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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夜知月沈知柏萧烬前文+后续

烬月显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暴雨如注的酉时三刻,沈家祠堂的百年柏木门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中轰然洞开。狂风裹挟着雨腥气卷入,卷动着满地散落的灵位和烧焦的经幡残片。萧烬的身影逆着门外惨白的闪电,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他玄铁重剑的剑尖稳稳挑着那盏传承百年的青铜长明灯,灯油在颠簸中泼洒而出,精准地淋向供奉在最上层的祖宗牌位。“轰——!”火焰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贪婪地舔舐着金漆木牌,瞬间窜起三丈高的火舌,将“沈氏列祖”的金漆匾额吞噬。热浪扭曲了空气,那些曾经庄严肃穆的名字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发出噼啪的哀鸣,仿佛无数张先祖在火中无声尖叫的脸。“沈栖月,你还要躲到几时?”他声音很轻,几乎被火焰的咆哮和暴雨的嘶吼淹没,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蜷缩在厚重紫檀木供桌下的少女耳中。栖...

主角:沈知柏萧烬   更新:2025-06-09 17: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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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沈知柏萧烬的其他类型小说《烬夜知月沈知柏萧烬前文+后续》,由网络作家“烬月显”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暴雨如注的酉时三刻,沈家祠堂的百年柏木门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中轰然洞开。狂风裹挟着雨腥气卷入,卷动着满地散落的灵位和烧焦的经幡残片。萧烬的身影逆着门外惨白的闪电,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他玄铁重剑的剑尖稳稳挑着那盏传承百年的青铜长明灯,灯油在颠簸中泼洒而出,精准地淋向供奉在最上层的祖宗牌位。“轰——!”火焰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贪婪地舔舐着金漆木牌,瞬间窜起三丈高的火舌,将“沈氏列祖”的金漆匾额吞噬。热浪扭曲了空气,那些曾经庄严肃穆的名字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发出噼啪的哀鸣,仿佛无数张先祖在火中无声尖叫的脸。“沈栖月,你还要躲到几时?”他声音很轻,几乎被火焰的咆哮和暴雨的嘶吼淹没,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蜷缩在厚重紫檀木供桌下的少女耳中。栖...

《烬夜知月沈知柏萧烬前文+后续》精彩片段


暴雨如注的酉时三刻,沈家祠堂的百年柏木门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中轰然洞开。狂风裹挟着雨腥气卷入,卷动着满地散落的灵位和烧焦的经幡残片。萧烬的身影逆着门外惨白的闪电,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他玄铁重剑的剑尖稳稳挑着那盏传承百年的青铜长明灯,灯油在颠簸中泼洒而出,精准地淋向供奉在最上层的祖宗牌位。

“轰——!”

火焰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贪婪地舔舐着金漆木牌,瞬间窜起三丈高的火舌,将“沈氏列祖”的金漆匾额吞噬。热浪扭曲了空气,那些曾经庄严肃穆的名字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发出噼啪的哀鸣,仿佛无数张先祖在火中无声尖叫的脸。

“沈栖月,你还要躲到几时?”

他声音很轻,几乎被火焰的咆哮和暴雨的嘶吼淹没,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蜷缩在厚重紫檀木供桌下的少女耳中。栖月浑身一颤,如同受惊的幼兽,染血的鹅黄罗裙扫过散落一地的先祖灵位,带起一阵呛人的灰尘。她猛地抬头,额角那道在混乱中被飞溅木屑划破、刚刚结痂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一滴温热的血珠滚落,不偏不倚,正坠在翻倒在她脚边的一块灵位上——那是她三叔沈知柏的牌位。刻着“沈知柏”三个字的金漆,在跳跃的火光中迅速卷曲、焦黑,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生命最后的叹息。

祠堂内部结构在火光中狰狞毕露。十二根粗壮的楠木金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穹顶,柱身上原本精细雕刻的祥云瑞兽,此刻被浓烟熏得面目全非。供奉的牌位按照辈分高低排列,此刻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散落一地。最高处属于开族先祖“沈崇”的巨大牌位最先倾倒,砸碎了下方几代先祖的灵位,碎片混着香灰铺了一地。供桌由一整块紫檀木雕成,桌腿盘着四条栩栩如生的螭龙,此刻桌面上供奉的瓜果牺牲早已滚落,只剩下一个倾倒的青铜香炉,炉灰泼洒出来,覆盖在桌下刻满岁月痕迹的紫檀木上。栖月蜷缩的角落,冰冷的桌板紧贴着她的脊背,她能清晰看到桌板下方,靠近她蜷缩位置的地方,刻着一个小小的、略显稚嫩的“月”字,旁边似乎还有几个模糊不清、被刻意刮花的字迹。

栖月踉跄着想要站起,染血的罗裙扫过满地先祖的尊严,脚下却突然踩到一块冰凉的金属异物。她低头,借着摇曳的火光,看清那是被萧烬挑落的青铜灯盏底座。火光映照下,底座内侧并非光滑一片,而是清晰地刻着两个交叠的族徽——沈家展翅欲飞的青鸾纹,与萧家狰狞咆哮的苍狼纹,两个本应势同水火的图腾,竟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紧密缠绕,形成一个同心圆。图案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年代久远。这是她从未在家族记载或器物上见过的图案,带着一种不祥的亲密感。

“认得这个吗?”萧烬的剑鞘带着冰冷的金属气息,毫无预兆地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那双被火光映得如同熔金的眼眸。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二十年前,你父亲就是用这盏灯……”他的话突兀地戛然而止,因为栖月突然做出了惊人之举——她猛地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死死抓住了他抵在她下巴的剑鞘前端!剑鞘边缘锋利的金属装饰瞬间割破了她柔嫩的掌心,鲜血立刻涌出。

这血并未滴落,而是如同活物般,顺着精钢打造的剑鞘上繁复的凹槽纹路迅速流淌,蜿蜒而下,一直流到剑柄与剑鞘连接的护手处。护手处镶嵌着一圈细小的暗红色碧玺珠,当她的血接触到这些珠子的瞬间,异变陡生!那些原本黯淡的碧玺珠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如同被点燃的炭火,将萧烬握剑的手映得一片血红!他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这红光烫到,下意识地想抽回剑鞘,却被栖月死死攥住。

暗卫如鬼魅般上前,粗暴地将栖月从萧烬的剑鞘上扯开,拖着她向外走去。她的赤足踩过滚烫的灰烬和冰冷的灵位碎片,金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经过一根燃烧过半的廊柱时,栖月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剧烈挣扎起来!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根柱子上。那根柱子是沈家专门用来记录族中女儿生辰的“女儿柱”。她清晰地记得,自己七岁生辰那天,曾偷偷用小刀在柱子上刻下一个小小的“月”字。此刻,在跳跃的火光下,她那个小小的“月”字旁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歪歪扭扭、带着几分稚拙和狠厉的“烬”字!那刻痕很深,像是用尽了力气,笔画间甚至带着干涸发黑的、疑似血迹的污迹。

“王爷连烧三天祠堂……”一个暗卫的低语,在混乱的拖拽声和火焰的咆哮声中,若有似无地飘进栖月的耳朵,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恐惧,“就为炼那条……”

话音未落,脚踝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栖月闷哼一声,低头看去。纯金打造的锁链已经牢牢扣在了她纤细的脚踝上,那锁扣设计精巧却异常坚固,内环打磨得异常光滑,但此刻紧贴皮肤的地方却传来烙铁般的灼痛。她强忍着剧痛,借着火光仔细看去,只见那看似光滑的金环内侧,竟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极其微小的蝇头小篆!她辨认出几个名字:“沈知柏”、“沈林氏”、“沈忠”……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一个在三个月前那场屠杀中死去的沈家亡魂!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金链,这是用沈家祠堂大门上那对传承百年的青铜大锁熔毁后,重新铸造的囚具!每一个冰冷的金环,都浸透了沈家的骨血与门楣的尊严。


子时的更漏声,带着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透过地牢那看似温润实则隔绝一切的白玉墙壁传来。栖月赤着脚,蜷缩在铺着厚厚雪貂皮的软榻上,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纤细的手腕。那里缠着一圈褪了色的、粗糙的红绳。这是三个月前在破庙那夜,萧烬撕下自己衣袍内衬,用来给她包扎手腕伤口的临时布条。如今,这条饱经风霜的红绳被药汁反复浸透、干涸,变得坚硬如铁,颜色也由鲜红褪成了暗沉的褐色,紧紧勒在她腕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耻辱烙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冷香,那是“雪中春信”,母亲生前最爱的熏香,此刻却成了囚笼中最精致的讽刺。

这座与其说是地牢不如说是华美囚室的所在,处处透着令人窒息的诡异。地面铺着价值连城的暖玉,赤脚踩上去温润舒适,却隔绝了地气,让人感觉悬浮于虚空。四壁嵌着打磨光滑的白玉,反射着烛火幽光,将人影拉得模糊而扭曲。雕花紫檀木的拔步床挂着如烟似雾的月影纱帐,风过无痕。靠窗的黄花梨木案几上,一盆绿萼梅开得正艳,冷香幽幽。每一处奢华都透着精心计算的囚禁,提醒着她身份——一个被仇人豢养、等待榨取价值的囚徒。

“吱呀”一声轻响,沉重的乌木门被推开。哑婢低着头,捧着一个青瓷药碗,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她将碗轻轻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比划了一个喝药的手势。栖月目光扫过那碗沿熟悉的一道细长裂纹——和破庙里那个染血的粗陶碗一模一样。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端起碗作势要喝。就在碗沿靠近唇边时,一束微弱的月光恰好透过高墙上唯一一扇镶嵌着水晶的狭窄天窗,折射进来,精准地穿过碗沿那道裂纹,在对面光洁的白玉墙壁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斑。

栖月心头一动,借着喝药的姿势,微微调整角度,让那光斑清晰地映在墙上。借着这点微弱却集中的光亮,她凝神看向碗底——在深褐色的药渣沉淀物中,赫然粘着一片小小的、边缘不规则的、带着暗红血丝的……指甲碎片!那片指甲的形状极其特殊,小指边缘明显多出了一小截不自然的弧度!是六指的特征!

“阿雪……”栖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险些失手捏碎瓷碗。她强行压下喉间的惊呼,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就在这时,脚踝上的金链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急促而刺耳的“哗啦”声响!

栖月猛地抬头,瞳孔骤缩。萧烬不知何时已如幽灵般立在门内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穿着玄色常服,蟒纹暗绣在幽微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穿透昏暗,牢牢锁在她身上。他踏着无声的步伐,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蟒纹靴底踩在温润的白玉地上,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栖月紧绷的心弦上。

“药,为何不喝?”他停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栖月放下药碗,碗底与矮几碰撞发出清脆一响。她迎上他的目光,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怕苦。”

“沈家大小姐,连割腕放血都不怕,倒怕这点苦?”他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赤裸裸的嘲讽。

“王爷说笑了,”栖月垂下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硬化的红绳,“血是流给自己的,药是别人给的。流自己的血,心里有数;喝别人的药,生死难料。”

萧烬眸色一沉,周身气压骤降。他猛地俯身,带着雪夜寒意的修长手指如同铁钳,狠狠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将她整个人重重按在冰冷的雕花紫檀木床柱上!巨大的撞击力让栖月眼前一黑,窒息感汹涌而来。

“生死难料?”他冰冷的鼻息喷在她惨白的脸上,声音里淬着毒,“你的生死,从来都在本王一念之间!”

栖月被迫仰着头,肺里的空气被急速抽离,视线开始模糊。就在这濒死的边缘,一股极其熟悉的、清冽幽远的冷香却突兀地钻入她的鼻腔——雪中春信!这独属于母亲的熏香,此刻竟浓烈地萦绕在萧烬的衣襟袖口之间!这种香极其复杂,需要采集寒冬腊月清晨带着霜露的绿萼梅蕊为主料,混合数十种珍稀香料,窖藏三年方成。这地牢里虽有熏香,却绝不可能沾染如此新鲜浓烈的、仿佛刚从枝头采摘的气息!除非……除非他每天亲自去梅园采集带露的花蕊!

“王爷身上……”栖月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声音,因缺氧而涣散的目光却带着一丝洞悉的锐利,死死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有谢家星砂的味道。” 那是钦天监监正谢临舟独门调配的占星之物,带着独特的、微腥的矿石气息,与梅香格格不入。

萧烬掐着她脖子的手猛地一僵!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如同平静的深潭被投入巨石。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栖月的眼睛。她抓住这瞬间的破绽,眼睫一颤,身体如同被抽去所有力气般软倒下来,头无力地歪向一侧,仿佛彻底昏厥过去。

地牢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栖月“昏睡”中微弱而紊乱的呼吸声,以及金链偶尔随着她身体无意识抽动而发出的细碎轻响。萧烬依旧维持着俯身掐按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石像。他掐着她脖子的手并未立刻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暴戾。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他深沉的视线如同实质,在她苍白脆弱、布满细汗的颈项和失去血色的唇瓣上反复巡梭,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专注,又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挣扎。

最终,那钳制着她生命咽喉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力道。他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笼罩着榻上“昏迷”的少女。他沉默地站在榻边,垂眸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过了许久,久到栖月几乎要伪装不下去,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轻得像错觉,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接着,栖月从睫毛的缝隙中,看到了让她心神剧震的一幕——萧烬竟然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象征权势与冰冷的玄色大氅!他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僵硬,小心翼翼地将还带着他体温的厚重氅衣,轻轻覆盖在她单薄的身体上。氅衣的边缘滑过她的脸颊,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冷冽松香与淡淡血腥气的味道。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牢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三更声清晰地传来。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栖月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点迷蒙,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和剧烈的心悸。她迅速坐起身,小心地掀开那件还带着余温的大氅,如同掀开毒蛇的皮。她摸出发髻中那根不起眼的金簪,手指在簪头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上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簪头弹开一个暗格,里面卷着一小片薄如蝉翼的羊皮纸。栖月屏住呼吸,将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似乎空无一物。她凑近,将温热的呼吸轻轻呵在冰冷的羊皮纸上。随着气息的氤氲,纸张表面渐渐显现出淡红色的、极其纤细的线条和文字——那是一幅用朱砂绘制的地图!那朱砂的颜色,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头发颤的铁锈腥气。这是用父亲的血画的!地图的终点,清晰地标注着两个古篆小字:“月魄”。


冬至这日,细密的初雪终于姗姗来迟,如同碎玉琼屑,无声地穿过地牢高墙上那方小小的水晶天窗,飘落在温润的白玉地上,瞬间消融成一点深色的湿痕,留下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萧烬就是在这细雪纷扬的时刻,踏入了这座华美的囚笼。他肩头落着薄薄一层雪沫,玄色锦袍的下摆也被融雪打湿了一片深色。他手中,竟捧着一大枝开得正盛的绿萼梅。虬结的枝干上,点点白梅在幽暗的地牢里绽放,清冽的冷香瞬间压过了“雪中春信”的熏香,霸道地充盈了整片空间。

栖月的目光落在那枝生机勃勃的绿萼梅上,心中却是一片冰寒。母亲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绿萼性傲,非冰天雪地不开。折枝须在寅时,寒露未晞,天地至阴之气最盛之时,取其枝头最饱满之花苞,方能离枝三日不谢。” 寅时……那是黎明前最黑暗寒冷的时刻。他肩头的落雪,指尖冻裂的细微血口,还有那梅花枝干上凝结的、尚未完全融化的透明霜晶,无一不在证明,他是在那最寒冷的时辰,亲手折下了这枝花。这看似温情的举动背后,是比冰雪更刺骨的寒意——他在用母亲的话,用沈家的规矩,无声地提醒她,提醒她所失去的一切,也提醒她此刻的处境。

“穿上。”萧烬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一件华贵的银狐裘被随手扔在软榻上,雪白的狐毛蓬松柔软,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栖月没有动,目光却被他扔过狐裘的右手吸引——那骨节分明、握惯了刀剑的修长手指上,几道新鲜的裂口狰狞地翻卷着皮肉,渗出的血珠在冷空气中迅速凝固成暗红色。他为了折这枝花,伤了自己的手。

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银狐裘领口那圈异常柔软丰厚的毛皮。就在触碰到狐裘的瞬间,指尖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迅速缩回手。只见食指尖端,一点鲜红的血珠正迅速渗出。

栖月眼神一厉,忍着痛,小心地拨开那片浓密的银狐毛。在领口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缝合处,赫然埋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极其微小,几乎与狐毛融为一体,若不细看绝难发现。她忍着痛,用指甲小心地捏住针尾,将其拔出。针尖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针尾那几乎微不可查的刻痕上时,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那是一个细如蚊蚋、却无比清晰的“月”字!这是沈家独门暗器的手法!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烬。

“谁准你碰……”萧烬看到她指尖的血珠,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腾起暴怒的火焰,一步上前就要扼住她的手腕查看。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栖月嘴角竟缓缓溢出一缕暗紫色的血丝!银针淬的毒,发作了!

萧烬眼中那滔天的怒火在瞬间被一种更为剧烈的、近乎恐慌的情绪取代!他几乎是本能地、未经任何思考,猛地俯身,一把抓住栖月受伤的手,在她惊骇的目光中,竟然低头,用温热的舌尖去舔舐她指尖的伤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栖月浑身僵硬,像被无形的冰冻结。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而湿润,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亲昵。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舌尖的粗糙纹路划过伤口边缘时带来的细微麻痒,以及他灼热急促的呼吸喷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这突如其来的、超越仇恨界限的接触,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惊惧和厌恶,如同被毒蛇缠绕。她猛地想抽回手,手腕却被他铁箍般的大手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放开!”她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惊怒而颤抖。

萧烬置若罔闻,他的动作近乎粗暴,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他用力吮吸着那微小的伤口,试图吸出可能渗入的毒血。他的唇紧贴着她的指尖,温热的唾液混合着她微咸的血腥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血腥气的暧昧。栖月能感觉到他唇瓣的柔软和力量,这感觉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另一只手徒劳地推拒着他坚实的胸膛,指甲划过他衣襟上的蟒纹刺绣,发出细微的撕裂声。烛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是愤怒?是恐慌?还是某种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

这荒诞而激烈的纠缠只持续了短短几息。当萧烬抬起头,唇边沾染着一抹刺目的暗紫色血迹时,他眼中的混乱和某种失控的冲动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狼狈的阴鸷和暴怒。他猛地甩开她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就在他甩手的瞬间,“当啷”一声轻响,一个物件从他腰间松脱的衣带处掉落下来,滚落在温润的白玉地上。

是那个雪青色的双鲤香囊。

香囊的系绳似乎本就有些松动,经此一摔,囊口微敞。几颗圆润的、闪烁着温润光泽的碧玺珠,如同散落的星辰,从香囊里滚了出来,在白玉地上滴溜溜地打着转,反射着烛火幽幽的光芒。

栖月的目光瞬间被其中滚得最远的一颗碧玺珠吸引。她几乎是扑过去,不顾一切地伸手抓住了那颗珠子。冰冷的触感入手,她颤抖着将珠子举到眼前,对着烛光仔细看去。血色的碧玺珠内部,仿佛蕴藏着一个小小的世界。透过那半透明的晶体,她赫然看到了一个让她血液几乎冻结的画面——珠子深处,映出一间昏暗的囚室,一个穿着破旧单衣的少女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她的手腕和脚踝被沉重的铁链锁着!那少女侧对着“镜头”,面容憔悴,但栖月绝不会认错!那眉眼轮廓,那倔强抿着的唇……是阿雪!沈栖雪!她还活着!

“这是……”栖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握不住那颗小小的珠子。

“还给我!”萧烬如同被触了逆鳞的凶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劈手就向她手中的珠子夺来!他动作快如闪电,栖月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手中一空,那颗血色的碧玺珠已经被他夺了回去。然而,在电光火石般的抢夺中,最后一颗滚落在栖月脚边的、颜色稍浅的碧玺珠,却被他遗漏了。

暴雪在夜色中肆虐,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死寂的纯白。地牢内,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栖月孤寂而焦灼的身影。她将萧烬遗漏的那颗浅色碧玺珠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平息心头的惊涛骇浪。她再次拿出了那张薄如蝉翼的羊皮地图,小心翼翼地凑近燃烧的蜡烛。跳跃的火焰散发出稳定的热力。

她将地图悬在烛火上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让热量缓缓烘烤着薄脆的羊皮纸。随着温度的升高,纸张上原本空白的区域,渐渐显露出更深层次的秘密——淡红色的线条变得清晰,勾勒出一间密室的结构。而在标注着“巫族秘宝”四个古篆字的位置下方,墙壁上似乎刻着一些壁画。栖月屏住呼吸,将眼睛几乎贴到地图上。在那模糊的壁画下方,极其靠近角落的位置,有人用极其尖锐的物体,刻下了几行细如发丝、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那刻痕深而用力,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嘱托:

“月儿,萧氏子可信。沈家血案另有隐情,护好‘月魄’,勿念父。沈崇绝笔。”

“爹……”栖月的眼泪瞬间涌出,滴落在滚烫的羊皮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父亲!这是父亲的笔迹!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秘宝之地的墙上,给她留下了这样的讯息!萧烬……可信?这怎么可能?!

而就在同一时刻,摄政王府的书房内。

萧烬站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被他粗暴地扫落在地。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边缘焦黄、显然年代久远的密信。火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映照出信笺上那清晰无比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九龙盘绕的赤金玉玺印!印文赫然是:诛沈氏满门,秘取“月魄”,钦此。

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手指松开,那封承载着滔天罪恶与真正命令的密信,飘飘荡荡,落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将那九龙玉玺印和冷酷的文字化为灰烬,只留下一点闪烁的余烬,如同死不瞑目的眼睛。


地牢的“雪中春信”熏香换成了更清冽的松针气息,栖月知道,这意味萧烬今日不在府中。金链的长度巧妙地限制了她只能在床榻与梳妆台之间活动,却够不到那面可疑的白玉墙。她盯着墙上一块颜色稍深的玉砖——那是前日哑婢擦拭时,无意间碰触后留下的一抹不易察觉的油渍。

栖月敏锐地察觉到,今日是十五。哑婢送早膳时,眼神比平日更显空洞,动作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放下食盒后,甚至忘了像往常一样比划手势,便匆匆退下。更漏指向辰时三刻,这是哑婢每月固定“消失”的时辰。栖月曾暗中观察多次,哑婢会从地牢角落一个看似严丝合缝的通风口处消失近两个时辰。她试过靠近,但金链的长度如同精密的尺子,将她牢牢限制在安全距离之外。通风口……通向哪里?是否与阿雪有关?那个碗底的六指指甲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心。

机会在午后来临。两名面生的粗使婆子抬着一个沉重的樟木箱子进来,说是奉王爷之命更换地牢的帐幔。她们动作粗鲁,金链被无意中踩住拖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混乱中,栖月借着弯腰整理被扯乱的裙摆,指尖飞快地划过那块颜色稍深的玉砖边缘。果然!触感并非浑然一体,而是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她心脏狂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入夜,萧烬带着一身寒气归来。玄色大氅上沾染着细小的雪粒,他径直走向书案,周身气压低沉,显然是朝堂上又起了风波。栖月蜷在软榻上,闭目假寐,耳朵却捕捉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听见他打开书案下某个暗格的声音,接着是瓷器碰撞的轻响——他在喝酒。

借着烛光透过睫毛的缝隙,栖月看见萧烬起身,走向书房深处一面巨大的紫檀木博古架。他手指在架子侧方一个不起眼的螭龙雕花上按了几下,伴随着极轻微的机括转动声,一整块木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隐藏的暗柜。

暗柜不大,里面只放着一个乌木托盘。托盘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套女子首饰:一支赤金点翠凤钗,一对翡翠滴珠耳坠,一枚羊脂白玉平安扣,还有一支镶嵌着细碎红宝石的珊瑚簪。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栖月也一眼认出——那是她母亲生前最珍爱的一套头面!是沈家传承的宝物!她出嫁时祖母亲手所赐!

萧烬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轻柔,拂过那支凤钗的翅翼。栖月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她看得清清楚楚——凤钗的赤金底托上,凝固着几块暗沉发黑、早已干涸的……血迹!翡翠耳坠的银钩上也沾着同样的污迹!母亲的遗物,竟染着沈家的血,被她的灭门仇人如此珍藏!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和恶心反胃的感觉直冲头顶,让她浑身发冷,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萧烬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并未察觉暗处的目光。他拿起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对着烛光看了许久。栖月记得,那玉扣背后刻着一个极小的“月”字,是她幼时顽皮,偷偷用母亲缝衣针刻上去的。此刻,萧烬的拇指反复摩挲着那个位置,眼神晦暗不明。最终,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玉扣放回托盘,关闭了暗柜。博古架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栖月的心却如同坠入冰窟。母亲的遗物,沈家的血,仇人的珍藏……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屈辱和愤怒!复仇的火焰从未如此刻般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她摸向发髻,指尖触到了那支藏着地图的金簪,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聚焦。地图!那面墙!


连续几日的暴雪后,天空终于放晴。水晶天窗透下的阳光异常明亮,将地牢的白玉墙壁映照得如同明镜。栖月耐心地等待着。她知道,每日午时三刻左右,阳光会以一个特定的角度,恰好投射到她怀疑的那块玉砖上。

时辰到了。一道耀眼的光斑,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精准地打在那块颜色稍深的玉砖上。栖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挪到金链允许的最远距离,屏住呼吸,凝神望去。

在强烈光线的照射下,那块玉砖边缘的细微缝隙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不,不仅仅是缝隙!栖月眯起眼睛,调整着角度。她看到,在玉砖与周围墙体的接缝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白玉材质的……灰黑色边缘露了出来!像是被火烧过的纸张!

机会稍纵即逝。阳光的角度很快偏移。但栖月已经确认了关键。她需要一个工具,一个能撬开缝隙的尖锐之物。金簪太珍贵,不能冒险。目光扫过梳妆台,落在哑婢留下的一把普通桃木梳上。梳齿虽然不够锋利,但……

夜深人静。栖月背对着牢门,假装沉睡。金链被她巧妙地压在身下,留出了一点点额外的活动空间。她手中紧握着那柄桃木梳,用最坚韧的那根梳齿,一点一点,极其小心地,探向玉砖的缝隙。

梳齿艰难地嵌入那道微不可查的缝隙。栖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分用力都牵动着脚踝的伤处,传来阵阵刺痛。她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全凭一股恨意在支撑。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那块玉砖竟然向内松动了一下!

栖月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她稳住颤抖的手,用梳齿继续小心地撬动。终于,玉砖被撬开了一道足以伸入手指的缝隙!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烟熏火燎和淡淡血腥的霉味扑面而来。

她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探入缝隙。触手是冰冷粗糙的砖石内壁。她摸索着,指尖很快碰到了一叠厚厚的、触感粗糙的纸张。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夹住边缘,一点点将它们抽了出来。

借着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栖月看清了手中的东西——是几本残破不堪、边缘焦黑卷曲的册子!最上面一本的封面几乎被烧毁了一半,残留的部分用古拙的字体写着《沈氏族谱》!

巨大的悲恸瞬间攫住了她。她颤抖着翻开那本焦黑的族谱。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许多名字已经被火焰吞噬,只留下焦黄的窟窿。她急切地翻找着,找到了父亲沈崇的名字,找到了母亲林氏,找到了三叔沈知柏……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她的心。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强忍着悲痛继续翻看。突然,她的手指停在记录着她自己名字的那一页——“沈栖月,庚辰年七月初七寅时生”。

在这一行字的旁边,在烧焦的空白处,有人用极其锋利的小刀,刻下了一行清晰而深刻的小字:

沈栖月:永昌十一年冬月廿三忌。

忌日?!永昌十一年冬月廿三……那正是三个月前,沈家灭门的日子!刻痕很深,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力道。这字迹……栖月绝不会认错!是萧烬的字!冰冷、刚硬、力透纸背!他亲手刻下了她的“忌日”!

她疯了一样继续翻看。在母亲的名字旁,刻着林晚镜:永昌十一年冬月廿三忌;在三叔名字旁,刻着沈知柏:永昌十一年冬月廿三忌;在每一个她能辨认出的沈家亡者名字旁,都刻着同样的日期!每一个字,都出自萧烬之手!

这哪里是什么族谱!这分明是萧烬亲手为沈家满门立下的死亡碑铭!他不仅屠戮了她的族人,还要在这象征家族传承的圣物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他们的忌日,如同胜利者的勋章!极致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栖月所有的理智!


仇恨的毒火在栖月的血液里奔腾咆哮,烧尽了恐惧,烧尽了理智,只剩下毁灭的欲望。那本刻满“忌日”的焦黑族谱被她死死攥在手中,如同攥着整个沈家冤魂的控诉。萧烬!这个道貌岸然的屠夫!这个珍藏她母亲染血遗物的变态!这个在她沈家列祖列宗“忌日”上刻字的恶魔!

杀了他!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强烈!

萧烬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栖月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单薄的身影在烛光下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死寂,连金链都安静得诡异。

“哑婢说你晚膳未动。”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缓步走近。

就在他距离她仅有三步之遥时,栖月动了!

她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猛然弹起!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扭转,手中紧握的金簪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带着她全部的恨意、绝望和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向萧烬的心口!目标精准——正是他情蛊伤疤所在的位置!

“去死吧!萧烬!”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地牢的寂静。

萧烬显然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如此精准致命的袭击。以他的身手,本能地格挡或避开并非难事。然而,就在金簪即将触及他衣襟的刹那,他的身体却猛地一僵!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清晰地映出栖月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容,以及那支闪烁着死亡光芒的金簪。电光火石之间,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痛苦,甚至……有一丝近乎解脱的释然?他没有躲闪!反而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那冰冷的利器刺向自己的心脏!

“噗嗤——”

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金簪深深扎进了萧烬的左胸,没入近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栖月握着金簪的手因用力过猛而剧烈颤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簪身刺破衣物、穿透皮肉、抵住坚硬肋骨的触感。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她的手指,顺着金簪的沟槽蜿蜒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温润的白玉地上。

成功了?这个念头刚闪过,栖月却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从萧烬心口涌出的、那浓稠温热的鲜血,并未如常理般四散流淌。它们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又像是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在接触到白玉地面的瞬间,竟诡异地开始自行流动、汇聚!殷红的血线在地面上飞速勾勒、蔓延,转眼间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符号!

那符号由交错的弧线和尖锐的角构成,中心是一个仿佛漩涡般的圆环,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暗红色光芒——正是三个月前,在破庙那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用染血的手指,颤抖着在他胸口画下的那个巫族止血咒!

一模一样!

栖月如遭雷击,握着金簪的手瞬间脱力,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梳妆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个由仇人之血构成的、自己亲手画过的符咒,又猛地抬头看向萧烬。

萧烬的脸色在烛光下惨白如纸,胸口插着金簪的地方,鲜血还在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襟。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个血色的符咒,又缓缓抬起头,看向栖月。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痛楚、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单膝重重跪倒在地!

“是你……”栖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被撕扯的布帛,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无法思考,“破庙……那晚……真的是你?!那个‘债主’?!” 她终于将地牢高烧那夜的阴影与眼前的男人彻底重合。

萧烬用手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他看着地上那个渐渐失去光芒、开始凝固的血咒,又抬眼看向栖月,唇边染血,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破碎的弧度:“不然呢……沈栖月……你以为……”他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带来更剧烈的疼痛和涌出的鲜血,“……谁会用自己的命……去演一场戏?”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本散落的、刻满“忌日”的焦黑族谱,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绝望?


地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寂。萧烬被闻讯赶来的暗卫如同对待易碎品般紧急抬走,留下的只有白玉地上那滩渐渐发黑、凝固的血迹,以及那个由他心头血构成的、已然黯淡却依旧刺目的巫族止血咒符。

栖月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背靠着冰冷的梳妆台滑坐在地。金簪脱手落在血泊旁,簪尖还残留着温热的猩红。她的右手,那只刚刚刺穿了仇人心脏的手,此刻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缝间黏腻的血渍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是他……真的是他……”她喃喃自语,眼前不断闪现着破庙风雨夜,那个阴影中喘息、自称“债主”的模糊轮廓;闪现着高烧昏沉时,那个笨拙地为她盖上大氅、因她一句梦呓而僵硬的沉默身影;最后定格在他单膝跪地、咳着血、用破碎而绝望的眼神看着她的画面。

“谁会用自己的命……去演一场戏?”

这句话像魔咒,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回荡,将原本坚不可摧的仇恨壁垒炸得摇摇欲坠。如果破庙是局,他为何要承受蛊虫噬心(如果真有蛊)?如果全是演戏,他为何在地牢高烧夜回应“阿烬”?又为何……在她刺出那一簪时,放弃了所有抵抗?那眼神里的悲伤和绝望,不像是假的……

混乱、痛苦、难以置信的震撼,几乎要将她撕裂。她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一切。脚踝的金链冰冷刺骨,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和动摇。

混乱持续了数日。地牢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个个如临大敌,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金链被换成更短更粗的玄铁链,活动范围仅限于床榻周围。哑婢送来的饭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栖月几乎粒米未进,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在混乱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光芒。她死死盯着哑婢,试图从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眼神的闪烁中,捕捉到关于“消失”和妹妹的蛛丝马迹。

第七日黄昏,当最后一丝天光从天窗消失时,沉重的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同于暗卫的沉重,也不同于哑婢的轻悄。那是一种从容的、带着几分清越的步履声。

乌木门被守卫推开。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灯火,身姿挺拔如修竹。来人面容俊雅,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眼神却深邃如古井,正是钦天监少监——谢临舟。他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栖月妹妹,”谢临舟的声音如同上好的玉石相击,清朗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闻你近日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他缓步走入,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清洗后依旧隐约可见的暗褐色血迹,以及孤零零躺在角落的金簪,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栖月如同受惊的刺猬,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盯着他。谢临舟,谢家嫡子,幼时也曾是沈府的常客,与她和阿雪一同玩耍。沈家出事前,谢家却与沈家渐行渐远。他此刻出现,绝无好意。

“不劳谢少监费心。”栖月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浓的戒备。

谢临舟仿佛没听出她的抗拒,自顾自走到她面前几步远停下,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距离。他轻轻打开手中的紫檀木盒,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药草气息飘散出来。

“栖月妹妹莫要误会,”他温声道,目光落在盒中之物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前日,我的人在京郊一处废弃的庄子里,发现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从盒中取出一方素白的丝帕,帕子中央,赫然包裹着一截……断指!

那断指纤细苍白,显然属于一个少女。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但此刻已毫无血色。最触目惊心的是——断指的小指边缘,明显多出一截!是六指!栖月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放大,死死盯着那截断指,浑身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阿雪!

丝帕上沾染着暗红的血迹,边缘绣着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绿萼梅——那是阿雪的手笔!她从小就喜欢梅花,却总也绣不好!

“我们找到时……”谢临舟的声音带着沉痛的叹息,“它被丢弃在鼠蚁横行的角落,旁边……还有这个。” 他又从盒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把玄铁匕首,形制古朴,刀身狭长,靠近护手处,赫然刻着一个微小的、却异常清晰的萧氏族徽——咆哮的苍狼!匕首的刃口上,还残留着暗黑的血痂!

“栖月妹妹,”谢临舟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恨。但萧烬此人,心思歹毒,手段狠绝远超你想象。他囚禁你,不过是为了榨取‘月魄’的秘密。你以为他为何留阿雪性命?不过是为了牵制你,折磨你!看看这个……” 他示意那截断指和染血的萧家匕首,“这就是他的警告!若你再不交出‘月魄’,下次送来的,恐怕就不止是一根手指了!”

栖月看着那截冰冷的断指,看着那熟悉的绿萼梅绣样,看着那把刻着萧氏族徽、沾着妹妹鲜血的匕首……刚刚因血咒而动摇的心,瞬间被更冰冷、更尖锐的仇恨和恐惧攫住!谢临舟的话如同毒蛇,钻入她动摇的缝隙,将萧烬的形象重新塑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玩弄人心的恶魔!

是啊!他连自己都能捅,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珍藏母亲遗物?刻写忌日?血咒?这一切,或许都是他精心设计的、更深的陷阱!是为了让她动摇,让她痛苦,让她在绝望中交出“月魄”!

“滚……”栖月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冰冷彻骨,带着毁灭一切的恨意,“告诉萧烬……他休想!”

谢临舟看着栖月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甚的仇恨火焰,唇角勾起一丝满意的、极淡的弧度。他收起木盒,优雅地躬身:“妹妹保重,临舟……改日再来看你。” 他转身离去,留下满室更深的冰冷和栖月几乎要焚毁自己的滔天恨火。


谢临舟带来的断指,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栖月残存的理智。仇恨的毒火在她体内熊熊燃烧,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被更粗的玄铁链锁着,如同困兽。对妹妹安危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日夜撕扯着她,让她形销骨立,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她像一头濒死的狼,死死盯住了唯一能接触到的外人——哑婢。

哑婢似乎也察觉到了栖月的变化。她送饭时动作更加轻悄迅速,眼神低垂,几乎不敢与栖月对视。栖月注意到,哑婢每次离开时,目光都会不受控制地、极其快速地瞟向地牢角落那个通风口的位置,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焦灼和……恐惧?

机会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来临。哑婢照例送来清粥小菜。栖月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而是猛地抬手,狠狠打翻了哑婢手中的托盘!

“啪嚓!”

滚烫的粥水四溅,碗碟碎裂!滚烫的液体和飞溅的瓷片大部分都泼洒在哑婢的手臂和胸前!哑婢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痛呼,本能地捂住被烫伤的手臂,身体因疼痛而剧烈颤抖。

就是现在!

栖月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不顾脚踝被玄铁链磨出血痕,猛地扑向因疼痛而弯腰的哑婢!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手死死揪住哑婢的头发迫使她抬头,另一只沾着之前萧烬血迹的手(那血迹早已干涸发黑),狠狠抓向哑婢的后颈衣领!

“刺啦——”

粗布衣领被撕裂!哑婢后颈的皮肤暴露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栖月所有的动作僵在半空,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放大。只见哑婢那布满岁月褶皱的后颈皮肤上,赫然烙印着一个婴儿巴掌大小的、极其诡异的图案——那图案由扭曲盘绕的锁链构成,锁链中央禁锢着一枚残缺的弯月!这烙印的颜色是深沉的暗红,边缘皮肤隆起,显然已经存在多年。这图案……与萧烬心口那道因情蛊而生的、不断生长的锁链疤痕,几乎一模一样!不,应该说,萧烬心口的疤,像是活体版的、更深更狰狞的烙印!

“啊……呃……”哑婢发出惊恐绝望的呜咽,拼命挣扎想要捂住后颈,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

“这是什么?!”栖月的声音因震惊而尖利,手指死死扣住哑婢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说!你和萧烬什么关系?!这烙印是什么?!”

哑婢只是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渍流下。

“你不说?好!”栖月眼中闪过狠厉,她猛地拔下自己发间一根普通的银簪(金簪已被收走),尖锐的簪尖抵在哑婢后颈那弯月烙印的中心,“告诉我,阿雪在哪里?!你每月十五,是不是去给她送药?!不说,我就毁了这烙印!让你生不如死!”

冰冷的簪尖刺破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和死亡的威胁。哑婢浑身剧震,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看着栖月眼中疯狂的恨意,知道这个女孩此刻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绝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认命的灰败。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地牢角落那个通风口,然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又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后颈的烙印,最后指向萧烬被抬走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破碎的音节,口型依稀是:“……主……母……”

栖月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

哑婢!这个看似卑微、沉默的仆妇,竟然是萧烬的乳母!那个锁链弯月烙印,是萧烬生母所属的、某个神秘巫族(或许就是沈家守护的巫族分支?)的奴仆印记!萧烬将她安插在自己身边,是监视?是保护?还是……另一种牵制?

“带我去!”栖月声音嘶哑,簪尖又往前送了半分,“现在!带我去见阿雪!否则,我就让你和你的‘小主子’,一起陪葬!” 她此刻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复仇女神,恨意和救妹的执念让她无所畏惧。

哑婢看着栖月眼中玉石俱焚的疯狂,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最终,她绝望地点了点头,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把形状古怪、如同兽牙般的青铜钥匙,指向了那个幽深的通风口。


哑婢佝偻着身体,用那把兽牙般的青铜钥匙,在通风口下方一块不起眼的白玉地砖上摸索着。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机括声,地砖连同下方一小块地基,竟悄无声息地向下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浓烈的霉味和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栖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阿雪!妹妹就在下面!她不顾脚踝被粗重玄铁链磨得鲜血淋漓,推搡着惊恐颤抖的哑婢:“下去!带路!”

幽深的甬道狭窄而陡峭,石阶上布满湿滑的青苔。哑婢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在前引路,微弱的火苗在阴风中摇曳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栖月紧跟其后,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刺骨的台阶上,玄铁链拖曳在石阶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哐啷”声,在死寂的通道中回荡,如同丧钟。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通道尽头是一扇沉重的生铁门,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青铜锁。哑婢再次用那把兽牙钥匙打开了锁。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栖月瞬间窒息!

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四壁都是冰冷的岩石,唯一的亮光来自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透气孔。石室中央,放着一张简陋的石床。床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蜷缩在单薄的被褥中,背对着门口。她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脚踝,被粗重的铁链锁在石床四角的铁环上!那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淤青和伤痕。最刺眼的是,少女的右手小指处,缠着厚厚的、渗着暗红血渍的布条——那里,少了一截手指!

“阿雪——!”栖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地扑向石床。

石床上的少女被惊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过头来。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栖月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不是阿雪!

虽然同样憔悴不堪,同样瘦弱,但那眉眼轮廓……栖月绝不会认错!那是她三叔沈知柏的独女,她的堂妹——沈栖梧!那个从小体弱多病、性格怯懦,在沈家灭门夜本应也葬身火海的堂妹!

“栖……栖月姐姐?”沈栖梧看清来人,枯槁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她拼命地往石床内侧蜷缩,铁链被扯得哗啦作响,声音嘶哑尖利:“不!不要过来!是他让你来的吗?!他还要什么?!我的血已经快流干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她语无伦次,眼神涣散,显然精神已濒临崩溃。

巨大的失望和被欺骗的愤怒瞬间席卷了栖月!她猛地转身,如同暴怒的母狮,狠狠揪住想要逃跑的哑婢的衣领,将她重重掼在冰冷的石壁上!

“你敢骗我?!”栖月目眦欲裂,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阿雪呢?!我妹妹沈栖雪在哪里?!”

哑婢被撞得头晕眼花,口鼻流血,看着状若疯狂的栖月,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她颤抖着,指向石室更深处的一面墙壁,那里似乎还有一道更隐蔽的暗门,口型艰难地动着:“……不……不能……主上……会……”

就在栖月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和欺骗冲击得几乎要崩溃时,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沈栖梧惊恐的脸、哑婢流血的五官、冰冷的石室……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潮湿和冰雪的凛冽,蛮横地冲入她的鼻腔,瞬间淹没了她的神智!

意识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又在瞬间被强行拖入另一个冰冷刺骨的时空。

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眼前是白茫茫一片的荒野,只有一座孤坟矗立在风雪中。墓碑上刻着“先考沈公讳崇之墓”。坟前,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背对着她,如同凝固的黑色岩石。是萧烬!他手中紧握着一把匕首——正是栖月刺杀他的那支金簪的原型,只是更大、更沉重!

萧烬猛地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心口那道狰狞的、锁链形状的情蛊疤痕。风雪中,那疤痕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有活物在皮下蠕动。他低头看着墓碑,眼中是栖月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痛苦和……悔恨?他举起匕首,没有半分犹豫,对着自己心口那道疤痕,狠狠刺了下去!

“噗!”

第一刀!匕首深深没入疤痕中心,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他脚下的白雪。他身体剧震,却咬着牙,没有倒下。

“这一刀……偿沈公知遇之恩!”他声音嘶哑,如同破败的风箱,在狂风中几乎被吹散。

接着,他拔出匕首,带出一股血箭,再次狠狠刺入!位置稍偏,却更深!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流下。

“第二刀……偿沈夫人……救命之德!”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身子,在雪地上洇开大片刺目的红莲。

第三刀!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匕首再次刺入!这一次,是疤痕的末端,几乎贯穿了胸腔!

“第三刀……偿……沈家……满门血债!”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沈父墓前,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身下蔓延开,将墓碑的底座都染成了暗红色。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鲜血混着泪水滴落在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小的血洞。

在这血腥自残的画面深处,似乎还重叠着一个更模糊、更久远的画面:年幼的萧烬(脸上带着未褪尽的稚气和一道狰狞的旧疤),同样跪在雪地里,小小的身体冻得发紫。一个穿着沈家女眷服饰的温婉妇人(沈母林晚镜!)蹲在他面前,眼中含着泪,正用一块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他流血的手。妇人轻声说着什么,将一块雪青色的东西塞进他手里(双鲤香囊!)。年幼的萧烬抬起头,看着妇人,眼中充满了依赖和……孺慕?

“啊——!”栖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从这地狱般的幻境中挣脱出来!她跌倒在冰冷的石室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眼前似乎还残留着萧烬跪在父亲墓前、用匕首剜心般自刺三刀的惨烈画面,以及那深埋在记忆深处、被强行唤醒的,母亲温柔救助幼年萧烬的模糊片段!

血债?恩情?孺慕?自罚?……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认知!她痛苦地抱住头,蜷缩在地,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真相到底是什么?!萧烬!你到底是什么人?!

哑婢看着栖月崩溃的模样,又惊又惧地缩在墙角。而石床上的沈栖梧,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昏死过去。石室中,只剩下栖月压抑绝望的哭泣声,和玄铁链冰冷的碰撞声,在死寂中回荡。


石室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栖月的骨髓。她蜷缩在湿冷的石地上,身体因剧烈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萧烬跪在父亲墓前、血染白雪、剜心自刺的画面,与幼时母亲温柔救助那个伤痕累累男孩的模糊片段,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她脑海中疯狂对冲、撕扯。

“假的……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精神的崩溃,“是蛊术……是幻象……” 她拒绝相信!那血腥的自残,那深埋的孺慕,与她亲眼所见的灭门惨状、与谢临舟带来的断指铁证,如何能共存?!

哑婢惊恐地缩在墙角,看着栖月时而痛苦呜咽,时而眼神空洞,时而爆发出压抑的嘶吼。石床上的沈栖梧早已在惊吓和虚弱中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和暗卫冰冷的低喝,打破了石室的死寂。栖月猛地抬头,只见两名暗卫架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萧烬!

他显然刚从重伤昏迷中醒来,脸色惨白如金纸,唇上毫无血色,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透出大片刺目的暗红。他被半架半拖着,玄色衣袍凌乱,往日摄政王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重伤后的虚弱和狼狈。然而,当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蜷缩在地、泪痕满面、眼神混乱绝望的栖月身上时,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瞬间燃起了一簇令人心悸的火焰!那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一种近乎狂暴的、混杂着恐惧和某种可怕执念的……占有欲!

“谁……准你们带她来这里?!”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他猛地挣脱暗卫的搀扶,踉跄着扑向栖月,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痛得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布满冷汗,却依旧不管不顾。

萧烬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凛冽的寒意,如同山岳般笼罩下来。栖月本能地想后退,却被冰冷的石壁挡住。他跪倒在她面前,染血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捧住她冰凉的脸颊,迫使她抬头直视自己。

“你看到了什么?!”他声音嘶哑,眼神如同受伤的困兽,死死锁住她混乱的瞳孔,“告诉我!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他的指腹冰冷,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颧骨,胸口的绷带因激动而迅速被鲜血浸透。

栖月被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光芒慑住,巨大的恐惧和混乱让她脱口而出:“……墓……父亲……你的血……三刀……” 她语无伦次,破碎的词句却像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萧烬心上。

萧烬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捧着她脸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的狂暴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痛苦取代。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额头重重抵在栖月冰冷的额头上,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沈崇……”他念出她父亲的名字,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刻骨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孺慕,“……他本该是我的……”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和涌上喉头的血腥打断。

就在这时,栖月混乱的脑海中,那些冲撞的记忆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拼合!

幼年萧烬的脸上旧疤狰狞,他跪在雪地,沈母林晚镜含泪为他包扎流血的手,将雪青双鲤香囊塞给他,眼神温柔悲悯。年幼的萧烬抬头,眼中是纯粹的依赖和濡慕,低声唤道:“……娘?”

少年萧烬十三四岁时,脸上旧疤未褪,眼神阴鸷。躲在沈家祠堂外的阴影里,看着祠堂内沈崇正手把手教年幼的栖月写字,父女其乐融融。少年萧烬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中是浓烈的渴望和……被世界遗弃的孤独与嫉妒。

破庙风雨夜,萧烬蜷缩在神像后,噬心蛊发作的痛苦让他浑身痉挛。当栖月颤抖着割开手腕将血喂入他口中时,他睁开眼,那双被血浸透的黑曜石瞳孔深处,在剧痛和混沌之下,隐藏的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贪婪的……慰藉和温暖?他并非演戏,蛊虫反噬的痛苦是真的,但他放任自己沉溺于她带来的那点微光也是真的!

“啊——!” 栖月再次发出痛苦的尖叫,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认知被彻底颠覆的剧痛!恩与仇,孺慕与嫉妒,守护与毁灭……萧烬对她、对沈家,根本就不是简单的仇恨!那是一种扭曲到了极点、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混杂着被抛弃的怨恨、对温暖的病态渴求、以及无法偿还的恩情与血债的……绝望深渊!

“疯子……你是个疯子!”栖月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萧烬,看着他胸前迅速扩大的血晕,看着他因剧痛和情绪激荡而更加惨白的脸,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悲悯和更深的恐惧。她明白了,比纯粹的仇恨更可怕的,是这种扭曲到无法定义的情感!他囚禁她,折磨她,又隐秘地守护她,珍藏她母亲的遗物,刻写沈家“忌日”,在父亲墓前自残赎罪……这一切疯狂行为的根源,或许正是源于这份早已扭曲变质、将他自身也焚烧殆尽的……复杂执念!

萧烬被推开,跌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胸口的血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地面。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栖月眼中那混合着恐惧、悲悯和洞悉的光芒,仿佛自己最不堪、最肮脏的秘密被彻底扒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种比死亡更甚的狼狈和绝望笼罩了他。他闭上眼,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石室内,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绝望。仇恨囚笼,在此刻并未瓦解,而是扭曲变形,变成了一个更庞大、更黑暗、将两人灵魂都牢牢禁锢的深渊牢笼。烬与雪,同坠冰窟,共沐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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