的石壁爬满新的苔藓,闯入者的尸骨在角落化为尘土,唯有他,如同冰冷的石雕,蹲踞在蛇首,墨黑的眼珠映照着亘古不变的黑暗…等待,无尽的等待…等待下一个血肉之躯的叩响,等待下一次杀戮的降临…直到新的毛刺入新的心窝,直到新的躯壳在痛苦中覆满银毛…然后…再次蹲踞…在此等待…
冰冷!孤独!永无止境!
那不是记忆,那是诅咒!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属于“守护者”的永恒刑期!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在无尽黑暗中重复杀戮与守望的宿命!
“不——!!!” 王铁柱的灵魂在幻象的深渊中发出无声的、绝望到极致的尖啸!他不要变成那样!他不要成为那冰冷的石雕!他不要这永恒的诅咒!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恐怖的宿命洪流彻底冲垮、碾碎之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折断的轻响,将他从幻象的深渊中猛地拽了回来!
是那只蜷缩在棺椁旁、被幽蓝火焰灼烧得皮毛焦黑、奄奄一息的银貂!
它不知何时竟挣扎着站了起来!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那双曾经流转金纹与血光的墨黑眼瞳,此刻黯淡无光,布满了灰翳。它没有看王铁柱,也没有看棺椁中伸出的枯手。
它只是艰难地、蹒跚地,一步,一步,向着那口敞开了缝隙的青铜棺椁走去。
每一步,都耗尽它残存的生命力。焦黑的皮毛簌簌掉落,露出下面同样焦黑的皮肉。它走到棺椁前,最后仰起小小的头颅,那双蒙尘的、黯淡的眼,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一眼棺内那片浓稠的黑暗。
那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最终解脱般的释然。
然后,在它接触到棺椁边缘的刹那——
没有声音。
没有光芒。
那只小小的、焦黑的银貂,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滴,又像是燃尽了最后一缕青烟的余烬,无声无息地…溃散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皮毛,没有骨殖,连一丝灰烬都没有。仿佛它从未存在于这冰冷的墓室,从未蹲踞过那狰狞的蛇首,从未撕裂过闯入者的胸膛。
它就这样…彻底地消失了。如同一个完成了漫长使命的、疲惫不堪的幻影,终于得以消散在永恒的寂静里。
王铁柱覆盖着银毛的身体猛地一颤!胸膛上那只枯槁手骨传来的冰冷意志,在银貂消散的瞬间,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霸道!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顺着那只枯手猛地传来!
那只枯手,不再是轻轻搭着。它如同冰冷的铁钳,骤然发力!
“呃!”
王铁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覆盖着银毛的身体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一带,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猛扑!
不是扑向棺椁。
是扑向棺盖滑开后露出的…那片浓稠如墨、散发着无尽死寂与古老寒意的…黑暗!
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在他身体完全没入棺内黑暗的前一瞬,他眼角的余光瞥见——
那只将他拖入深渊的枯槁手骨,手腕处似乎缠绕着一个东西。那东西在黑暗边缘一闪而过,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已经失去光泽的、用某种墨绿色玉石雕琢而成的…环形饰物?上面似乎还刻着极其古拙、早已模糊不清的…几个字?
来不及看清,甚至来不及思考。
“轰隆——!”
沉重的青铜棺盖,在他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瞬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决绝,轰然闭合!
巨大的声响在墓室中回荡,震得石壁簌簌落下尘埃,也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墓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满地焦黑的骸骨碎片和尚未燃尽的幽蓝火星,证明着刚才那场惨烈而诡异的爆炸。李麻子蜷缩的尸体依旧躺在角落,额头血洞狰狞。空气中弥漫着焦臭、血腥和陈年腐朽混合的怪异气味。
一切都结束了?
不。
山风,呜咽着从老龙潭方向卷来,穿过幽深的墓道,盘旋在这死寂的墓室中。它吹动着地上的灰烬,吹拂过那口巨大、冰冷、盘踞着青铜巨蛇的棺椁。
在那狰狞的青铜蛇首之上,尘埃缓缓飘落。
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银光,在蛇首原先银貂蹲踞的位置,幽幽地、无声地…重新亮了起来。
那光点,最初只有针尖大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它顽强地亮着,在浓重的黑暗中,固执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渐渐地,那光点开始凝聚、延伸…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轮廓。
一只新的、通体笼罩在朦胧银辉中的小貂虚影,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姿态,在那冰冷无情的蛇首之上,悄然…成型。
它微微昂着头,一双尚未完全凝实的、墨黑的眼珠,如同初生的寒潭,静静地俯视着下方空荡、冰冷的墓室。眼底深处,一丝极淡、极淡的金色纹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缓缓地…荡漾开来。
风,依旧呜咽着,吹过秦岭沉默的万壑千山。墓道口那块被岁月磨蚀的青石板上,“勿近蛇棺”四个早已模糊的血字,在偶尔漏下的惨淡月光下,依旧透着一种无声的、浸透了无数绝望与诅咒的…警示。
茫茫林海无言,唯有那新生的、冰冷凝视的目光,如同亘古的星辰,再次点亮了这幽冥之地的入口。它在等待,下一个被贪欲或宿命牵引而来的血肉之躯,叩响这扇不应开启的…轮回之门。
棺盖闭合的巨响,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在幽闭的墓室中轰然炸开,震得石壁簌簌落下陈年的尘埃。巨大的声浪撞击着冰冷的石壁,又反弹回来,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复冲荡、叠加,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的低沉轰鸣。这轰鸣持续了许久,才不甘心地渐渐低伏、消散,最终被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吞噬。
墓室彻底安静下来。死寂如同冰冷的墨汁,浓稠得化不开,沉重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刺鼻的气味:骸骨爆裂后残留的焦臭,皮肉油脂燃烧殆尽的油腻腥气,浓重的陈腐土腥和铁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刚刚从棺椁缝隙中逸散出来的、混合着古老檀香与枯萎花朵的奇异气息。这混合的气味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鼻腔和肺叶上。
地上,王三刀那具曾燃烧着幽蓝磷火的焦骸已彻底碎裂,散落成大小不一的、覆盖着银白硬毛的焦黑骨殖碎片。点点幽蓝色的火星如同垂死的萤火,在碎骨缝隙间明灭不定,发出极其微弱的“噼啪”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动态。李麻子枯瘦蜷缩的尸体依旧僵硬地躺在角落,额头上那个黑红的血洞如同第三只绝望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他生命最后时刻的极致恐惧。他浑浊的、凝固着惊恐的眼珠,空洞地“望”着青铜棺椁的方向。
那口盘踞着狰狞巨蛇的青铜棺椁,此刻静静地卧在石台之上,如同亘古便存在于此的黑色磐石。沉重的棺盖严丝合缝,将内部的一切彻底隔绝,连一丝缝隙、一缕气息都无法再泄露出来。唯有棺盖表面那条昂首睥睨的巨蛇,蛇眼处镶嵌的墨玉,在满地幽蓝火星和焦骸碎片散发的微弱反光下,流转着一层更加冰冷、更加深邃的死寂光泽。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尘埃在几乎凝滞的空气中,极其缓慢地飘落、沉降。
呜咽的山风,如同无数幽魂的低泣,从秦岭深处,从老龙潭的方向,执着地卷来。它穿过曲折幽深的墓道,带着洞外湿冷的夜露气息,盘旋着灌入这间刚刚经历了惨烈轮回的墓室。
风,拂过地上冰冷的灰烬,卷起几片细小的焦黑骨渣。
风,吹动李麻子破旧衣襟的残片,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风,更掠过那口巨大、冰冷、盘踞着青铜巨蛇的棺椁。
在那狰狞的蛇首之上,尘埃被风扰动,如同黑色的薄纱般轻轻飘散。
一点微光,在蛇首原先银貂蹲踞的位置,极其突兀地、幽幽地…亮了起来。
最初,它只有针尖般大小,微弱得如同夏夜坟茔间飘忽的鬼火,似乎随时都会被这浓重的黑暗和阴冷的气息所吞噬。但它却异常顽强地存在着,固执地散发着一种非金非银、非火非月的、纯粹而冰冷的银辉。
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微弱光点的存在,在棺椁上方打着旋儿,发出更低沉的呜咽。
那光点开始变化。
它不再是一个孤立的点,而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中心的光点稳定地亮着,周围则晕开一圈极其淡薄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色光晕。这光晕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某种不可违逆的意志,开始向外延伸、勾勒。
一点,两点…更多的、同样微弱却坚定的银色光点,在蛇首周围的虚空中,如同星辰初诞般,悄然浮现。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围绕着最初那个核心光点,以一种玄奥的轨迹排列、连接。无数的银色光线在这些光点之间无声地流窜、编织,如同无形的织梭在黑暗中穿梭。
轮廓,开始显现。
首先是头颅的雏形,一个小小的、笼罩在朦胧银辉中的三角形状。接着是纤细的躯干,一条蓬松却虚幻的尾巴…四肢的线条也渐渐延伸出来…一个完整的、通体由流动银光构成的、小貂形态的虚影,在狰狞的青铜蛇首之上,缓慢而坚定地…凝聚、成型!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庄严与诡异。它像是在进行一场古老而神秘的仪式,从这片浸透了死亡与诅咒的土地中,汲取着某种无形的能量,重新塑造一个冰冷的守护之灵。
虚影越来越凝实,那流动的银光也愈发清晰、稳定,散发出一种金属般的、毫无温度的冷辉。它微微昂着头,姿态与曾经那只银貂如出一辙。一双尚未完全凝实的、墨黑的眼珠轮廓,在银辉笼罩的头颅上悄然浮现。那眼珠如同两粒初凝的墨玉,深不见底,冰冷地俯视着下方空荡、狼藉的墓室。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地上,那些散落的、覆盖着银白硬毛的焦黑骨殖碎片——属于王三刀的骸骨——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强烈召唤!
“嚓…嚓嚓嚓…”
极其细微、却密集得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毫无征兆地从每一块碎骨上响起!那些原本在幽蓝火焰灼烧下依旧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银白硬毛,此刻如同活了过来!它们不再仅仅是覆盖物,而是像无数拥有独立生命的冰冷银虫,剧烈地、疯狂地颤动起来!
随着这疯狂的颤动,一缕缕极其稀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带着暗红血色的烟气,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抽取,从焦黑的骨殖深处,从那些银毛的根部,丝丝缕缕地升腾而起!
这烟气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气息,它们升腾到空中,并未消散,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扭曲着、盘旋着,疯狂地涌向蛇首之上那个正在成型的银貂虚影!尤其是涌向那双刚刚成型的、墨黑的眼瞳轮廓!
虚影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那流动的银辉瞬间变得狂暴、紊乱!墨黑的眼珠轮廓在血色烟气的疯狂灌注下,颜色骤然加深,由初凝的墨玉色,迅速转向一种沉淀了无尽血污的暗褐!那暗褐深处,一点极其细微、却炽烈如熔岩的金色光点,如同被强行唤醒的恶魔之眼,骤然在左眼的中心亮起!紧接着,是右眼!
两点熔金,在暗褐的底色上燃烧!狂暴、凶戾、带着被强行唤醒的杀戮本能!
“嘶——!”
一声并非出自物质世界的、尖锐到足以刺穿灵魂的嘶鸣,猛地从这尚未完全凝实的虚影中爆发出来!这嘶鸣无声地震荡着空气,带着一种被亵渎的狂怒和初生的痛苦!整个墓室仿佛都在这灵魂层面的尖啸中颤抖!
虚影的形态在这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变得极不稳定,时而拉长扭曲,时而收缩溃散,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那些疯狂抽取骸骨血怨之气的银毛,颤动的幅度也达到了极限,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断裂般的“铮铮”声!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危急关头——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像是从青铜棺椁内部发出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安抚之力,瞬间抚平了空气中狂暴的能量乱流。
蛇首之上,那剧烈波动的银貂虚影猛地一滞!
疯狂涌向它的暗红血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抽取的速度骤然减缓。虚影本身狂暴的银辉也迅速收敛、稳定下来。那双刚刚亮起、燃烧着熔金凶焰的眼瞳,光芒迅速黯淡、内敛,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墨黑。眼底那两点炽金,并未完全熄灭,而是化作两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金色丝线,深深隐没在墨色的瞳孔深处,如同沉睡的火山。
抽取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极其缓慢、极其温和。暗红的血烟丝丝缕缕,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注入虚影。虚影的形态在这持续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凝实、清晰。流动的银辉沉淀下来,勾勒出更加分明的轮廓:光滑流畅的脊背线条,蓬松的尾部,以及覆盖全身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毛”。
当最后一丝暗红血烟被彻底吸收,地上所有王三刀的焦黑骨殖碎片,连同上面那些疯狂颤动的银白硬毛,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华,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和硬度,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捧捧细腻、灰白的粉末,簌簌地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与尘埃再无区别。
蛇首之上,一只全新的、通体笼罩在稳定银辉中的小貂,彻底成型。
它静静地蹲踞着,姿态与它的前任毫无二致。银辉流淌,宛如披着一件无形的冰冷铠甲。墨黑的眼珠深不见底,如同两口通往幽冥的古井。唯有在极其偶尔的瞬间,当墓室深处有气流极其微弱地扰动时,那墨黑的眼底深处,才会有一丝极淡、极淡的金色纹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极其短暂地荡漾开来,随即又归于深沉的墨色。
它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颅,那双新生的、冰冷的墨玉眼珠,穿透弥漫的尘埃和未散的焦臭,缓缓扫过墓室的每一个角落。
目光掠过地上那捧新生的骨灰——王三刀存在的最后痕迹。
掠过角落里李麻子僵硬蜷缩、死不瞑目的尸体。
掠过青铜棺椁表面那条昂首睥睨的巨蛇,以及蛇眼中流转着死寂光泽的墨玉。
最终,它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落在了墓室深处,靠近石壁根部的阴影里——那里,斜倚着一块半人高的、布满苔藓和污迹的古老石碑。
石碑的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暗青色,表面坑洼不平,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碑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极其古拙扭曲的字符。这些文字绝非已知的任何一种,笔画如同盘绕的毒蛇,扭曲的枝蔓,或是凝固的闪电,透着一股原始、蛮荒而又邪异的气息。大部分字符都已被厚厚的苔藓和经年累月渗入的黑色泥垢所覆盖、侵蚀,模糊不清。
然而,在新生的银貂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石碑靠近底部的某个角落,一小片区域的苔藓和污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拂过,极其缓慢地…剥落了。
露出了下面几个同样古拙、但相对清晰一些的刻痕。
那刻痕的线条,深陷入暗青色的碑体,边缘锐利,带着一种历经漫长岁月却依旧未曾磨灭的锋锐感。它们所组成的图形,赫然与青铜棺盖上那条盘踞的巨蛇,有着惊人的神似!扭曲的身躯,昂起的蛇首,甚至那睥睨的姿态,都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抽象,更加充满原始的图腾意味。
在这蛇形图腾的下方,还有几个更加细小的、同样古拙的字符。
新生的银貂,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蛇形图腾和其下的字符上。它墨黑的眼珠深处,那两点隐没的金色丝线,似乎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来自那青铜棺椁内冰冷意志的、庞大而杂乱的信息碎片,如同解冻的冰河,轰然冲入了它初生的、冰冷的意识之中!
它不是“看”懂了文字。
它是“感受”到了那图腾和字符所承载的、跨越了无尽时光的…冰冷意志与…残酷真相!
碎片翻涌:
…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束缚…青铜的棺椁…盘踞的巨蛇…不是装饰…是锁链!是禁锢的符咒!…
…最初的…“他”…不是殉葬者…是献祭者!…自愿?…不!是欺骗!…长生?…不朽?…永恒的牢笼!…守护?…是刑罚!是永世不得解脱的诅咒!…
…银色的毛…不是貂的毛…是“它”的延伸!…是诅咒的触须!…植入血肉…汲取生命…塑造容器…一代又一代…永无止境…只为维持那棺椁深处…早已腐朽却因诅咒而不得消散的…冰冷意志!…
…石碑…是“他”最初的绝望呐喊…是警示…也是…唯一的…钥匙?…指向…解脱的…可能?…字迹…被污秽掩盖…被岁月遗忘…被后来者…视为无物…
…“勿近蛇棺”…后来者的血…迟到的…领悟…刻在青石…却无人…真正明白…那蛇…那棺…意味着什么…
庞大的信息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新生的意识。那墨黑的眼珠深处,金色的涟漪剧烈地荡漾、扩散,几乎要冲破墨色的束缚!一种源自本能的、对“真相”的抗拒与对“使命”的绝对服从,在它冰冷的意识核心中激烈地冲突、撕扯!
“嘶……”
一声极其压抑、带着痛苦挣扎意味的低沉嘶鸣,从它微微张开的、由银辉构成的口中溢出。这嘶鸣并非物质的声音,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震颤,在死寂的墓室中无声地扩散。
它猛地甩了甩头颅,似乎要将那些混乱而痛苦的信息碎片驱逐出去。墨黑的眼珠死死闭上,又猛地睁开!眼底的金色涟漪被强行压下,再次深深隐没。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墨黑,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洞悉了自身宿命却无力挣脱的…麻木。
它不再看那石碑。仿佛那上面揭示的残酷真相,是比死亡更沉重的负担。
新生的银貂重新恢复了那亘古不变的蹲踞姿态,高昂着头颅,墨黑的眼珠如同两粒镶嵌在蛇首上的墨玉,冰冷地、毫无波澜地投向前方幽深的墓道入口。
它成为了新的守护者。
它继承了冰冷的意志。
它背负着残酷的宿命。
它知道那石碑下掩盖的字句,或许指向终结,但那终结的代价,或许是它无法承受、甚至不敢想象的湮灭。
于是,它选择凝视黑暗。
如同它的无数前任一样。
山风,依旧呜咽着,穿过墓道,盘旋在墓室中,吹动着地上新生的骨灰和残留的灰烬。风声中,仿佛夹杂着一声跨越了无数代守护者、浸透了绝望与疲惫的悠长叹息。
墓道口那块被岁月磨蚀的青石板上,“勿近蛇棺”四个早已模糊、几乎被泥土填平的血字,在偶尔漏下的惨淡月光下,依旧透着一股无声的悲凉。这迟来的警示,终究未能穿透贪婪的迷雾,也未能撼动那深植于棺椁内的、冰冷的轮回意志。
时间,在冰冷的墓室中失去了刻度。只有尘埃,不知疲倦地飘落、堆积。新生的银貂如同最完美的雕塑,凝固在青铜蛇首之上,墨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墓道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它体内那两点熔金,如同沉睡的凶兽,在墨色的深渊中蛰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月。
一阵极其微弱、极其遥远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打破了这凝固的寂静。
“哒…哒哒…”
是脚步声。
不是野兽蹄爪踩踏碎石的声音,也不是山风吹动枯枝的声响。那是厚底布鞋踩在崎岖山路上,磕碰到碎石发出的、属于人类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声音从幽深的墓道外传来,由远及近,虽然极其轻微,但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却如同擂鼓般清晰!
那脚步声在墓道口附近停了下来。似乎来人在洞口犹豫、徘徊,带着某种警惕和…好奇?接着,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橘黄色光芒,从墓道入口的方向,艰难地透射进来,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轮廓。
有人!
一个活生生的、带着体温与火光的人!
闯入了这片被诅咒的、只属于冰冷与死亡的领域!
蛇首之上,那凝固的银貂雕像,毫无征兆地…动了!
它覆盖着银辉的头颅,极其缓慢、极其精准地转向了墓道入口的方向。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眼珠,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锁定了石壁上那晃动的人影轮廓,锁定了那从洞口渗入的、代表着“生者”与“外界”的微弱火光!
墨黑的眼底深处,那两点沉寂的、炽烈的金色丝线,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引信,骤然…亮起!
熔金复苏!凶焰点燃!
“咻——!”
没有半分迟疑!一道撕裂黑暗的银色闪电,带着初生守护者被唤醒的、冰冷到极致的杀戮本能,从狰狞的蛇首之上,暴射而出!目标直指墓道入口处那摇曳的火光,以及火光后…那个懵然不知自己叩响了何等恐怖之门的…血肉之躯!
墓道中,一声短促、惊骇到极致的惨叫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唯有那口巨大的青铜棺椁,在墓室最深沉的阴影里,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冰冷死寂的气息。棺椁深处,那两点墨绿色的死光,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永恒的沉寂。
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新的“容器”…正在忠实地履行着它被赋予的…永恒的职责。
轮回,再次完成了一个冰冷的闭环。
秦岭的莽莽群山,在夜色中沉默地延展。山风呜咽,穿过万壑千林,如同无数代守墓者无声的悲鸣与叹息。
猎人沉重的身躯砸在冰冷潮湿的墓道石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激起一小片微尘。他手中那支燃了一半、散发着劣质油脂焦糊味的松明火把,脱手飞出,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啪”地一声脆响,火苗瞬间被撞得粉碎熄灭。最后几点橘红的火星不甘地跳跃了几下,如同垂死的萤火虫,随即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彻底吞噬。
死寂,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重新接管了墓室与墓道。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浓烈的血腥气如同粘稠的糖浆,迅速弥漫开来,灌满鼻腔,堵住喉咙。
新生的银貂,稳稳地蹲踞在年轻猎人尚有余温的胸口。它覆盖着流动银辉的身躯微微起伏,并非喘息,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机器运转般的律动。墨黑的眼珠低垂,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冷漠地审视着爪下这具刚刚失去生命的躯体。
猎人的脸因极致的惊骇而扭曲定格,眼睛大大地睁着,瞳孔里最后凝固的影像,想必是那道撕裂黑暗、瞬间终结了他所有好奇与恐惧的银色闪电。他的脖颈处,三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如同被烧红的犁铧划过,皮肉狰狞地翻卷着,暗红的鲜血正汩汩地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石地和破旧的猎装。鲜血顺着石地的微小缝隙,无声地流淌、蔓延。
银貂抬起一只前爪。那爪子并非血肉构成,而是由纯粹凝练的银辉勾勒,闪烁着冰冷无情的金属光泽。爪尖,沾着温热、粘稠的猩红。它并未舔舐,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擦拭一件艺术品般,在猎人染血的衣襟上,轻轻刮擦了一下。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漠然。
就在这时,它墨黑的眼珠深处,那两点沉寂的炽金骤然一跳!如同沉睡的火山感应到了熔岩的奔流!
一股无形的、源自血脉契约的冰冷意志,如同最高指令,瞬间贯穿了它初生的意识核心!指向!明确地指向猎物头颅的位置!
没有迟疑。银貂覆盖着银辉的头颅闪电般俯下!那由能量构成的、却比任何实体都更锋锐的口吻,精准地刺入了猎人依旧圆睁的左眼眼眶!
“噗嗤!”
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破裂声响起。
银貂的头颅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在它那闪烁着银辉的、非实体的口吻尖端,赫然挑着一颗完整的、温热的、瞳孔中还凝固着死前极致恐惧的——人眼!
那眼球脱离了温暖的眼窝,暴露在阴冷死寂的墓室空气中,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生命的余悸。
银貂墨黑的眼珠,死死地、贪婪地锁定着口吻尖端那颗属于生者的眼球。它小小的身躯内,一种源自本能的、冰冷的“饥饿感”被彻底点燃!那并非对血肉的渴望,而是对眼球深处蕴藏的、某种更精纯、更炽热能量的贪婪!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骨髓发冷的吮吸声响起。
肉眼可见的,那颗温热的眼球,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块,开始迅速地萎缩、干瘪!眼球内部那点代表生命余烬的微弱光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抽取、剥离!丝丝缕缕极其稀薄、呈现出淡金色的流光,如同被强力磁石吸引的铁屑,从干瘪的眼球中丝丝缕缕地被抽离出来,源源不断地汇入银貂那闪烁着银辉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口吻!
随着金色流光的注入,银貂覆盖全身的流动银辉,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瞬间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凝练!那冰冷的金属光泽中,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暖金色泽,如同冰冷的钢铁被投入熔炉前刹那的微光。它墨黑的眼珠深处,那两点炽烈的熔金,也随之暴涨了一瞬,光芒刺目,凶焰滔天,随即又迅速内敛,沉淀得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内蕴着狂暴的力量!
当最后一丝淡金流光被彻底抽干,那颗眼球已经彻底变成了一颗灰白干瘪、毫无生气的皮囊,从银貂的口吻尖端无声滑落,“嗒”地一声轻响,掉落在猎人染血的胸口,如同被丢弃的垃圾。
银貂抬起头,覆盖着银辉的身躯似乎微微膨胀了一丝,气息更加冰冷凝练。它墨黑的眼珠转向猎人的另一只眼睛,那里面,凝固的恐惧似乎更深了。
就在它准备再次俯首,攫取这最后的“精华”时——
“嗡……”
一声低沉、厚重、仿佛来自大地脏腑深处,又像是从那口巨大青铜棺椁最核心处传来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再次在死寂的墓室中响起!
这嗡鸣并非实体声波,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震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至高无上的冰冷意志!
蛇首之上,新生的银貂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覆盖银辉的身躯猛地一僵!那股刚刚升腾起的、对第二颗眼球的贪婪“食欲”,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被强行压制、冻结!
那墨黑眼珠深处暴涨的熔金凶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摁住,不甘地挣扎了一下,随即迅速黯淡、收敛,重新化作两点深埋在墨色深渊中的炽金丝线。
冰冷的指令再次降临——**回返!**
银貂覆盖着银辉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抗拒,从猎人尚有余温的尸身上抬起。它最后看了一眼那颗未被攫取、依旧圆睁着凝固恐惧的右眼,墨黑的眼珠深处,熔金丝线不甘地跳动了一下。
但冰冷的契约高于一切。
“咻!”
银光一闪,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涟漪,它已从猎人胸口消失,重新稳稳地蹲踞在了狰狞的青铜蛇首之上。流动的银辉重新收敛,覆盖全身,勾勒出冰冷完美的守护姿态。墨黑的眼珠深不见底,重新投向幽深的墓道入口,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血腥的狩猎从未发生。唯有它周身流淌的银辉,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冰冷了一分,昭示着那被强行中断的“进补”所带来的细微变化。
墓室再次陷入死寂。
猎人的尸体冰冷地躺在墓道入口附近,脖颈的伤口已不再流血,暗红的血液在身下凝结成一大片粘稠的污迹。左眼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右眼则大大地圆睁着,无神地“望”着墓室顶部无尽的黑暗。那颗干瘪灰白的左眼球,像一颗被遗弃的腐烂果实,静静地躺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山风,呜咽着从墓道口灌入,带着洞外夜露的湿冷气息。它吹拂过猎人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吹拂过他空洞的左眼窝,吹拂过那颗干瘪的眼球,也吹拂过蛇首之上那尊重新凝固的银色雕像。
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棺椁深处的、满足又冰冷的…叹息。
时间,在死寂与血腥中无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天。
那口巨大、冰冷、盘踞着青铜巨蛇的棺椁深处,那两点墨绿色的死光,毫无征兆地…再次亮了起来!
这一次,它们的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不再是微弱如星辰,而是如同两团在浓稠墨汁中燃烧的、冰冷的墨绿鬼火!那光芒穿透厚重的棺椁,穿透弥漫的尘埃和血腥气,清晰地映照在墓室冰冷的石壁上,投下两道摇曳不定、令人心悸的幽绿光斑!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灵魂冻结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墓室!这意志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渴求!
蛇首之上,那凝固的银貂雕像猛地一颤!覆盖全身的银辉剧烈波动起来!墨黑的眼珠深处,那两点炽烈的熔金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骤然沸腾、暴涨!它感受到了!那来自至高契约源头的、赤裸裸的…**饥饿**!
棺椁深处那冰冷意志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棺椁,穿透空间,精准地、贪婪地…锁定在墓道入口处那具年轻猎人的尸体上!不,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猎人尸体那尚未被攫取的、温热的…心脏!以及那依旧圆睁的、凝固着恐惧的…右眼!
冰冷的指令,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银貂新生的意识核心——**献祭!**
“嘶——!”
一声压抑着狂暴与绝对服从的嘶鸣,从银貂微微张开的、银辉构成的口中无声震荡开来!它墨黑的眼珠瞬间被沸腾的熔金彻底点燃!不再是丝线,而是两团熊熊燃烧的、暴虐的熔金火焰!
银光爆闪!比击杀猎人时更快!更凶戾!
它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死亡之链,并非扑向墓道入口的尸体,而是直射那口巨大棺椁滑开的缝隙!
就在它的银辉之躯即将没入那浓稠如墨的棺内黑暗的瞬间——
一只枯槁的手,如同等候多时的猎食者,猛地从黑暗缝隙中闪电般探出!
那手!皮肉朽烂,紧裹灰白骨节,深褐如古木,几片腐朽的黑布如褴褛的旗帜挂在腕骨。它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概念,带着一股冻结灵魂的腐朽气息,精准地、一把攫住了银貂由纯粹银辉能量构成的…脖颈!
没有实体接触的碰撞声。只有能量层面的剧烈湮灭与尖啸!
“滋啦——!!!”
刺耳的、如同滚烫烙铁浸入冰水的爆鸣声,猛地从两者接触点炸开!狂暴的能量乱流瞬间爆发,化作一圈肉眼可见的惨白色冲击波纹,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地上的焦黑骨灰、李麻子的尸体、散落的碎石,甚至那口沉重的青铜棺椁,都被这无形的冲击狠狠撼动,发出沉闷的呻吟!
银貂覆盖全身的、刚刚因汲取眼球精华而凝练的银辉,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雪,疯狂地扭曲、溃散、湮灭!它由能量构成的躯体在枯手的恐怖攫握下剧烈地颤抖、变形!墨黑的眼珠中那两团暴虐的熔金火焰,如同被飓风吹袭的烛火,疯狂摇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发出无声的、濒临破碎的尖啸!那是一种源自能量本源的、被更高位存在强行抽取吞噬的剧痛!
而那只枯槁的手骨,掌心处,一团微缩的、由纯粹银辉和熔金烈焰混合而成的狂暴能量球,正被强行抽取、凝聚!枯手深褐色的骨节上,那些早已朽烂的皮肉纹路,在这狂暴能量的注入下,竟极其诡异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短暂的…温润玉色光泽!仿佛干涸万载的河床,贪婪地吮吸着久违的甘霖!
这恐怖的抽取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当枯手猛地将最后一丝银辉与熔金从剧烈颤抖、几乎溃散的银貂体内彻底抽离时,它五指骤然发力!
“噗!”
一声轻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
那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银貂,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幻影水泡,瞬间…溃散了!
没有碎片,没有光点,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的痕迹。仿佛它从未蹲踞过蛇首,从未撕裂过猎人的喉咙,从未汲取过那颗眼球的精华。
枯手缓缓缩回棺椁的黑暗缝隙中。掌心那团被强行抽取、凝聚的狂暴银金能量球,也随之没入浓稠的黑暗深处。
棺椁内,那两点墨绿色的死光,在能量球没入的刹那,如同被注入了强大的燃料,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墨绿的光焰几乎要冲破棺椁的束缚!一股满足、慵懒、又带着无尽冰冷死寂的庞大意志,如同沉睡的巨兽饱食后翻了个身,在棺内缓缓荡漾开来。
随即,光芒迅速内敛、黯淡,最终再次归于永恒的沉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能量掠夺,只是一场短暂的梦境。
墓室,重新陷入死寂。
蛇首之上,空空如也。只有青铜巨蛇墨玉镶嵌的眼珠,在满地狼藉和血腥气的映衬下,流转着更加冰冷、更加深邃的死寂光泽。
呜咽的山风,再次从墓道口盘旋着灌入。它吹拂过猎人冰冷的尸体,吹拂过他空洞的左眼窝和圆睁的右眼,吹拂过地上那捧属于王三刀的骨灰,也吹拂过角落里李麻子僵硬的遗骸。
风声中,那口巨大的青铜棺椁,如同吃饱喝足的洪荒巨兽,在阴影里沉默地蛰伏着。
在棺椁滑开的缝隙边缘,那只缩回黑暗的枯槁手骨曾经探出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墨绿色幽光,如同残烬般,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隐约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极其古拙的…环形轮廓的虚影。
秦岭的风,像一把把蘸了冰水的锉刀,刮过靠山村低矮的土墙。陈月容死死攥着手里那半截磨得油亮的牛筋弓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村口打谷场中央,那领破草席盖着的隆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几天......
呜咽的山风卷着老龙潭的湿冷腥气,灌入靠山村低矮的土墙,吹得打谷场上那领覆着王三刀骸骨的破草席“哗啦”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驱不散的、混合着焦糊、血腥和陈腐泥土的怪异味道。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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