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从公司出来,顾庭洲先回酒店换了身衣服就开车去林言住的小区,等他开到的时候,林言已经在小区大门口等着了。
“把车停在小区里,我们打车过去,那边不好停车。”林言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给顾庭洲指了一个停车的位置。
吃大排档的地方都是路边,没有固定停车位,只能见缝插针地乱停。他自己的车是之前当总经理助理的时候公司给配的一辆经济型轿车,磕碰了去维修保养的成本不高。但是顾庭洲的车两百多万,随便剐蹭一下,维修的费用都购买下一间大排档了,哪敢让他停过去。
吃饭的地方离林言的家不远,用打车软件叫了辆车十分钟就到了,很方便。两个人过去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点单小哥还记得他俩,即使穿一身休闲装,这两人在一群光膀子穿背心的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过目难忘。看空座位还不少,直接把他俩带到上次吃饭的位置。
林言今天穿了一身很宽松棉麻质地的上衣长裤,垂感很好。这种款式的衣服很挑人也很挑身材,但穿在林言身上就给人一种芝兰玉树、朗月清风的松弛感。顾庭洲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见林言抬头跟点单小哥沟通菜品的做法。
“油焖小龙虾,微辣再少放点辣椒。”林言说完,又在菜单上勾选了几样烧烤,备注微微辣。
点完东西,小哥照例问道:“酒水饮料要什么?”
“四瓶橘子汽水,两瓶冰两瓶常温。”林言想了下,这样兑着喝就不会太凉了。
“好勒,烤韭菜和生蚝要来一份吗?男人吃了好,壮阳的。”点单小哥常规推荐。
“不……”林言话音还没落,顾庭洲先回答了“要”。
“要一份生蚝。”林言把话头抢了过来。
“你需要壮阳?”等点单小哥走远了,林言看着顾庭洲,不知道他刚才添什么乱。
“我给你点的。”其实顾庭洲只是觉得有意思,之前都没听说韭菜和生蚝可以壮阳。况且每次林言射的次数比自己多,补补也挺好的。
林言睨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这次顾庭洲吃起小龙虾游刃有余多了,减辣版的味道也很好。
“我回深城后在餐厅点过一次,味道还不如这家。”
“小龙虾这种东西难登大雅之堂,就得在大排档,地摊上吃才有感觉。”林言拿过一只小龙虾,吸了吸上面的汤汁。吃东西也看氛围的,高档餐厅只有清蒸波龙,奶焗澳龙才般配。
这次两个人的战斗力提高了不少,开局半小时,已经干掉一盆油焖小龙虾。林言是熟练工,面前已经一堆虾壳虾头了,把盆子里还剩的几只小龙虾挑出来放在顾庭洲的盘子里,就让服务员把盆子端走了,放在桌子上太占地方。刚把手套摘掉,用湿纸巾擦手,就听见顾庭洲叫他。
“帮我拿一下手机,在裤兜里,我手上都是油。”顾庭洲正在剥虾,手套还没摘。
林言过去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递到他面前,来电提醒是一个“煜”字。
“点下接听,放我耳边。”顾庭洲倒是会指挥人,反正下班时间他哥不会跟他聊工作的事,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房子弄得怎么样了?”顾庭煜在电话里问道,顾庭洲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他这个当大哥的总得关心下。
“差不多了,周末就可以搬过去。”
“在那边还习惯吗?”
“来之前你可没告诉我有这么多事,从早忙到晚,晚上还要安排一堆应酬,不去还不行。我每天忙得就剩下睡觉的时间了,你说习惯不习惯?”要不是林言在旁边,顾庭洲还得多发几句牢骚。
顾庭煜听完笑了起来:“是不是耽误你追别人家的助理了?追上了没?”
林言愣住了,怎么这也能躺枪。离得太近,想不听都不行。
“赶紧挂电话吧,我正和他一起吃饭呢。”
等对方挂了电话,林言帮他把电话又塞回裤兜。
“我大学就出柜了,家里人都知道。上次从海城回去我和大哥聊过我俩的事,在他看来我这么着急过来,有一大半原因是想早点见到你。”顾庭洲看林言一脸尴尬,解释道。虽然来海城是既定计划,但如果没遇上林言,他根本不用这么着急。
“八字没一撇的事。”林言错开眼神,尴尬是有一点,更多的是震惊。他没想到顾庭洲会把他俩的事告诉大哥,更没想到他会大大方方地跟对方表示在追自己。
“我来了不就有一撇了吗?剩下一捺正在努力中。”顾庭洲拿起一只炭烤生蚝,发现比之前生吃的味道好。
“你家里知道你的性取向吗?”他随口问道。
“知道。”
这个回答出乎顾庭洲的意料,当初父亲知道他喜欢男人发了很大火。奈何他人在国外,抚养权又归妈妈,也拿他没办法。至于妈妈会接受,更多的是但凡敌人反对的就一定要坚决支持。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不重要,只要能让顾庭洲的爸爸不爽,她就很爽。
可是国内这边出柜难度很大,林言这种性格会跟家里坦白是顾庭洲没想到的。
“你父母还挺开明的。”国内这种舆论环境下家里能接受很难得。
林言淡淡笑了下:“他们接受不了,只是找到了把影响降到最低的办法。”
顾庭洲看着他,不太理解“把影响降到最低的办法”指的是什么。
“我初中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跟其他男生不太一样,到上高中基本已经确定自己喜欢同性。高考的时候我是全县理科第一,能考上海城的重点大学,即使不是最顶尖的,对于我父母而言已经是一辈子的荣耀了。”
“听说过‘小镇做题家’吗?指的就是我种人。”林言自嘲了一下。
“当时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去领通知书的时候,学校还给拍了照片要放在橱窗里宣传。拿到通知书回家我就跟父母坦白了自己喜欢男人,我当时想得很简单,趁父母最高兴的时候说一件他们难以接受的事情,应该可以提高他们对这件事的接受度,就像将功抵过一样。”
“他们什么反应?”顾庭洲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担心父母知道后会发生对林言很不好的事情。
拿过来一串烤鱿鱼须,林言咬进嘴里,嚼了两下问道:“你很想知道?”
“想了解一个人就要先知道他的过往,可以告诉我吗?我很想知道。”顾庭洲的表情很认真。
第一次有人说想“了解”他,让林言觉得其实说出来也没那么难。
“我父母都是很老实本分的人,没有学历,之前在路边开了一个土杂店,家里还有两亩地。后来县城修高速把自建房和地都征用了,赔偿一套商品房加一个门面,家里就在小区的底商开了一个小超市。虽然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他们最大的骄傲就是我,每天别人来店里买东西跟他们夸我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
林言没有直接回答顾庭洲的问题,凡事都有前因后果,不说清楚,就很难理解父母到底是什么反应。
“当时家里的状元宴都已经定好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跟他们坦白的时候,父母的表情不是震惊或者愤怒,而是心如死灰。怎么描述呢?就是好比你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宋代钧瓷,正捧在手里众人羡慕,哐当一下掉在地上砸得稀碎。”
“我父母从我记事起就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听我说完,就问了这个病以后能治好吗?我说我没有病,这是天生的,只是不喜欢女人而已,对正常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说要好好想想,就回卧室了。”
“真说出来那一刻才发现父母对这件事的接受度远远低于预期,但是我如果那天不说,以后就更没机会了。等他们认为我该结婚生子的时候再说,杀伤力只会更大。那天晚上,我和父母应该谁都没睡着,第二天早上我爸找我谈话,他和我妈想了一夜,我长大了他们也管不了了,这件事已经这样就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要说,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林言停顿了一下,像是缓了口气才继续道:“等我大一寒假回去的时候,我妈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后来生了一个妹妹。我爸说海城是大城市,以后毕业就留在这边吧。大学的时候我只有每年过年回去一周,工作后只剩每年除夕初一回去两天,过两年怕是这一天都不用回了。”
看顾庭洲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林言搓了下手指上吃烤串留下的辣椒粉:“今年回去的时候,不凑巧遇上一个老街坊,他当着我父母面问起我谈女朋友没?我爸妈当时脸都吓白了。”
说完这句,他久久没有再说话。父母用这种方式跟他决裂,林言留在他们心里的只剩一个空壳用来收获别人的羡慕。他们不需要这个儿子,但需要维持这个儿子在别人心目中没有污点的形象。只要自己不回去,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永远是别人心里鲤鱼跃龙门在大城市立足的典范。
这七年间发生的种种又怎会是寥寥几句能说清楚的,倾诉真的会上瘾,当第一句说出口,就忍不住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但是林言没有。他能理解在相对封闭的县城父母对于儿子是同性恋的恐慌,相对于其他家庭,父母的做法可以算是温和派了。这多年过去,他也没有后悔当初跟家里出柜,因为即使时光倒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他接受了父母的选择,甚至可以说努力配合他们。现在朋友圈每天看爸妈和妹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竟会觉得幸好说得早,父母还能再生一胎。至少没有他存在的家里父母是快乐的,这就够了。父母一直催林言在海城买房,去年终于攒够首付的钱,父母得知后打了十万过来,让他买了房子在这边好好生活。林言接受了,他明白只有接受了这笔钱父母才会彻底安心,尽管那笔钱他一分没动都存银行了。