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的“天光”冰冷地洒落,将维生区的死寂与狼藉照得纤毫毕露。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线缆的刺鼻气味、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甜腥被强行消毒后的怪异混合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金属碎屑。
死寂。
磐石巨大的身躯凝固在入口的阴影里,如同被黑暗和暗紫色霉菌共同浇筑的丰碑。那些在装甲表面缓慢蠕动的暗紫色斑痕,如同活着的诅咒,宣告着一台冰冷逻辑机器最终的、被污染的终结。它头盔内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比任何枪口都更令人窒息。它曾是无情的清除者,此刻却成了这“方舟”核心区最触目惊心的污染源和警示碑。
渡鸦的咳嗽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撕心裂肺,带着血沫的腥气。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墙边,鸟喙面罩歪斜,露出的下半张脸苍白如纸,唇边挂着暗红的血痕。她试图调整呼吸,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肋下那再次崩裂的伤口,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胸口的S-7薄片,光芒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每一次明灭都显得异常艰难。她的目光,如同钉子,死死钉在中央那个布满蛛网裂痕的Gamma维生舱上。
舱内浑浊的灰败液体中,“零”静静地悬浮着。那张恢复了苍白的小脸异常平静,长睫覆盖,仿佛只是沉入了无梦的深眠。唯有额心那一点针尖大小、顽强闪烁的幽蓝光点,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微弱的生命信号。维生系统彻底瘫痪,断裂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触手,无力地耷拉着。这脆弱的平静,如同悬于发丝的琉璃,随时可能被再次涌来的侵蚀狂潮彻底粉碎。
而我。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自己那条……手臂上。
暗沉的青灰色皮肤,如同覆盖了一层冰冷的、生锈的金属甲壳,彻底失去了温度与触觉。皮肤下,那些清晰凸起、如同活体电路般的幽蓝色能量纹路,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心脏搏动般的节奏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一股冰冷、沉重、非人的能量感,顺着神经逆向冲击着我的大脑。五根手指漆黑粗壮,关节覆盖着角质般的硬壳,指尖的钩爪闪烁着金属的寒光。它沉重得如同不属于我身体的异物,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肩胛骨深处的酸胀和一种源自骨髓的排斥感。
这不是我的手。这是一件寄生在我身上的、活着的武器。一件由源场能量、S-7逸散和“彼岸”低阶力量共同孕育的、冰冷的怪物肢体。它吞噬了侵蚀核心的部分力量,却也在我灵魂深处,永久地烙印下了那片混乱深渊的冰冷印记。
“咳……感觉……怎么样?”渡鸦嘶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目光艰难地从维生舱移开,落在我那条异化的手臂上,眼神复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
“冷……重……像……灌了铅……”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喉咙里仿佛塞满了铁锈。“它……有它自己的……心跳。”
“共生……或者说……深度嵌合污染。”渡鸦喘息着,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指向我手臂上缓慢搏动的幽蓝纹路。“你强行撕扯‘零’核心里的纯净碎片,代价就是让这股源自‘彼岸’和源场垃圾混合的侵蚀力量在你的血肉里彻底扎根了。它现在是你的一部分也是……你对抗更深侵蚀的唯一屏障。”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刚才在‘回响之渊’,是它,本能地‘吃’掉了侵蚀核心的一部分。才暂时压制了‘零’的崩溃。”
吃?这个字眼让我胃里一阵翻搅。我的手臂,吃掉了一部分那个恐怖的侵蚀核心?那冰冷、贪婪的吞噬感再次浮现,伴随着一种诡异的饱腹感和……难以言喻的恶心。
“代价呢?”我看着自己的异化手臂,声音冰冷。“除了变成这副鬼样子……还有什么?”
“不知道。”渡鸦的回答依旧干脆,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可能是加速侵蚀你的神智。可能是某天它彻底失控,把你变成只知道吞噬的怪物。也可能……”她看向中央维生舱里安详沉睡的“零”,“成为维系‘零’意识锚点的那块纯净碎片与侵蚀核心之间新的‘桥梁’或者……‘缓冲带’?”
桥梁?缓冲带?我这条怪物手臂,成了“零”意识里那片温暖阳光和深渊侵蚀之间的……连接物?这比变成怪物更让我感到一种宿命般的荒谬和冰冷。
“磐石……”我看向那尊凝固的、被污染的“守护者”石像。
“逻辑核心被侵蚀污染,彻底僵化。内核可能已经‘彼岸’化了。”渡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沉重。“它现在是‘方舟’内部最大的不稳定污染源。一旦它残留的指令逻辑被侵蚀能量扭曲激活或者……有外部的‘噬忆之潮’顺着它的污染链接渗透进来……”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这个曾经的守护者,随时可能变成毁灭的先锋。
“方舟”这个最后的避难所,此刻就像一个内部埋着炸弹、外墙正在崩塌的危房。维生系统瘫痪,“守门人”濒危,最强守卫被污染石化,两个幸存者一个重伤濒死,一个身体异化。
滴…滴…滴…
一阵微弱、急促、如同垂死心跳的电子警报声,毫无预兆地从大厅角落一个闪烁着红光的破损控制面板上响起!
紧接着,穹顶那柔和的“天光”猛地闪烁了几下,亮度骤然降低,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更加压抑的昏暗!四周墙壁上那些原本还有零星指示灯亮着的面板,此刻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恒定的设备嗡鸣声如同被扼住喉咙般,迅速衰减、消失!
死寂,更加深沉的死寂降临。只有那角落里急促的电子警报声,如同丧钟般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方舟’核心能源…衰竭临界!”渡鸦看着那闪烁的红光,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了然。“维生舱的备用能源撑不了多久,‘零’的意识锚点需要稳定的能量场维持,否则……”
否则,那片被我们拼死保下的纯净记忆碎片,连同“零”最后残存的意识,都将被重新拉回那疯狂的“回响之渊”,被无尽的“噬忆之潮”彻底吞噬。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勒紧咽喉。我们拼尽全力,付出了惨重代价,似乎只是将终局的毁灭……稍稍推迟。
“必须离开这里。”渡鸦挣扎着,试图再次站起来,但身体只是徒劳地晃动了一下,又重重地跌坐回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S-7的光芒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方舟’能源耗尽外部屏蔽力场会消失,‘夹缝’里的东西会立刻感知到这里,我们和‘零’都会成为它们的点心。”
离开?带着一个濒临崩溃的“守门人”?一个重伤垂死的同伴?一条随时可能失控的异化手臂?离开这个摇摇欲坠、却好歹还有四壁的避难所,进入外面那片更加恐怖、更加未知的“锈蚀平原”?
这无异于自杀!
但留下……同样是等死!在能源耗尽、屏蔽消失后,被无穷无尽的“清道夫”或者更恐怖的东西淹没!
我看向中央维生舱里那个沉睡的男孩。额心那点微弱的幽蓝光芒,如同他最后的心跳,微弱却顽强。脑海中,那块被强行撕扯出来的记忆碎片——阳光、青草、温暖的手掌、温柔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孩子最本真的、未被污染的世界。为了保住这一点点光……值得吗?
值得吗?
王师傅被钉死在冰冷地面的身影,在我眼前闪过。他浑浊眼睛里最后那一丝近乎解脱的复杂情绪……他让我“进去”的嘶吼……
“怎么带他走?”我的声音异常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那条冰冷的异化右臂,随着我的话语,幽蓝的纹路似乎微微亮了一丝。
渡鸦猛地看向我,鸟喙面罩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利的光。“Gamma维生舱有紧急脱离协议,手动解锁基座能把它变成移动维生单元。但能源……”她喘息着,指向维生舱基座上一个不起眼的、被厚重防护盖保护的红色扳手。“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意识稳定时间很短而且……”她的目光扫过磐石那尊巨大的石像,“需要能量启动脱离协议和维生单元的基础供能‘方舟’的主能源已经……”
她的话没说完,但目光却落在了磐石背后那个巨大的、指示灯完全熄灭的能量背包上。
磐石的能量核心!虽然它被污染僵化了,但那个巨大的能量背包里,肯定还储存着强大的能量!那是它战斗和维持“方舟”部分功能的源泉!
“你想……用那个?”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但那是被侵蚀污染的能量源!用它来启动“零”的维生单元?
“没有选择。”渡鸦的眼神冰冷而决绝,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疯狂。“污染的能量,也是能量!S-7能短暂地过滤和稳定它勉强驱动维生单元,但风险……”她看向我那条异化的手臂,“需要有人去‘拔插头’,还要承受能量污染的反冲。你现在可能是唯一能‘消化’那种污染的人……”
让我去触碰磐石那被污染的能量核心?用我这同样被污染异化的手臂?去承受那未知的、可能致命的能量反冲?
我看着自己那条冰冷、沉重、布满幽蓝纹路的右臂。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皮肤下搏动的幽蓝光芒节奏微微加快,传递出一种冰冷的……渴望?仿佛磐石那被污染的能量,对它而言是某种“美味”?
“时间,不多了。”渡鸦看着角落里那闪烁得越来越急促的红色警报灯,声音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要么一起死在这里,要么赌一把。”渡鸦顿了顿,又说道:“带‘零’去找‘源场’母巢那里,或许有逆转一切的可能或者彻底终结的答案……”
源场母巢。那个制造了S-7、N-7、制造了这一切灾难的源头。
去找它?带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守门人”,一个重伤的同伴,一条怪物手臂,闯入敌人最核心的老巢?这已经不是赌博,这是近乎癫狂的自杀冲锋!
但……留在这里,是百分百的死亡。
滴!滴!滴!滴!
警报声变得尖锐而疯狂!穹顶的光线再次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如同垂死的巨兽在喘息!
没有时间了!
那条冰冷的异化右臂,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幽蓝的纹路光芒流转,钩爪般的指尖,指向磐石背后那沉寂的巨大能量背包。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决绝、疯狂和……一丝对那污染能量近乎本能的贪婪意念,从我灵魂深处涌起。
“怎么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
(作者结语:其实每一篇我都或多或少的自己写了点和你们说的话,但第一次用这个软件还是不熟悉,那个作者有话说那个功能,我以为每章都会出现在最后,可我看完了之后并没有发现。还是期待你们的评论ᜊ·ᴗ·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