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记忆倒回了八岁那年,还是小姨身份的秦茹珍,抱着我哭。
她说,有小姨在,不会让我成为没有妈妈的孩子。
趁父亲醉酒脱光衣服钻进他被窝,逼迫本不愿另娶,深爱母亲的父亲不得不跟她结婚。
那之后,父亲滴酒不沾同她分房而居,大半时间都在部队很少回家。
她是后母难为,而我成了拦着父亲不许他们生子的小霸王。
所有人都知道我仗着我爸跟她疼我爱我,刁蛮任性,总是不识好歹欺负她。
却没人知道,她故意让我吃会过敏的鱼虾,菜里总是放会让我生理反胃的香菜芹菜。
我说了无数次她都不听,只能掀桌砸碗来反抗。
此后,她满腔慈爱却受尽委屈,我无理取闹声名狼藉。
身侧宋建华叹息一声,我感觉到他充满厌恶地瞪了我一眼,转而柔声道:“我的珍珍总是这么善良,若我能早认识你,就能护着你不被有娘生没娘养的疯女人欺负了,怪我来得太迟。”
秦茹珍小声啜泣,好似感动坏了。
很响地亲了他一口。
“建华,幸好有你,我也不知道阿慧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叹息了声,下一秒又带着期待。
“依着你说的,阿慧这五年应该是学乖了,不会再跟我闹脾气,做些让我没脸的事了吧?”
“会的,不然她也出不来,不过就算她不乖,有我在,她也欺负不了珍珍,我始终会保护你的。”
宋建华喟叹了声,语气冰冷又狠厉,最后又柔声安慰秦茹珍。
始终会保护你那几个字,化作一记重锤,狠狠砸向我脑门,砸在我心头。
我终究没忍住再次昏迷。
恍惚间记得,曾经宋建华追我许久,我感受到他的真心后软化态度跟他亲近,同他说过秦茹珍虐待我的事。
不是打骂,是比打骂更让人难受的心理折磨。
那时候宋建华满眼心疼地拥住我,说的就是这句:他始终会保护我,不让再任何人伤害我。
如今我才恍然醒悟。
与我血脉相连的小姨都视我如敝履,一脸慈爱地对我施加精神折磨。
怎么就生出妄念,期待跟我毫不相干,认识之前仅仅是陌生人的宋建华,会一直护着我心疼我呢?
他是我身处无尽深渊,拼命抓住企图逃生的救命稻草,而我却是他肆意玩弄后,好踩着接近秦茹珍的踏脚石。
次日,房间里只剩我自己。
窗户大开,夹着秋雨的风卷走我全身的温度,心窝也冷得发颤。
即便透过气,房间里仍有一股淫靡的气味。
我以为我麻木了,胃里却一阵阵翻涌,冲进卫生间呕出了黄疸水,嘴里苦涩又恶心。
镜子里的我瘦脱了相,满眼青黑脸颊凹陷,好似恶鬼。
餐厅的娇笑和温声软语,在我开门出来时猛地暂停。
很快,秦茹珍带着心疼与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阿慧醒了?
快来吃饭,有虾仁鱼片粥,芹菜瘦肉包,还有香菜拌萝卜丝,都是你爱吃的呢。”
“阿慧,珍......珍姐一大早就起来辛苦做的饭菜,这五年你受苦了,她说要好好给你补身体。”
见我停下脚,宋建华搁下筷子,严肃地盯着我,眼神不耐地催促。
“吃了五年牢饭,你总不能还跟以前一样任性挑食吧?
更何况都是你爱吃的,可不能白费珍姐一片心意,快来吃。”
我抿着唇,极力压制从心而发的恐惧,一步步走过去坐下。
空气里鱼虾跟香菜芹菜的气味,一窝蜂涌进我的鼻腔。
一下将我拉回监狱里。
无数只手按住我,在我身上游走,又掰开我的嘴,往我嘴里倒活虾,还有小金鱼......“这小妮子叛逆得很,打小就是个没良心的怪胎,她小姨不惜嫁给年长自己一轮多的老男人只为照顾她,给她做饭她却说过敏吃不得!”
“我就没见过这样没良心的坏种,吃不得啥?
就是矫情,鱼虾不吃是吧,给她灌进去!”
“煮熟的不吃,那就给她吃生的,看她吃不吃,哈哈哈......这不是能吃吗?
看她吃得多开心......”肮脏的手掌好似铁链,将我禁锢在冰冷的地狱。
肆意的狂笑声如同斧仞,一点点凿碎我脆弱的自尊。
第一年,我无数次过敏险些窒息而死,进医院抢救。
第二年,我不再对鱼虾过敏,又被灌香菜芹菜,一次次吐到虚脱急救。
......我跟我的身体一样,被彻底被驯服,学乖了。
他们找来其他会让我过敏呕吐的食物,我乖乖吃下,过敏呕吐送医......五年里我拼命做工,却始终没能得到减刑批准。
靠宋建华的爱意与对父亲的挂念,终于熬过五年。
本以为出狱后,得到的会是宋建华的愧疚怜惜,能见到苏醒健康的父亲。
没想到,却落入比监狱更深的地狱。
我任由眼泪滴进碗里,麻木地喝了虾仁鱼片粥,吃了一口芹菜瘦肉包,又夹了一筷子香菜萝卜丝。
抬起头对秦茹珍乖巧恭顺地笑:“很好吃,谢谢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